在湖边坐了许久之后,他蓦地跳进湖里。冰凉的湖水渐渐平息了他的燥动。
青冢相守,哪怕是让他再守二十年,他也安之若素。
程昱将驴儿牵到山脚下之后,才沿着官道进了京都。
不知道儿驴儿是不是上次吃了陶老道人几个胡萝卜吃上瘾了,见到道两旁有卖青菜的小贩,便咬着程昱的袖子。示意程昱给他买萝卜吃。否则就不挪步儿。
程昱无奈,只得买两个胡萝卜,先喂饱再说。
那花驴吃萝卜吃得开心,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程昱拿着萝卜适时往身后一撤。那花驴立即冲他龇牙,程昱正逗弄得开心,眼角却瞟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一条小巷子里。
花驴嘴里立时被塞满两根萝卜,戳得它嘴疼。等它费了老大劲儿把萝卜嚼碎,吞进肚子里正打算去叼程昱的袖子,让他再给自己再买两个。
一抬头,程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那人身上似乎是受了伤,走起路来有些不大利索。
程昱跟着那道人影进了小巷子。跟着对方绕了几个小巷之后,程昱的耐心终于用完了。也不掩藏自己的脚步。出声道。
“我身后的人已经被甩开了。魏公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程昱自从进京之后,便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幕后之人是谁,想也便知。
魏清湘原本脸上一直蒙着一层黑纱,被程昱揭穿之后,索性摘了面纱。
“明明是夏公子一直跟着我,应该是夏公子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罢。”
程昱哂笑,他向来不喜欢与人打哑谜。视线从魏清湘虚扶自己小腹上的手掠过。
“既然魏公子没有话说,那我便走了。丑话说到前头,过了今日之后,魏公子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呢!”
程昱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与魏清湘谨慎的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以程昱的功夫,这段距离刚好能够让他随机应变。
魏清湘道:“让徐原放过我们!”
程昱挑眉,表示不解。
魏清湘苦笑一声:“我们原本的人马就不多,这些年来一直在关外积蓄着力量。这几个月,徐原一直处处瓦解分化我们。现在我义父身边也仅有数位亲随。我们现在别无所求,只求夏公子能够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保证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进入大兴。日后,绝足不履大兴一寸之土!”
见程昱未动,魏清湘又从怀里头掏出一道明晃晃的圣旨。
“义父知道自己异想天开,特意让我将这道圣旨交给夏公子,用来表明自己的诚意!”
程昱看着那道圣旨,握了握自己拳头。眼角扫到魏清湘腹部的衣料上已经被血浸湿,他一直用手虚抚,看来是受了不小的伤。
“商承在哪里?”
闻言,魏清湘微微一怔,很快收拾好神态。
“他被我安置在关外一户农家小院里,夏公子不必关心,他好得很!只要夏公子让徐原停手,我们便可以结束这种犹如丧家之犬的日子,夏公子想必也不想让自己的弟弟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程昱终于抬步上前,一步步走近魏清湘。终于看清魏清湘脸色发白,嘴唇已无血色,眼看随时都要倒地的模样。
在程昱所认识人之中,以魏清湘的武功为最高。实在是想象不出,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程昱刚从魏清湘手里接过圣旨,就听魏清湘道:“夏小公子不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吗?”
不待程昱回答,圣旨蓦地一抖。魏清湘已从圣旨之中,抽出一把寸长的匕首。程昱眼前一道幽寒绿光闪过,显然刃上已经是淬了毒的。
程昱虽然心里头一直暗暗提防他。却没有料到图穷匕现的状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大惊之下身子也没忘记做出反应,连连向后退去。程昱反应不可谓是不快。
然而,原来受伤虚弱的魏清湘,此时似乎全然感觉不到腹部伤口似的,步步紧逼到程昱身前。
程昱不笨,立时便想到魏清湘定是假装受伤,让自己放松警惕。或许他是受了伤,但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
利器穿过小腹的声音传来。一个人闷哼在程昱的身前响起。
三个泥娃娃从胸膛处的衣缝中掉到地上,摔个稀巴烂。
魏清湘盯着突然出现的商承,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颤抖松开握住匕首手,踉跄后退两步。
商承轻轻拭了唇角溢出的鲜血,身子软绵绵地靠在程昱怀里。
程昱双眼赤红,拼命用手不停的去捂正从商承小腹间流出鲜血。
“解药!解药!”程昱恶狠狠地盯着魏清湘,歇斯底里。
“快给我解药!”
魏清湘似被程昱这声大喝惊回魂来。他来的时候,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此时身上又怎么会有解药。
明明知道身上没有,却仍然下意识的去翻找。
“商承……商承……不要睡着。哥哥带你去找大夫!”
商承身材本就娇小,程昱抱起他时,小腿发软。膝盖一下子杵在地上。
商承似想抬手轻抚程昱的脸颊,手到一半颓然落下。
他苦笑一声。鲜血便立即从他的嘴里争先恐后喷涌而出。
“哥哥,不必了。你放他走吧……。许伯伯半路上已经死了,我一直劝不住他。他幼时孤苦,我……”
魏清湘被从小巷里冲出来的一堆护卫团团围住。
“哥哥也不必把我的死放在心上。我那日杀了陈青,便会料到早有今日。我……我想我娘了……”
程昱一路忍着的泪水到了此处,终于忍不住崩溃了。
“是哥哥没用!哥哥没有护着你,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
商程此时反而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轻轻抹掉程昱脸上泪水。
“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估计我的时间不多了,让我好好看看你,再看看清湘……原来死的时候是这种感觉,陈青当日想必也痛苦极了。”
程昱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抓紧商承的手。强自用镇定的声音安慰他。
“陈青,陈青他当初就知道是你杀了他。他并没有恨你,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和他约好了的,等到了中元节,我们一起离魂,你就可以亲自去问问他了!”
“是吗?”商承闭起眼:“哥哥原来有这个本事。算了,不用麻烦了。我下去之后,亲自去问他罢。”
“商承!商承!算哥哥求你了……你……你别睡!你是我们程家的人,你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太师。你本可以快乐顺遂的过完一生的。都是哥哥对不住你!”
☆、第六十五章
大殿之中,赵玉知正埋头批阅奏折。
瞟了一眼,正蹑手蹑脚进了大殿的柳原一眼。
“何事?”
柳原躬着身子,小声回道:“陛下,刚才太后那边托人过来,要同陛下晚间一同用膳。”
赵玉知蹙眉,搁了笔:“那你就回太后,说朕还有公务要处理。”
柳原连忙跪下:“陛下,原先太后已经请了几次。奴婢都按照您的吩咐回绝了,可这次太后说如果再见不到陛下,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省得……”
他觑了一眼赵玉知,复又低头。颤抖着身子。
“省得碍着陛下的眼。”
赵玉知面色冷白,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吩咐柳原下去。
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等赵玉知批完奏折,踱至太后的寝宫的时候,柳原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后已经备好饭菜。忙拉着他坐下。
赵玉知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并未动筷。
太后夹了一块蟹肉放到赵玉知碗里殷切道:“你以前就喜欢吃蟹肉,但蟹肉性寒,吃多了容易伤身。你没尝尽鲜儿,总是缠着我允你多吃两块。”
赵玉知冷冷道:“多谢母亲还记得,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吃了!”
太后似没察觉到他的语气,又从另一个盘子中间夹一个肉丸子,撂到那块蟹肉上面。
“那试试虾丸子吧,你小时最喜欢吃的。”
赵玉知仍未动筷。
太后道:“你小时候最怕虫子,那时候在御花园小湖中看到青石旁边围着一圈小虾苗,吓得连忙告诉我说,湖里面有好多好多小虫子,看起来真恶心。”
“我去了一瞧,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小虫子,只不过是一群虾苗。你当然不信,那么好吃的虾丸,居然是这种类似小虫子的东西做的。当时懊恼了一阵,说再也不吃虾丸了。可是,你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在宴席上偷偷尝了两块,还被温铭瞧见。他把他席上整盘都给了你。”
“母后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些幼时无聊的事吗?”
太后盯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儿臣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如果母后没有别的事,请容儿臣先行告退。”
太后拉住欲起身回宫的皇帝。示意赵玉知将碗里的丸子蟹肉吃掉。仿佛只要他吃掉,她心里头的一块大石才会落了地。
赵玉知瞥了一眼碗里的东西之后,从怀里头掏出一样东西放到桌子上面。
“母后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儿子商量,非得要找外人来商量?”
太后的眼睛被信封上的血迹刺得生疼,仍旧强装镇定。
“有善他怎么了?”
赵玉知瞥她一眼。
“死了!母后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和我说,非要去劳烦舅舅!”
太后脸色煞白。看向赵玉知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赵玉知也不在乎。
“他去了哪里?”太后颤抖地问出声。
赵玉知道:“母亲问的是谁,你儿子不是正乖巧的坐在这儿陪你吃饭吗?”
“你……你不是他!他从来都不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的,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赵玉知叹了一口气,又是这种眼神。他简直受够了这种眼神。赵锦书如此,太后亦是如此。难道他就该被活活牺牲,不应该有一点点反抗?
他闭上眼仿佛这样,就会把太后眼里的嫌恶,鄙夷尽数抹去。
不顾太后扑过来的撕咬,赵玉知将太后狠狠的推倒在地。
动静声惊到了一直守在门外的柳原。站在门外往屋里头偷瞟了一眼,便立即噤声。
“是你把他害死了,你……”她手指着赵玉知,脑海炸响一道惊雷:“是你,是你和程家那个小畜牲一起联手害我的儿子!”
她忽然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刺向赵玉知。未到近前,便被赵玉知眼急手快打掉。
匕首一落地,便被赵玉知抬脚踢到门边。
“看来母亲还有力气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明日里便去佛堂抄经,为先帝祈福。母后也不要想着寻短见,你娘家的那两个侄子的性命可全在您的手上,惹是母后您遇上了什么不测,您那两个贤孝的侄子说不定也会追随你而去!”
说完,也不去看趴在地上哀哀痛哭的太后。拂袖离去,可他最终还是在跨出门槛前问了一句。
“母亲,当初我若是真的死了,母亲会不会像心疼大哥一样,心疼心疼我?”
半晌也没有等到想听的回答,赵玉知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出了门,吩咐柳原将太后身边的亲近宫女太监尽数调离后,见柳原一副踟躇样子,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陛下,刚才有人来报。那两个跟着夏小侯爷的侍卫,被甩开之后,再找到夏小侯爷时。那位玉面公子已经死了。”
赵玉知只是略皱了皱眉头,脚步未停。
“那夏小侯爷可曾受伤?”
“小侯你未曾受伤,只是那玉面公子的尸身被那人抢走了。侍卫用力全力阻拦,也只在其背上砍了几刀。看样子受伤也颇为严重!“
“一群废物,居然连一个身上带伤还带着一具尸体的人都留不住!”
柳原连忙搓手回应道:“虽然人没有留下来,但伤得也不轻。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当时怕还有人在暗处埋伏,便没有追过去。”
见赵玉知没有接话,柳原便接着道:“夏小公子一会儿,便要进宫。现在天色已晚,宫里头又向来没有留外臣在宫里头过夜的习惯,依奴婢看来。不如让夏小侯爷明早再来?”
“朕倒是没看出来,柳公公居然会自己做主了?”
柳原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
“奴婢僭越了,奴婢该死。请陛下重罚!”
赵玉知心情显然很不错,没有真的责罚柳原。而是让他吩咐御膳房,准备点吃食。
自己则是回到了寝宫。找了件他认为最气派的衣服,在镜子里左瞧右瞧。
嫌梳头的宫女手艺不好,总梳不成他心仪的模样。最后,索性将战战兢兢的宫女打发走。自已拿着梳子,照着镜子绾了一漂亮的发髻。
掌厨的老胡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掂着勺。
心中不停埋怨,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尝尝平民百姓的青菜豆腐。
擦了两把脸上的热汗,突然觉得身后有人靠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冲口优美的国骂在瞬间瞟到那抹黄色衣摆时,顿时卡在喉咙里。
“参……参见陛下……”
整个御膳房内齐压压跪倒一片。老胡额头此时已经不能用大汗淋漓来形容,心中不禁吐槽。
这皇帝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得,突然来了御膳房。自己刚才出的汗有没有滴到菜上面,皇帝会不会因此怪罪自己,诛自己的九族。
“这是你炒的?”正在老胡胡思乱想之际,龙靴已从他身边迈过,看向灶台。随之,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娘哎,没有想到这个皇帝说话声音还挺好听的,而且也不像是生气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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