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大风突然将客栈的窗户吹开,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
“下雨了!”不知道街上谁喊了一句,行人们加快脚步往就近能躲雨的地方避一避。
“看!那个地方怎么回事?”
众人寻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纷纷奇道:“咦?!那儿不是长生崖吗?那儿不是长年阴云盖日,邪门的很?今日那儿怎么会突然出现日光?”
程昱站在窗户,从二楼向天空望去。
虽然,这边暴雨如注,可在长生崖之上的天际,几缕日光艰难的从乌云中透射出来,撒在大地上。
既报生恩,又报养恩。风宁相,一路走好。
☆、第六十三章
世子的脖子被划上一刀,找了郎中缝了起来,总是不由自主的歪着脖子跟人讲话。
因为小厮没了,王玨此时也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对这位燕王世子没什么客气。
饭也不送到客房里,爱吃吃,不吃拉倒。要不是这位世子跟风宁相串通,也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变故。
他一心要拿世子撒气,也不敢擅自做主。立马递了道折子,向皇帝禀明此事。
递折子前,王玨特意跟程昱通了气,将风宁相伤风宁平的事也略提一提。只说伤势严重,没有提伤在哪儿。
其实他也明白,那把匕首既然可以插进肩膀,自然也能去抹脖子。
不日之后,朝廷已经派了新的使团前来,顶替风宁相的位子。皇帝也念着王玨近日里受到了不少惊吓,没有让他继续出使。王玨当场就差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临行时,还不忘给燕世子下眼药。
“世子,回去之后可要小心了!燕国那儿可全都是崇尚武力的蛮子,不像我们如此通情达礼。若是在大兴朝我们还能护着你一下。世子回去之后,万事小心,可千万不要大意呀!”
世子颤抖进了马车。
待使团的马车出城之后,王玨问道:“夏大人,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程昱摇头叹道:“不了,宁平估计现在还不想见到我!”
王玨安慰道:“风将军年轻气盛,只是一时间打击太大,脑袋里还没有转过弯来。”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走到客栈拐角。程昱见到风宁平正牵着马似是等得不耐烦了,在拐角处停下。
那日,风宁平抱着风宁相的尸体昏死过去。王玨等人见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风宁相从风宁平的臂弯里头弄出来。
之后,风宁平不知道伤口是不是恶化,还是伤心过度。一直高烧不退,昏睡了几日。程昱每日里按时给他送药,服药。
后来,风宁平醒来之后。程昱虽每日还是送汤送药,却也只把药送到外间的桌子上。王玨估计也知道两人微妙关系,特意在风宁平床前放了一扇屏风。
风宁平:“……”
有时候,程昱一碗药送来时候是什么样的,等程昱傍晚收回碗时,还是一动未动。程昱也不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只是第二日,依旧会有熬好的汤药放在桌子上。
天气炎热,风宁相的尸体不好处理。王玨在风宁平醒之前,不敢擅自处理。只得每日换了数次冰块,眼看冰窑里的冰快用完了。再下去,估计风宁相的身体都要长毛了。王玨心中着实捏了一把汗。
虽说风宁相虽死,但他神情安然。嘴角带笑,看起来也只是仿佛闭目休息一般。没有让人觉得可怕,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风宁平醒了之后,便拖着昏沉的脑袋。立马处理此事,一把大火将其烧得干干净净。
王玨从拐角出来,向风宁平拱了拱手:“劳烦风将军在此久等了!”
风宁平目光在王玨身后的拐角瞟了一眼,不再说话。翻身上马。王玨也不再耽搁,掀帘进了一辆马车内。
车轮滚动,王玨掀起帘子,对着仍站在拐角目送他们远去的程昱招了招手。
程昱回到客栈,简单打包一下行礼。背着箱笼,先去到集市上买了一头花驴。
花驴年龄不大,一路走走停停。没过几日,便来到长生崖。
程昱下了花驴,从地上薅了把青草给花驴儿吃,花驴儿嫌弃的将头扭过去。自已“哒哒”得跑出去找草吃。程昱也懒得去管他。
转身从长生崖中间走去。
脚尖时不时碰到散落到地上的骷髅,程昱也毫不在意。这儿的邪气怨气确实已经消失彻底,不时还会有鸟儿落下,在地上翻虫子吃。
正在程昱准备点燃离魂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些异动。回头就看到花驴儿嘴里头正叼着一个包裹,向他奔来。
一根胡萝卜包裹里头露出来,花驴见到程昱更是兴奋地从鼻孔里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一路狂奔到程昱身后,将包裹往程昱脚边一丢。
抬起前蹄,示意程昱把包裹里的胡萝卜拿出来给它吃。程昱抚摸花驴脖子。
“这是你从哪里偷来的?”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狼狈的道人就出现在程昱面前,追花驴追得缺氧。
“你……你这个偷驴……快……”老道人弯下腰,喘了半天。等他直起腰后,看清花驴身前那人时,顿时吓得一哆嗦,刚想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程昱却比他想象得更快,闪身挡住陶老道人身后。
“徒,徒儿……好久……好久不见!你的腿……好……好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昱一把擎住陶老道人的胳膊。
“师父当真是想徒儿,怎么一见到徒儿就要走?”
陶老道人尴尬从程昱手中抽回袖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我刚才不是想走,我估计徒弟这两日没有吃好饭,特意回去再拿东西回来?”
程昱道:“不知道师父想拿什么东西给我吃?”
陶老道人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吃什么?为师给你做。”
程昱道:“以前在青藤村时,师父向来不喜欢做饭。这次如此积极,是不是做了心虚的事,瞒着我?”
陶老道人梗着脖子道:“昱儿呀!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是为了你好,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过问!”
程昱声音低沉:“这也是你一直在关外游荡的原因?”
见陶老道人不答,程昱复又问道:“小柱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那日温铭便恰好出现在青藤村?”
“程昱啊,你还年轻。知道太多,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我已经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
程昱道:“既然师父已经立誓,那我也不勉强师父。我只管问,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小柱是不是温铭杀的?”
陶老道人摇头。
“青藤村的村民是不是温铭杀的?”
陶老道人摇头。
程昱道:“若是同胎兄弟之中一个先死去,另一个会不会因为附身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魂魄也会跟着成长?”
陶老道人狐疑盯着程昱:“你问这个干什么?”
程昱道:“你只管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便可。”
陶老道人摇头。“从来都没有这种说法,谁告诉你的?”
程昱勉力支撑摇晃的身子,惨白着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一个人死了之后,可以重生吗?比如说回到很多年之前?”
陶老道人用手心探试程昱额头,“没发烧呀,怎么光说胡话。哪有这种好事?”
陶老道人讪讪收回被程昱打掉的手。
“昱儿啊!你问了我这么些话,我问你两句也不过份吧!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也是看到了此地出现异象?”
程昱此时脸上已毫无血色,将风宁相的事情与陶老人大略讲了一遍。
陶老道人唏嘘道:“这些年,长生崖的怨气已经被我化去了大半。再给我几年时间,说不定就能解决。可惜了……”
程昱眼中复又燃起希望,“如此说来,这儿怨气并不是很重,说不定风宁相还有魂魄留在这世间。”
这也是程昱来到这儿点起离魂香的原因,他并不相信,风宁相真的会彻底消失。
陶老道人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就算还有残余的魂魄留在这世间又有什么用,这场怨气下去,他的魂魄肯定损之又损,再投胎估计也是个痴儿!”
陶老道人眼见程昱不死心,又想点燃离魂香,连忙制止。
“我说,这是离魂香。可不是熏香,哪能随便乱点。当心你哪天再也回不到你身体里了!”
他道:“不用试了,我昨天晚上就试过了。这儿干净的很,连一只野鬼都没有。估计风宁相的魂魄已经被鬼差拘去了!哎……徒儿,你怎么走了?”
程昱已经从地上身,拍了拍沾在自己身上的草屑。不顾陶老道人的叫唤,牵着花驴儿走了。
***
一场小雨过后,山路湿漉漉的。
怀恩身穿蓑衣,准备回屋拿镰刀。这几日雨水多,坟头上的青草刚拔,第二天就又长出新的来。
眼角突然瞟见一个年轻道士,手中牵着一头花驴站在茅屋旁。
那道士头戴斗笠,看不清楚模样。身材却是极为高挑,站在烟雨朦胧处,仿佛像是登山却误入歧途的云游道士。
怀恩也没去管他,这儿离云龙观很近,一些游人也会常常认错上山的路。
可待他拿着镰刀往外走时,却发现那个道士也跟着自己。怀恩眉头微皱,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感觉到这个道士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请问道长可是欲前往云龙观?那道长你可走错路了!”怀恩问道。
那人摇头,声音比怀恩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我没有走错路,我是来取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怀恩心里头微微一凛,似有些不敢确信。把镰刀别在腰间,上前走了两步。
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表情,可程昱依然能从他的略有些尖锐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颤抖。
“请问道长是不是姓夏?”
程昱索性揭下斗笠。
看到斗笠下的那一张酷似程怀素脸时,怀恩再也不怀疑,粗糙的大手一把握住程昱。
“孩子,你长大了呀!”
将程昱拉进茅屋内。
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几个有虫眼的桃子,递给程昱。
“孩子,你等一会儿。我这就给你做饭,让你垫一下肚子。”
程昱接过桃子时,扫了一眼对方已经磨穿的袖子。没有再说话。
怀恩正准备往锅里头添水时,一支手已经先他一步,拿起瓢往锅里加水。熟练地拿着铲子。
☆、第六十四章
片刻之后,逼仄的茅屋里已经摆上了几盘略显寒酸青菜。
怀恩不停往程缺了口的瓷碗里夹菜。
“孩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程昱道:“回京时风伯伯告诉我的?”
怀恩点了点头。
事实上,风越也只是告诉他,虎符有可能是怀恩身上。
宣帝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之人,当初起了让程怀素随侍在侧的心思,除非亲近之人,别人或许根本就不知道。
程怀素得知消息之后,便率先和夏叶将生米做成熟饭,闹得京城人尽皆知。她不是一般的名门闺秀,自然也不在意名节。
当初程家被抄之时,程怀素也先一步得到消息,赶到太师府前。
若说没有人通风报信,程昱也不相信。
抬头,看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怀恩。
他看起来,似乎是要比自己养尊处优的父亲还要苍老。与程昱在天水城里看到那个面皮白净,刚学骑马手心被勒出血迹的少年大相径庭。
怀恩取出一块包裹放到桌子上。
“这是怀素姐姐临行前交给我的。”
他神色黯然懊悔道:“或许那日我本来就不应该告诉她,她……也可能不会死。”
程昱道:“我母亲的性子向来是宁折不弯,就算宣帝有意瞒着我娘,依我娘的性子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母亲死后,尸体便被宣帝秘密藏了起来。本打算百年之后将你母亲的棺椁一同埋于帝陵。”
程昱指节泛白。
“当时,便缺一个守墓人。我便主动请缨,领下这份差事。之后,寻了个机会。用别人的尸身将你母亲换了回来,我想你母亲必定也是愿意的。”
程昱远远望去那个无名坟头上正放着一把油纸伞。
吃完饭之后,程昱便走向那个无名冢。
怀恩跟在他身后道:“她向来讨厌下雨天,我以往寻思着要给她盖个遮雨的棚子。后来又一想,她泥土销身,说不定想多晒会太阳呢,便就此作罢。”
程昱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与怀恩告别之后,牵着花驴儿,下了山。
一身破旧的衣衫的怀恩,站在小道上遥送他。眼前身影倏然与许多年前一幕重合。
人人都以为他是宣帝安插进程怀素身边的眼线,以为那是他与她第一次相遇。
却不知在更久之前,那时还未净身的他,因为父母参与的一场叛乱卷入其中。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儿郎骑着马儿,英姿勃发。将已经贴进他皮肉的乱箭打飞。
之后,叛乱被平息。他也被作为俘虏净身进了宫。被宣帝亲赐“怀恩”这个名字。
后来,在宫宴之中,他才发现那个救了他的少年儿郎竟然是程将军的女儿。彼时,程怀素身边正围着不知多少公侯将相冢子。
怀恩以为自己能远远地看着她便知足了,可当他得知她要与长平侯府的公子成亲时,心里仍免不了抽痛一下。
想象着她身着鲜红嫁衣,正坐在床头等着那位小侯爷挑着盖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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