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相唇边的哂笑一闪而逝。
人人皆以为别人是捕蝉的螳螂,自己则是身后的黄雀。孰不知黄雀身后会不会有人。
这一夜,程昱一直守在风宁平床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听到风宁平梦里传来低泣声,本以为他醒来时会和昨日一样颤狂。
但翌日,风宁平醒来时,风宁平脸上却异常平静。甚至还向一夜未眠的程昱勉强一笑。
程昱见到他牵着僵硬的脸皮,心里头更加紧张起来。
风宁相的尸身已经被王玨粗略收拾一番,腹部那个刀口,也用针线勉强缝合起来。
☆、第六十章
边关气候虽比京都略要清冷一些,但时已近夏。这具尸身若是不能尽快运回京都,估计在半路上便会腐败。
若是再耽搁,到了京城恐连最后的遗容估计他保不住了。谁能想到,当初一个风华绝代,宛若谪仙的人物。会躺在一具棺材里,周身铺满了冰块,像一块货物一样,拉在驴车里。
临行时,程昱往风宁平怀里塞了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的是风宁相临死之前给他缝好衣物。
“夏……夏大人……风将军现在就这么走了,合适吗?再说,现在凶手不也还没有抓到?”
王玨站在程昱身边,看着风宁平骑着马儿,带着风宁相的棺材一点点走远,直至在视线中变成一个小黑点。
程昱不答,反问道:“可问出点什么了?”
王玨道:“昨天晚上风大人出事的时候,都在睡觉。一听到动静,大家全都跑了出来。如果凶手是在杀害风大人之后跳窗逃走,依照风大人的伤势来看,凶手在动手杀人的时候,身上必定会溅到喷出来的鲜血。他若是换身衣服再来,时间肯定不够。而且,我们已经搜查过所有屋子了,都没有发现血衣。”
程昱忽道:“燕王世子那儿也搜了吗?”
王玨奇道:“难道夏大人是怀疑是那位世子动的手?”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道:“不大可能吧,燕王世子那个文弱的样子。估计连拿刀杀鸡都不敢。他身边的那个小厮,更是除了一张嘴之外,别无用处。”
程昱盯着王玨半晌,悠悠道:“谁知道呢?”
王玨被盯得毛骨悚然,磕巴道:“夏……夏大人……您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了?”
见程昱不答,王玨心中更是笃定几分:“那刚才,风将军走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程昱叹气,道:“我心中确实有一个大略的人选,不过,还缺少证据?”
王玨顿时被程昱这句话,提出几分精神气。不自觉的底气也足了几分。
这两日他总是提心吊胆。前日,自己身边的小厮意外猝死,现在风宁相又出了事,他心里后怕,总感觉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
此时听到程昱有可能把杀人凶手揪出来,对程昱便多了几分钦佩,一双星星眼看向程昱。可当他听到程昱接下来的话时,大惊之下,星星眼瞬间消失。
“王大人,你可要小心了!今晚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王玨魂不守舍的吃完晚饭,也没跟坐在他对面的程昱也没打声招呼。便匆匆回房。
推开门,王玨便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在外袍内,足足缠了几圈棉花。又想万一他要是直接割颈怎么办,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在脖子上也围几圈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王玨吓得差点要蹦了起来,一看是程昱,略微舒一口气之后。忙把程昱拽进来。
“要不,我还是别当饵了,万一来的是个高手怎么办?”
程昱道:“不是你不当饵,他便不会来。现在敌人情况不明,一会儿我便躺在帷帐后面。事有不对,我会立即出手。”
跟王玨匆匆交待一番,程昱便装作打着哈欠回到自己屋子。
洗漱完毕之后,便熄灭灯火。爬上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从窗户翻出,一路潜行从王玨事前留好的窗户翻进,躲在帷帐后面。
王玨听到动静,颤着声带,小声问道:“夏大人?”
听到程昱轻轻“哼”了一声,王玨才略略安心。
心中巴不得这一夜,早点过去。听到外面正敲着四更梆子,心里头暗喜。心道,程大人就只会吓人,再等一会儿,差不多天就亮了。
然而,下一刻推门声响起。王玨的心脏也跟着这一声极轻推门声,提到嗓子眼。
通光窗外射进的点点月光,他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手持匕首,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接近自己。
王玨被寒光闪闪的匕首吓得浑身轻抖,暗暗用牙齿咬住被角。怕自己因为过于胆怯,吓出声音。
那男子此时已经踱至王玨床头,正缓缓举起匕首。似是观察到王玨身子轻颤,察觉不对。下一刻便立即收回匕首,旋身想要逃走。
然而,已经晚了。程昱已经从帷帐后面掠出,一掌打在来人的肩头。
王玨听到动静之后,也不装死了。从床上一跃而出,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刀,本想上前帮程昱一把。但黑暗之中,只看到两个人影闪动交手,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是程昱。
鼻间忽然嗅到一股血腥气。王玨忽然想到程昱是赤手空拳,而对方手里头刚是拿着利器。不由焦急道:“夏大人!夏大人!你是不是受了伤?”
程昱自然是没有受伤,也没有空去理会王玨。不过,王玨这一句话,倒是提醒程昱。刚才程昱只顾着和眼前之人缠斗,没有注意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
程昱顿时来了劲儿,他既然没有受伤,就说明血腥气是来自对方身上。看来对方在来这之前,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受了伤。
出手也更为迅捷。来人似是也没有料到程昱功夫会如此了得。应付得颇有些吃力。
“风大人,你还要装到几时?”
对面的听到程昱这一句话时,动作只微微停顿一瞬,复又以更狠辣的招式,匕首在他手中像一朵绽发寒光的花朵一样,让人眼花缭乱。
“风大人?什么风大人?”王玨急道:“夏大人,你别是糊涂了。风大人不是已经……”
然而,就在他将火折子点亮之时,看到来人时。下面的话,便被他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对面之人,身穿一身白衣。身上已经溅满了点点鲜血。烛火点亮瞬间,那人下意识后退,用匕首挡住脸。
与此同时,程昱也往后退去,挡在王玨身前。
王玨当即被惊得睁大眼睛,一手扶着程昱胳膊,一手指着那白衣人骂道:“挡什么脸,我都看见你长什么样了。你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是受了你那个主子指使?”
程昱冷声道:“风大人,现如今宁平已经走了。你也不必装扮成小厮的模样?”
王玨悚然一惊,眼前的人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那位在世子左右服侍的小厮。程大人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这句话刚想脱口而出,就看到程昱面色凝重,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在里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王玨随着对面这一句话,心情顿时沉到谷底。不由自主想上前去询问状况,却被程昱拦住。
“风大人……你……你没死?你为什么要杀……我?”他每吐出一个字,都颇为艰难。以往风郎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神仙之类的人物。
风宁相此时面上虽挂着的还是那个小厮的皮,声音已经变成自己独特声线。以往越是如沐春风,现在越是刺耳。
“我原本不想杀你的,但是你必须死!”
“我有什么必须要死的理由吗?”随即,他脸色一白,似想到了什么。
“我身边的仆从是你杀的?他身体向来很好,怎么会突然猝死?你到底用什么阴毒法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开开心心地跟我出来,他儿子还有三个月就要出世了,你让我回去怎么跟他妻儿父母交待。”
风宁相面色惨白,声音却寒冷如冰锥。
“那自然是你的事,这个世界上,谁不都有许多无奈之事!”
王玨被风宁相这一句话气得一口闷气堵在心里,指着风宁相,连说三声“好”字。他虽然迟钝,却并不傻。
程昱叹一口气。“风大人回头是岸!”
风宁相不答,反而咧开嘴角笑道:“程大人,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程昱道:“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必问我?”
风宁相道:“是风越叫你来的?”
王玨听到此事,隐隐便感觉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直觉,接下来的话,应该是自己不能听的。
程昱道:“风伯伯待你如亲子,难道还化不去你心中的戾气!他为了你,甚至对你下毒也甘之如饴。”
风宁相身子微晃。
程昱道:“你身份如此隐蔽,若不是他亲口告诉我,我一个外人又怎么会知晓。他本以为拖到他病发之日,你见到他死了,或许会放下心中仇恨,好好在大兴朝生活一辈子。”
王玨越听越是迷糊,风宁相他能有什么身份?
他难道不是风越年轻时在外的风流债,与一名官伎所生的私生子。甚至是为了这个私生子,宁愿错过了几门上好的姻缘,也要让风宁相以长子的身份,出现在镇国将军府。
程昱道:“风大人,不管你是如何看待我们。宁平见你死时,那种伤心不是作伪。”程昱冲他伸出手:“你回来吧!”
风宁相摇了摇头,颤抖着已无血色的嘴唇:“已经……来不及了!”
程昱灵光一闪,风宁相身上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又跟程昱缠斗这么长的时间,可眼前风宁相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身子仍稳稳的站在地上。寻常人等,流血流到这等程度,头晕眼花不说。起码四肢无力,腿脚酸软。
除非,除非他身上的是别人的血。
可这整个使节团里,除了王玨,还有哪个非杀不可人吗。程昱与王玨对视一眼,忽然想到一个人,燕王世子。
☆、第六十一章
王玨当即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如果燕王世子出了事。大兴朝平白无故便吃了一个天大哑巴亏不说,说不定还会引起两国战事。
风宁相此时也无意阻拦,给王玨让了一位置。
就在王玨推开门的瞬间,他不禁睁大眼睛,一个人的身影已经挡在门前,将他的去路牢牢堵上。
程昱看到去而复返的风宁平,身子微微一抖。就连旁边的风宁相,也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风宁平不管已经奔出去的王玨,跨进屋子,顺手将门带上道:“两位哥哥,这是怎么了?我有这么不受欢迎,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非要赶我走!”
“还是在你们心目中,我是那个随意可欺可瞒的孩童?你们说什么,我便信什么,真当我是傻子吗?”
见两人不说话,风宁平又道:“刚才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来有往,说得不亦乐乎。我一来便全都成了哑巴了?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不待程昱回答,他便自言自语道:“夏哥哥一早便知道了?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你自始自终都瞒着我。将我当成一个玩具一样,蒙在鼓里,很好玩吗?”
他闭了闭眼,艰难开口道:“夏哥哥,我一直都相信你。难道你忘了答应过我吗?你说,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若是你早些说,一切或许还可以挽回。”
程昱终于开了口,黯然道:“我当时,只是知道风大人不是风将军的亲子。尚不知道他到底会如何做,若是他……”程昱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
这件事情,他是有私心的。风宁相身份敏感,若是不清楚他的心思,他日后若是真如前世一般拜相。无异于在朝堂之中埋下一颗□□。
只是,他没想到,风宁相居然会以假死这种方式行动。
程昱能想到的,风宁平自然也能想到,他看了看程昱半晌:“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你以为我会在亲情与国家之间作何选择?”
程昱脸色惨白,面对风二的质问,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是惧怕风宁平偏袒风宁相,而是不想让他面对这样的两难抉择。
风宁平转头看向风宁相:“刚才夏公子说的真的吗?你真的对父亲下毒?”
程昱听到风宁平如此疏离客气地喊自己为夏公子,心里头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一般,不停往下沉。
他忽然想起,他重生时第一眼看到便是正在为自己打报不平的风宁平。怕自己归京,在侯府里受欺负特意送自己到侯府,又在京城里最大最贵的酒楼里给他接风洗尘,还因为鞭炮放得太多,烧了几家铺子。
因自己腿脚不便,将他背在背上,一路往侯府里赶。程昱扪心自问,风平宁对自己亲如兄弟一般。
风宁相看他半晌,反问道:“究竟是哪里出了纰露,你也不应该回来?”
风宁平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苦涩笑道:“可我若是不回来,我岂不是被当成小丑瞒一辈子!”
其实,纰漏很多。风宁平与程昱两人听到那声惨叫之后,便立即奔向屋子。一个刚死的人,身体不会一下子就变得那么僵。若是死的是一个寻常小卒,尸体上的破绽很快就会被验尸的仵作看出来。
一旦换到风宁平身上,众人便会怀着对风宁相的敬畏,不敢大肆翻动他的尸体。尸体很快便装进棺材里运走,以达到偷天换日的目的。
程昱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出声道:“宁平?”
这一声叫唤,仿佛是刺激到他一般。只见他突然向前两步,正冲到风宁相身边,想要去拉风宁相的手。下一刻,一道寒芒掠过。风宁平看着自己左肩上的匕首,难以置信的看着风宁相。
“你……你真的要杀我……”
风宁相握紧匕首刀柄的指节微微泛白,冷冷道:“你到底想求证什么?你和别人有什么特别吗?”说完便抽手拔出匕首,带起一道血线。风宁平身子不由得往后踉跄退了一步。牙齿紧咬着唇,一声惨叫也没有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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