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道:“猝死的人,濒临死亡之时,表情必定极其痛苦,不会这么安详。”
风宁平道:“既然不是猝死,可他身上也没有出现致命的伤口。也不像是毒发身亡。”
程昱摇头,此人死因他虽然查不出来,可以在七日之后离魂,亲自去问问这名仆从。
两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了驿站内。还未进驿站,便听到里面的人在大声争执。
“还有多久才可以走?只不过是死了一个仆从而已,就要我们家公子在这里枯等许久,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你负责得了吗?”
风宁平悄悄趴在程昱耳边道:“说话的便是燕王的世子的小厮。”
大兴一向自诩为中华正统,自然是看不起化外之地的蛮夷。虽然夷人已经建立国号,跟着中原王朝,照猫画虎一般,将一些父父子子君臣大义的礼节搬了过去。
在大兴朝眼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只肯以燕王相称。如今,燕王病重。特意召这个在敌国生活十多年,一口汉话说得要比自己部族语言还要熟悉的质子回去。
风宁平道悄声道:“这位质子回去日子怕不好过。”
这位在京为质的世子,据说是燕王原配所生。少时不会走路,便先学会拉弓,颇得燕王喜爱。程昱虽觉夸张太过,但也足以证明此子长大之后,必定神勇。
但他在京城为质,一身蛮力早就被化去不少。又加上宣帝故意在其身边安排一些文弱书生,陪其伴读。估计平时连缰绳都碰不到。
除了其长相略有些夷人影子外,程昱观他周身气度,跟大兴一些饱读诗书的士子别无二致。
而这位燕王除了与原配除了生这么一个长子之外,又与其他女子生了许了儿子。其中最受老燕王宠的便是其第七个儿子。
老燕王虽然与原配仍有些旧情,但无奈人老珠黄,怎比得七皇子的母亲年轻貌美,风姿动人。
因此,便常有人说,若不是看在此子身为长子的份上,又是替大燕在京为质,估计老皇帝都快忘记这个儿子了。
这次来接世子回去的使者,也不过区区数人,多有怠慢。
鸿胪寺的少卿正擦汗赔笑,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自己原先在鸿胪里轻闲的很,这次捞到这么一个差事,本以为是公费出行一圈。
到了燕京把人一交,自己便有功一件,没有想到反而是遇上了这么一个难伺候的主子。
不是嫌饭菜口味太咸,就是被子不够软。要么就是嫌拉车的马儿声音太大,吵着他家公子睡觉。
那位世子,除了能在上下马车时见过他一面,其余的不是躲在马车里头,就是一直闷在房内不出来。吃穿住行皆是由这小厮一手操办,若是现在就得罪了这个小厮,日后他到了燕京。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位小厮枕头风一吹,说不定他便会平白无故被穿小鞋。
恰巧,风宁平此时听到动静也从房间里出来。看了程昱一眼之后,目光随即扫到正在争执的二人身上。
“不用争了,若是世子实在是等不及。今晚便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驿站。”
风宁平微微一愣,刚想出声喊“哥”。
风宁相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在他开口之前便截住,喝道:“此事,不宜耽搁太久。你既然是来见我的,见过之后,你便回你的驻军的地方。”
风宁平这些年一直很听哥哥的话,此时却不知道从哪里,多出一分勇气。
“哥哥,你怎么了。明明是你写信让我来的,怎么见到我之后,一点好脸也不给我。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再说,那仆从明显是被人谋杀,只要……”他原本想说,只要夏哥哥离魂便能轻易查出谁是凶手。
但他脑子转得极快,知道现在凶手还未捉住,若是挑明了,便会置程昱于危难不顾。
风宁相定定看了看风宁平半晌。似是没有想到风宁平会如此顶撞自己,叹了一口气道:“把衣服脱下来?”
饶是程昱,与没有料到原来剑拔弩张的两人,风宁相竟峰回路转接上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微愣之后。
便听风宁相又道:“你的衣裳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啊?!”风宁平这才注意到自己肘间袖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开了线。他做事风风火火,向来不在意这种小事。
风宁相伸手接过风宁平递来的袍子,夜半,便就着烛火,给风宁平补起衣裳。
驿站不大,一时间来了这么多人。程昱自然而然便挤在风宁平那屋打上地铺。
夜半正迷糊间,隐隐听到外面有人在起争执。
“是让他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像是风宁相的声音。只是风宁相一向和善,从来不以这种略带质疑厉声。待程昱醒来细听之时,声音便突然消失不见。
程昱小声试探喊道:“宁平?”
床上的风宁平似是睡熟了,程昱见一连几声也没将他叫醒,匆匆披衣出门。就在他脚刚跨过门槛那一刻。
一个人的惨叫划破夜空传到程昱耳里,这声惨叫极奇凄厉,不似从人口中所发生中。
程昱手一抖,外袍不稳,落到地上。
这声音怎么越听越像是从风宁相口中发出的。驿站里熟睡的人们被惊醒,纷纷点起烛火。
☆、第五十九章
有此想法的不仅是程昱,那边王玨边穿衣裳,边跑过来。不多时,风宁相的门前,已经围满了一堆人。
王玨试着推开门,门被人从里面反锁回来。
“风大人……风大人……你怎么了!”王玨语气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后怕,拍门的手也变得虚弱无力。
风宁平此时的脸色,更是难看。越众而出,见王玨仍在朝里面喊话,心里头顿时烦躁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拍门!”说着便一脚打门踹开。
然而,就在门被踹开的一瞬间。众人看清房子的景象时,顿时齐齐抽了一口冷气。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众人便被血腥气味熏得几欲作呕。而床上那团人影已经将身下的被褥浸透。被角边正“嗒嗒”滴着血珠。
一个人若是流了这么多血,多半是没命了。
风宁平颤抖扑到风宁相床前,却迟迟不敢去掀帷帐。握着帷帐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几无血色。像是有人此时正拿着一把锥子在一下一下,往他的心窝里戳。
深吸一口气,尽管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看到风宁相临死前这种刻在脸上的狰狞扭曲的神情,仍不自觉得被惊得连连往后退去。
就在跌倒的瞬间,身子被后到的程昱扶了一把。
风宁平此时宛如惊弓之鸟,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推开程昱,奔到床前。冲着门外神态各异的人吼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
程昱被推得踉跄撞到桌子上。眼角便瞟到桌子上,被风宁相补好的衣裳,正板板正正叠在一块蓝色方巾上。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风宁平将风宁相整个抱起时,风相宁身子已经僵直,显然是救不回来了。而风宁平此时,已经褪去大半衣衫,将哥哥已经凉凉的身体,贴进自己怀里。仿佛想用自己身体拼命温暖怀里人。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风宁平怒吼。
王玨率先反应过,结结巴巴道:“我……我这就去给风……风大人去找大夫……”
说完,便跌跌撞撞向外跑去,冷不防撞进一个的怀里。
他抬头一看,便认出是质子身边的小厮。这边闹哄哄这么长时间,他和世子同住一屋,应该最先听到动静,但此时他才姗姗来迟。想起白天此人得理不饶人的态度,刚想说两句讨饶的话。
却见对方被自己撞了一下之后,只是眉毛微挑。也没有向往常那样,一脸嫌弃避开。心中虽然微觉诧异,也没放在心上,跟着驿卒去到城里去找大夫去了。
风宁平搂着风宁相。把头搁在风宁相的肩膀上,忍泣,“哥哥,你醒过来好好。我……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我小时候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哥哥……”
“夏哥哥……”风宁平抬头求助似的看向程昱。“哥哥,他身体怎么这么凉,他……”语未尽,抬手擦了一把脸,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风宁相的鲜血,混着他的眼泪,看起来更如泣血一般。
程昱微叹口气,心里头五味杂陈。
一不回儿,王玨便带着一个郎中冲了进来。
那郎中夜半正睡得迷糊被人叫醒,一路过来昏昏沉沉。当看到眼前副情景时,瞌睡便立时被他抛出九霄云外。
王玨急慌慌扑到床前。
“风……风将军……郎中来了。快让他给大人看看……”
见风宁平恍若未闻,王玨便直接拽着郎中来给风宁相把脉。手触到风宁相胳膊的瞬间,便立即被胳膊上的冰凉震得头皮发麻。
风宁平好似此时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一定……一定要救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只要,能将我哥哥救回来……”
那郎中看着床上的神智错乱,抱着一个早就已经凉透的尸体。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早就拂袖一走了之。但现在行势比人强,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搭脉。
手腕早已冰凉,自然是探不到一丝脉搏跳动。
“这……”
他看了看众人,颤抖收回那支搭脉的手。不知应该如何回话。
“各位……大人。请节哀……”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赤红双目的风宁平从床上一脚踹倒在地。
“哪里来的庸医,还不快给我滚下去,再给我找别的名医过来,我哥哥还有救!”众人看到风宁平如此情形,便知他因悲伤过度,迷了心智。
见众人不动,风宁平目眦欲裂,正欲再说话,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人都已经死了,还抱着做什么。除非能找到大罗金仙,风将军还是认清现实好些,早早将风大人安葬。你这儿哭有什么用,反而是让离世之人心有牵挂,走得也不安生。众人都还要配合哄着你,怎么?你没断奶吗?”
王玨心想,这位世子身边的小厮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说话还是如往常一样刻薄阴损。
“你说什么?!”
那小厮丝毫没有在意风宁平话语之中带着戾气,白着脸强笑道:“风将军没有听清楚吗?你好歹也是行军作战之人,你手上的人命估计也不止一条。若是你手下的士兵个个都如你这般,死了同村兄弟。是否也如你这般心智大乱,他们可以忍痛作战,你作为他们的将军,为什么不可以。还是说,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便感觉不到痛。若是这样,还不如辞了官,回到家中好好孝敬父母罢了!”
小厮这话,字字珠玑。也字字诛心。
程昱眼见风宁平眸中怒意更甚,恨不得要把眼前之人撕裂。以手为刀,敲在风宁平脑后,将他劈昏。
怀中风宁相没了支柱,立时就从风宁平的臂弯里头滑下来。
程昱不忍再看,将风宁平背回房中,盖好被子。再回到风宁相房子里时,人已经走了大半。
王玨此时正急得打转,不知如何是好。见到程昱顿时如同救星一样。
程昱已经不知道今晚是第几次叹气:“先将风大人的尸身收殓,明日再到镇子上寻口棺材吧!”
“可是……风将军那边……”
程昱道:“宁平若是醒了,我会亲自告诉他,你亲自去办吧!”
“等一下!”程昱转身叫住正欲离去的王玨。
“风大人此次出使,是陛下安排的还是有人举荐的?”
王玨道:“这件事情我也曾问过风大人,两者都有吧。”风郎之名不仅是名震整个京都,就连被大兴朝称为蛮夷的燕国,对风宁相也是颇为推崇。赵玉知让风家大公子出使燕国,便是为了灭灭夷人威风,彰显自己华夏正风。
程昱道:“风大人这件事情颇为蹊跷,我估计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待会儿,便吩咐下去,这间驿站只能进不能出。”
按理说程昱现在身无官职,自然不能命令王玨。可王玨早就被风宁相之死闹得不知所措,此时并没有觉得程昱在指使他,而反觉得此时有个人帮他分担,减轻他的压力。感到无比庆幸。
然而,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总觉得,这次程昱来得未免有些太巧了。
当然,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人。
“今日,来的那个人是谁?看起来有些面善?”
小厮进屋,刚把门关上。就听到坐在桌子旁边的人冷冷问道。
“世子若是当真好奇,为什么不亲自己出去看一看?”若是王玨在场,必定会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似剑拔弩张,与以往有大不同。
世子倒也不生气,“你自己跑了出去已经是天大的不妥,我若是再出去,保不准别人会疑心到我身上。事到如今还是稳妥的好。”
小厮伸手轻抚眉心,神色间倦怠不已。世子上床时,很贴心的将自己往床里缩了缩,留出大半空着的位置。
小厮眉头微抽,看向世子。
世子笑道:“以往我和他便是这么睡着的,你若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最好也睡在这里!”
小厮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和男人睡觉的习惯!”
“风郎才华绝艳,出门便掷果盈车。至今仍尚未娶亲,我便以为你喜欢男人,看来是我会错意了。原来风大人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身有隐疾,”
风宁相也不生气,道:“在下的身上有没有隐疾不劳世子挂心。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与那小厮又何尝是做过一日夫妻。你最艰苦的日子都是他陪你渡过来的,你说舍弃便舍弃了。当真郎心似铁。”
世子放在怀中拳头紧了紧,复又松开。冲小厮笑道:“咱俩彼此彼此。你不也是甘愿舍弃大兴朝的高官厚禄随我回大燕吗?你身上流的是般若的血,若是我回去继承皇位,必定重用你。让你重振祖上荣光,一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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