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用力地撞了撞门,若是有人在外面听到这儿发出的声音,肯定会过来查看。
程昱一连撞了数声,眼角忽然瞟见方才掌柜躺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余空地上一滩血迹,在颤崴崴灯火的映照下,极为恐怖。
程昱心中大骇,顾不得许多。起身将灯光撞灭。当火光灭时,地窑里顿时如死一般的安静。程昱不敢再去撞门,现在他们两个人都是瞎了眼的猫,只要不发出动静,掌柜就不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现在情况对他有利,他虽然身子绵软,但没有受伤。而刚才他撞掌柜那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的血迹来看,掌柜的鼻骨应该断了。间或还有两颗门牙。
正在程昱全身戒备的时候,一阵腥风扑面而来。程昱刚想往旁边让过去一点,身子终究是半了一步,脖子已经被一只从黑暗中探出的大手扼住。
程昱呼吸渐促,耳边隐约听到赵锦书急切喊,“道长哥哥!”
正在程昱疑心自己听错时,下一刻地窑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一丝亮光穿进地窑,一个人的身影从门边冒了出来。
是,阿秀!
赵锦书看到程昱此时正被人抵着墙上,掐着脖子。顿时目眦欲裂,像一头小豹子一样,冲了进来。
先一脚将其踢飞,接着便是发疯一般,骑在那人身上,抡着拳头一下,一下下毫不留情,猛朝对方面门砸去
程昱乍得空气,猛咳几声,神智才慢慢清明。哑着声音喊了声:“阿秀。”
这声音绵软无力,赵锦书听到之后。丢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掌柜,转身去扶摇摇欲晃的程昱。
待解开手上的绳结之后,程昱安抚似的拍了拍赵锦书颤抖手,见他脸上已经失去了大半血色,便也不再说些什么。互相搀扶,离开地窑。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程昱抬头望去。鼻青脸肿的店小二正带着一个红色身影往这边赶过来。
程昱心觉大定,看向赵锦书时。眼角突然瞟到一道寒光,想也不想便立即挡在赵锦书的身后。
原先已经被赵锦书打得只剩下半口气的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将这砍刀甩出去之后,似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量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倒地。
赵锦书当即便察觉到程昱的动作,想也不想拉着程昱的胳膊搂在怀里。然而,意料之中后背被砍刀地击穿的痛疼并没有袭来,一个红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飘至二人身后。将砍刀击落。
温铭活动微麻的手腕,看着两个已如木塑泥雕抱着一起的两人。嘴角微翘,哂道:“你们两个人还要抱在一起多久!”程昱面皮微红,从赵锦书怀里挣开。
温铭叹道:“夏公子真是到哪里,哪里便要出些事儿。就是住个客栈,也会牵扯进一些无头命案里去!”简直是天生的扫把星命。当然这一句他没有说出来。
这时,高洁才带着众位衙役姗姗来迟。见到如此狼狈的两人,连忙又要请罪。赵锦书摆了摆手,不想再待在此处。打横抱着程昱离开。
高洁摸了摸鼻子,一脚踏进地窑。跟在温铭身后,他在边关虽说已经见过不少死人,但是看到这地窖里的摆设时,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地窑的墙壁上斑斑点点,全是飞溅的血迹。有的年岁久远已经和墙面融成一体,形成看不清楚的褐色块状物。
而木板上面,悬挂着一排比成人手掌还要大铁勾。高洁光是想像铁钩从人的脚掌穿过,吊起来时,头皮就止不住一阵发麻。
程昱被赵锦书一路抱回房里,放在床上。程昱眼尖,认出不是自己的房间。急道,“你抱我来你屋子里干什么?”
“道长哥哥,我怕你又走了……”
程昱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我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我还没……”程昱脸有些红了,别开话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了事的?”
赵锦书拉着程昱的手,摸向自己的胸膛。触手滚烫,肌肉线条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赵锦书的心脏在程昱的手掌下有力地跳动着。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我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再告诉我,醒来。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冲出来……”
醒来之后,他立即冲进程昱房间。见房间里没有人,一把揪住听到动静正要上楼查看情况的店小二。用了一些手段,从店小二口中逼问出废弃的地窑位置,才能匆匆赶来。
程昱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肌肤越来越热,心脏跳动越来越快。他张了张嘴,正欲凑近赵锦书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程昱吓得连忙撤手,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
进来的是裴子府,以往裴子府进屋的时候,总要敲门,这次却突然闯了进来,撞见了这等尴尬事。
“我……我刚才听说你出了事,又看到你屋子里没有人,情急之下才……夏公子,你没事吧……”
程昱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躺在床上有点不妥。连忙下床,笑道:“没事,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引裴子府在桌子前坐下,裴子府往程昱手腕上的红绳扫了一眼,神色有黯然。
“不用了,我本就是想看看你。你即然无事,我便也就放心了!”裴子府今日的神色有些奇怪,整个人恹恹的。
程昱觉得奇怪,又想探手去摸他的额头,不想却被裴子府灵巧的躲了过去。
“我无事,即然夏公子无恙,我也不再打扰夏公子!”
等裴子府走后,程昱望着他的背影道:“他今日是怎么了,一口一个夏公子叫得这么客气!”
赵锦书在程昱身旁坐下,拉着他的手道:“以后道长哥哥可不要随便就摸别人的额头,要摸也只摸我的。如今裴大人已经到了成亲的年龄,心里头说不定正在思慕哪家姑娘也说不定。”
程昱觑他一眼,似乎是今日赵锦书对裴子府也客气一些,竟然还破天荒地喊了一声裴大人。
“我原以为我与他一路同行,互相扶持。但似乎是关系要比之前更差了。”
赵锦书道:“哥哥,你们的关系几时时候好过。分明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程昱不想再与赵锦书说话了,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嫉妒他失踪之前和裴子府在一起。
☆、第五十六章
程昱掀开车帘,看着武威镇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变成视线中一个小黑点儿时,程昱才放下帘子。
坐在他对面的赵锦书看到,笑问:“哥哥,怎么了?”
程昱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几个月像是做梦一样!”
马车里铺了几屋厚厚的褥子。程昱那条跛腿若是走路慢些,别人也看不出来。算是因祸得福吧,可是一遇到冷天腿就疼的毛病还在。赵锦书就将程昱的那条腿,放到自己怀里。
程昱总是感觉有些别扭,但拗不过赵锦书,只好随他去了。
傍晚时分,路上又下点小雪。耽误了时辰,天黑之前便没赶到驿站。温铭也不催促,命一些士兵,搭些土灶,支起帐篷。
程昱下车的时候,帐篷已经搭得差不多了。一些士兵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做饭。篝火旁边已经并排坐着两个人,温铭手里头正烤着羊肉。见到程昱过来,微微挑眉,随手从地上抄起一小坛子酒,丢给程昱。
程昱接过,打开塞子。就着瓶口,喝了起来。
温铭啧啧两声,“我给的酒,夏公子居然也敢喝,不怕我在酒里下毒吗?”
酒一入腹,便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全身。程昱道:“虎符还未到手,温统领会舍得杀我吗?”
温铭哈哈笑道:“夏小公子果真聪明,怪不得有人一直在心里头念念不忘数年!我若不是姓温,没有这家世的拖累,倒也希望和你做个朋友。”
程昱道:“温统领这话说得违心,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之间还欠着我师兄一条人命!”
温铭的脸当时就垂了下来。
赵锦书随后便至,坐到程昱面前。接过程昱递过来的酒壶,喝了起来。
温铭扫了对面两人,再扫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裴子府。恰好此时,士兵已经将烤好肉递了过来。温铭便适时提议道。
“光喝酒吃肉没什么意思,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见对面两人不答话,温铭便当他们是默认了。
“这样吧,我们每个人依次问出对方最想问的一个问题。若是对方不想回答,提问者就可以要求对方做任何事。当然有言在先,这件事情自然不是杀人放火之类的。”
赵锦书并无异议,道:“那谁先问?”
温铭道:“我们先写四个数,代表我们四个人。然后随意打乱,重新排顺。依次来玩一下,如何?”
立时便有候命的小兵,拿来纸笔。
一代表程昱,二代表赵锦书。三是温铭,四是裴子府。裴子府将纸折好,在重新打乱排好。
第一张纸展开,上面写的是二。
温铭道:“平王殿下,先请了。”
赵锦书道:“温铭,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老是穿一身红衣招摇过市?”
赵锦书问的这个问题程昱也想知道,温铭成天穿得跟个成亲一样。人人都认为温铭仗着自己的姑姑是太后,行事放荡,程昱却觉得事情不会那样简单。
“因为在战场上,这样比较惹眼。”
温铭这个回答,有些出乎程昱的意料。若是平日里出出风头也就罢了,战场上最忌惹眼的。因为,越是出风头惹眼,死的就越快。温铭带兵的风格程昱也略有耳闻,他是真的会带身先士卒带着小兵冲锋陷阵。
温铭喝了一口酒道:“当日三镇失守,父亲换上小兵的盔甲一路逃回沧州。从那日开始,我便暗暗发誓,我要一直站在众位将士前面,让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得到我。告诉他们我绝对跟父亲不一样,不会再逃了。”
一阵静默无言之后,第二张纸条被打开。上面写的是一。
程昱自觉没有什么要问的,他想了想便向裴子府看去。
“裴公子,若是你成亲之后,想要什么随礼?”
温铭噗嗤一笑,看向裴子府。
“金簪。”
程昱微微有些失望,他听赵锦书所说裴子府心里头有人了,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打探裴子府想要什么。到时候,好备给他。且簪子有某种特殊意义,或作为聘礼,或作为定情之物。若是当作礼物送出去,未免让人觉得草率而轻浮。
第三张字条上写的是四。
裴子府望着程昱,问道:“夏公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这种出身之人?”
程昱摇头,简单一句,“没有!”
温铭见裴子府眼里似要重新燃起火花,道:“那第四个就是我了,我想问夏公子的是,你是不是心里头有喜欢的人了?”
程昱立时便觉察三人齐齐投来的眼光。吱唔半天,也还是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并不是耻于与阿秀公开关系,只是不想在温铭面前,将这点暴露出来。
温铭见程昱半天不说话,扫了一圈坐在火堆旁边的裴子府一眼,笑道:“既然夏小公子不愿意说,那便按照规矩,我说一件事你便去做。”
随即,他手指着裴子府道:“你去亲他一口如何?”
赵锦书脸登时变得通红,拦在程昱面前。
“温统领,有些事情可开不得玩笑!”
温铭道:“好生奇怪,我又没让夏小公子杀人放火。一切都是按照规矩办事,别人都有问必答了。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要开特例?”
眼看二人说话口气越来越冲,程昱连忙和了把稀泥,一手拉着欲起身收拾的温铭的赵锦书。
“这确实是我的不对,但先前所说是要做一件事,但这件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别人。况且,若是我一个人难堪也就算了,何必要拉上一个无辜的旁人。裴大人被牵扯进来,想必也不大愿意!温统领还是换另一件事情吧!”
他可是乐意至极。温铭眉毛微挑,看向火光之中渐渐低头的裴子府。对方脸上的表情被黑影隐去。随即温铭复又转回头看向程昱。
“如此,我便想让夏公子……”
程昱蓦然觉得温铭心情似乎是一下子变好很多,连说话的语气也轻快几分。就在他正专心等待温铭下文的时候。一个亲卫似的小兵慌慌张张,急匆匆地奔来,在温铭耳旁低语几句。
程昱看到温铭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沉严肃。待小兵退下之后,温铭便一言不发,立即起身。下令四更天便要拔营行军。四更天,便是急行军也不会选在这个点上。
程昱虽觉心中奇怪,一路上也忍着没问。直到京城之后,才确切的从风宁相那里听一些风声。
原来是御史台有位御史参了翰林院的一个编修。
京城里,这位编修也仅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在这掉下一个砖头就能砸着三个手持笏板的京城,实在是很不起眼。
但岔子却偏偏出现在这位小小的翰林身上。这位翰林恰巧在御史来翰林院的时候,肚子疼上了茅房。这位御史就刚好顺手拿起,这位翰林刚刚写下的草稿,一看之下,简直是惨不忍睹。
不仅字迹潦草,其中有几个寻常的典故也用错了。能选入翰林院的,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名士,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位御史当即顺藤摸瓜,一摸便摸到当时的主考官身上。多方打听,得知这位考官私下收受万两白银。程昱心中暗叹,这乌台里的牛人,按图索骏的本事,可比刑部的人要厉害多了。
那御史当即便写好奏折,递到御案前。一些高官若是平常收些贿赂,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毕竟穿上这身官袍,戴上这顶乌纱的,能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手脚干净的。
但科场舞弊却是一个不能触及的红线,因为这涉及结党,动摇朝廷根基。
只要是科场舞弊案,往往都是从重从严办理。赵玉知得之此事之后,立即大怒。命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严查此事。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牵扯不到国舅身上。但这位御史别有心裁在折子后面又补加一句,说这位考官与国舅过从甚密,时常出入国舅府,望陛下严查。把国舅拉下了水。
程昱心道,刑部与大理寺里有不少是温罗插进去的人手。只要找不到证据,便也能轻易糊弄过去。最麻烦的便是御史台这些言官了,陈大人因着陈青之死,与国舅有了间隙,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可以报一箭之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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