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机器人受到他的命令指示退开的时候,逢时才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林上将的目光。
逢时慌乱又失措的同时,也从他的目光中中捕捉到了一点……复杂的情绪。
也就是这一刻,达勒总长忽然给林封尧发送来了一个通话。
林上将低头看了一眼,接通了。
“林将军,你迟到了,”达勒沉稳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到了。”
林封尧淡淡应了一声:“嗯。”
达勒继续开口:“是为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叛乱者们吗?”
“是。”
“杀鸡焉用牛刀,护卫们会处理得很干净的,其实完全用不着将军出马。”
林上将此时已经远程控制了自己来时所乘坐的星舰,巨大的星舰离开了顶楼停靠点,然后飞速出现在了街道上。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已经退散去了的护卫机器人卷土重来,并且朝着那些乌合之众们无差别地举起了重武。
他依然用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问:“总长,您对它们下了什么命令?”
达勒笑了笑,仿佛他问出的是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处死入侵者——将军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林封尧:“没有。”
他此时已经登上了星舰,凯瑟琳和他配合默契,在舱门合上之际,她猝不及防地向着那些机器人之中丢出了几个信号干扰器。
紧接着,林上将所驾驶的星舰忽然横冲直撞地飞向两道的机器人护卫,这一击带倒了大部分的机器人,又因为星舰的体型在街道上施展不开,林上将顺带还蹭了行政大楼一把,大楼一层的大厅很不幸地塌了个角。
没被撞倒的和刚挣扎着爬起来的机器人受到信号干扰,开始无差别地扫射,连自己的同类都没放过。
林封尧就趁着这个时候,操控着星舰放下了一张大网,精准地将这些抱着脑袋团成一块的人捞进了舰体内。
耳边达勒的声音停了半晌,随即林封尧听见他冷声道:“林封尧,你疯了吗?”
“不敢当,”林封尧说,“您也不比我清醒多少。”
赫利俄斯的安保系统多好啊,怎么可能能让这些乌合之众顺利走到行政大楼边上?
又是多凑巧,因为今日要召开重大会议,林上将一早就来到这里,而这些入侵者里头,又恰好有他的合法伴侣呢?
比起巧合,林上将显然更相信人为。
“无故袭击护卫军、在行政大楼周围非法驾驶战斗型星舰、毁坏行政建筑,以及扰乱公共治安,”达勒正坐在行政会议厅的办公椅上,细数他的罪行,“将军,你是想造反了?”
听见他的话,会议厅内原本就被刚才大楼一层那动静惊动的参会官员们吓了一大跳,差点要坐不住了。
林封尧向刚被捞上来的逢时招了招手,然后回答道:“这些人我带走了,造成的一切损失由我个人赔偿,至于您所说的那些罪名,我会领罚——麻烦您替我向与会的各位致歉。”
他话音刚落,行政大楼内的达勒就听见了通话被挂断的提醒音效,他的面色又沉又冷,忽然狠声骂了一句:“混账!”
原来还有些许讨论声的会议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而此时的星舰内。
逢时犹犹豫豫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他低着头走到了林封尧的面前,他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了,但林封尧没开口,他连道歉的话都不敢说。
林封尧先是不动声色地上下扫视了逢时一眼,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受伤的痕迹。
“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林封尧不阴不阳地开口,“带他们来这里之前查过赫利俄斯的星历法吗?”
他对逢时惯常是用一副温和的口吻说话的,鲜少有这样没好气的时刻。
逢时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对不起。”
凯瑟琳徒然撞见林上将教训家室,唯恐听多了会被灭口,于是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一声,然后道:“将军,咱现在要去哪,我去驾驶室盯着点吧?”
“奥德赛府。”
得到指示的凯瑟琳立刻开了溜,顺便还带走了那群吓傻了的乌合之众。
那群受惊过度的工人们有的被重武撩了个边,有的干脆就剩下血淋淋的半截了,他们起先还不相信凯瑟琳,那位大叔甚至还想上前请示一下逢时的意见,却被凯瑟琳一把扣住。
她没好气地骂道:“干什么呢,嫌命长?有谁不想走的报个名,我打开舱门把你们丢下去。”
这群乌合之众虽然没见过世面,但到底也不傻,便顺势而为跟着凯瑟琳离开了。
不出片刻,这里就只剩下了林封尧与逢时二人。
“把口罩摘了,”林封尧说,“然后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逢时慢吞吞地摘下了口罩,就这会儿功夫,林封尧已经靠着星舰内的沙发坐下了,他再次开口道:“给你三分钟吧,好好想清楚。”
逢时就在他面前站着,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可以扯谎,但他没有把握在三分钟之内编出一个可以瞒过林封尧的谎言。
所以思忖了足足三分钟,最终逢时还是决定说实话:“逢睢让我带他们去赫利的行政大楼,到了地方就走,接下来的事和我就没关系了,作为交换,他会给我一些关于我母亲的线索,可是……”
“可是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就被包围了是吗?”林封尧下颚微抬,冷声道,“这些人没有地上公民的身份,就这么成群结队的走在大街上,一开始就该被盯上了——你应该比那些乌合之众有见识,为什么不好好想想呢?”
“我……我……我想了,”逢时支吾了片刻,然后道,“可是只有他知道,知道我母亲在哪,我得冒险。”
“我得冒险,”他又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与此同时,凯瑟琳又折了回来,硬着头皮开口道:“将军,刚刚忘了请示您了,请问那些人该怎么处置?”
“送去警局,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凯瑟琳挤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脸来:“那多半是要被处死了,非法闯入行政中心可是重罪。”
说完她看了看逢时,然而这么一看,却让她吃了一惊。
这位被林上将藏着掖着的上将夫人,怎么这么像总长家的那位……
不,不能说像,应该说是一模一样才对。
逢时听见“处死”二字,心里先是一僵,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先生,他们都是好人,是被逼无奈,也是被人诓骗的,没有坏心。”
林封尧:“那又怎样?”
如果不是逢时出现在这些人之中,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至于这些人是死是活,反正血溅不到他身上,和他有又什么关系?
但看逢时那副模样,他又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于是只好平铺直叙地告诉他:“这些人闯入的是行政中心,非法入侵要判死刑,无论你有什么苦衷。”
逢时知道自己没理由劝林封尧保下这些人的性命,但他又难以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死,纠结之下只能继续道:“他们只是想找那些高官要一个说法,他们说自从进口了其他星系上的新能源,地下城的能源工厂纷纷面临倒闭,他们这些工人也下岗了,实在是……”
“进口新能源的协议是我签订的,”林封尧忽然打断他道,“他们工厂负责人怎么不敢来亲自来找我要个说法?”
逢时愣住了,他忽然记起来林上将出差去的,正是水云星系。
“逢时,”林封尧说,“人命不值钱,把这些人送回去之后,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他们当枪使,骗他们前仆后继地来这里‘要个公道’。”
他言尽于此,不再说更多了。
☆、牵手
逢时感觉自己现在整张脸连着耳廓都在发烫,林封尧的话使他觉得既羞愧又失落。
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地下城度过的,只来得及接受低等教育,眼界实在也不比那些人开阔多少。
而且他什么都没有,一直是孑然一身,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反正死了也不过只是折损了一条并不值钱的命。
他没想过林封尧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会冒险救自己。
逢时吞吞吐吐,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我知道了。”
“算了,”林封尧看他那副模样,到嘴的重话咽了,只道,“下不为例。”
一直假装自己是空气的凯瑟琳尴尬一笑:“将军,所以那些人……还是送去警局吗?”
林上将又看了逢时一眼,顿了半晌后才沉声道:“反正救都救了,就全部打包送回地下城吧,用点手段,别太轻易就让他们走了。”
凯瑟琳:“明白。”
应答完后她仍然站在原地,像是还有话要说。
“有话就说,”林封尧皱了皱眉,“站这碍什么眼?”
她显然对这位上将夫人的身份充满了好奇,但又不敢开口问,于是只好避着这个问题谈旁的:“因为您父亲的事,达勒总长最近本来就看您不顺眼,这次也不知道会怎么借题发挥……”
林封尧不咸不淡地说:“以他的性格,无非是留职察看或者停职处理,间接打林穆一巴掌,也算讨回个面子。‘刺’和‘刃’旁的人使唤不动,他发挥不了多久,还指不定能让我多个假期,我没什么好损失的。”
凯瑟琳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地在逢时身上沾了沾:“那您的夫人……”
“我有分寸。”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凯瑟琳没理由再留在这碍眼了,于是她朝林封尧行了一个普通的军礼,然后就再度离开了。
林封尧的目光略过始终枯站着的逢时,下巴一抬,指向自己对面的位置:“坐。”
逢时有些局促地在他面前落了座,片刻后他先开了口:“我想……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问吧。”
“那位女士方才说您的父亲……”逢时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如果您不想告诉我,也可以不回答我。”
林封尧面色不变:“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林穆……就是我父亲,一周前拿下了曙雀星系附近一个发展中星系的军事统辖权,并且迟迟未将其移交给政府。”
林穆这个人逢时是知道的,官阶比林封尧高了一层,是将赫利俄斯星囊括在内的曙雀星系的总帅。政治地位仅次于达勒总长之下,但其实际权力还是要比达勒高一些的。
逢时的脸色微变:“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关系不怎么样,他们要做什么也不会特意来告诉我,”林封尧轻描淡写道,“可能是要谋权篡位吧,当总帅哪有当总长舒坦。”
他的语气就像是,林穆总帅只是为了给自己谋一个普通的退休岗位一样轻松。
但逢时听着可一点也不轻松,在这种情形下,想必达勒就盼着他们家有人出错呢,而自己又这么正好地撞在枪口上……
这么想着,逢时脱口问道:“那您舍身救我,是不是……”
“是,”林封尧截口打断他,半开玩笑道,“尽会给我惹麻烦。”
他这句嗔怪多少有些亲昵的意味,逢时忽然感觉自己和林上将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同时间,他紧绷的情绪也稍微松弛了一点。
“借此机会,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林封尧正色道,“你刚才也听见了,达勒故意让你带着这些人畅通无阻地走到行政中心,一是想引我出手,至于之二……”
他顿了一顿。
“如果您选择了冷眼旁观,”逢时接口道,“那对他来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坏处——他可以……亲眼看着那个多年前侥幸从他手底下逃掉的实验品被处理掉。”
林封尧微微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你既然心里清楚,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生死未卜的人的一点不知真假的消息,把命赌上?”
“在您看来这可能很蠢,”逢时说,“但我……身无长物,再没有旁的什么,可以当赌注的东西了。”
其实不止是为了逢姳,逢时还有另外一点不曾宣之于口的私心。
和林上将婚后接到的每一场任务,他确实都是抱了死的念头去的,毕竟以林封尧法定伴侣的身份死去,总好过做一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而且他猜,像林上将这么好的人,如果他还侥幸留有尸骨的话,他大概也会给自己安置一方坟墓吧,算作他们协议不完美终结的补憾。
多好阿,至少比解除协议后,他继续回到地下城做一个活着的游魂要好得多。
但他没想过自己会给林封尧添这么多麻烦,他以为所有的后果自己都可以一力担下,更没想过像林这样的身份和秉性,竟然会和他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
不仅没有冷眼旁观,还伸手拉了他一把。
林封尧看了他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无奈,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用命令的方式阻止逢时再陷入逢睢引他深入的泥沼,可是逢时毕竟不是他的下属。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用一份冰冷的协议勉强粘连起来的,一个稍不注意的拉扯就可以扯断,他没有合适的理由去阻止他的行为。
说“你别再陷在里头了”显得他越俎代庖,逢时也未必愿意听;说“我可以帮你”,他连逢睢的踪迹都找不到,即便找到了,也未必能从他口中撬出几句真话,他是言出必行的林上将,从不许下虚伪的承诺;那强硬点说“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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