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孟若姝拿着那本笔记走出来,递给孟钊后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哥你都毕业多少年了,还要这笔记干什么?现在高中课本都改版了吧。”
“有点事儿。”孟钊说着,翻了翻笔记,那上面全都是陆时琛的字迹。
瘦长的字迹有些潦草,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傲慢和漫不经心。
相比这本笔记,那份线索整理上的字迹更加端正和认真一些,不过,虽然写字人的态度有差,但毫无疑问,这两份笔迹全都出自陆时琛。
又跟孟祥宇聊了几句,时间不早了,孟钊站起身,打了招呼要离开。
“小姝去送送你哥。”孟祥宇喊孟若姝。
孟若姝这次倒是没抱怨,起身到玄关处换鞋,宋宁从厨房走出来,拿着一袋垃圾递给孟若姝:“顺便倒一趟垃圾。”
“我来吧。”孟钊伸手要接过来。
宋宁不让:“别别,让小姝来,你还开车,沾了手不好洗。路上开慢点啊。”
孟若姝拎着垃圾跟孟钊下楼:“哥你最近再相亲了没?”
“没,怎么了?”
“哦,没事,关心关心你。”孟若姝笑嘻嘻的。其实她在给好朋友徐晏——也就是徐局的女儿——探听情报,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又往下走一层楼,孟若姝再问:“哥你看上去有心事啊?”
“没心事的是傻子。”孟钊看她一眼。
孟若姝自动对号入座:“哎你怎么骂人呢?”又很快想到自己此行的使命,再接再厉道,“你有什么心事跟我讲讲啊,我可是坐拥两百万粉丝的美妆兼情感博主,什么都知道。”
“哦,又涨粉了啊?”听出孟若姝话里话外翘尾巴的意思,孟钊象征性地给她捧了个场。
孟若姝是学美术的,前两年因为一个仿妆视频视频点击量暴增,从此踏上了美妆博主这条路。小姑娘年纪轻轻,已经实现了经济自由。
孟钊暂时没打算跟她说陆时琛的事情,但他忽然觉得孟若姝的女性视角也许可以发挥作用,分析一下陆时琛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啊,”孟钊站到自己的车边,脚步停下来,“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平时看上去非常冷漠,像个假人,偶尔还很欠揍,十句话里有九句话在激怒你,但是背地里却会做一两件挺有人味儿的事,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孟若姝脱口而出:“这人肯定喜欢你啊!”她自觉抓住了今晚谈话的重点,立刻顺杆往上爬,“这哪家姑娘啊这么野,居然连你也敢激怒。”
孟钊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他是男的。”
孟若姝倒吸一口气:“哥你居然还男女通吃!”
孟钊彻底无言,他就不该试图让孟若姝参与分析陆时琛。
见孟钊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孟若姝平复情绪,变得正经下来:“还有一种可能。”
“嗯?”
孟若姝煞有介事:“他在pua你。”
孟钊:“……赶紧回家吧。”
打发走孟若姝,又目送她扔完垃圾走回楼道,孟钊这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开车回了家,孟钊洗漱完,看着那本摊开的笔记和旁边的那份线索整理。
一份潦草,一份端正。陆时琛这人还真是让人有些看不透。
孟钊拿起那份笔记,上面记录的全都是不同的类型题和每道题的最优解法。
孟钊记得,当时陆时琛离开教室后,他其实是想把那摞书一起掀到身后的垃圾桶里面的。但前座的女生这时回过头,把最上面那本陆时琛的笔记拿走翻看起来:“能借我看看吗?我看完了就还你。”
“不用还我了。”孟钊当时这样说。
话虽如此,几天后,前座的女生还是把那本笔记还给了孟钊,而到了那个时候,孟钊心里的火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这笔记好神啊,学神不愧是学神,”那女生小声地,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不要借给别人看哦。”
真的有那么神?孟钊原本想随手丢掉那本笔记,但这几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看着那本素静的黑皮笔记本,脑中又闪过陆时琛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情。
陆时琛已经出国了,往后这一生里他们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跟他单方面结仇有什么意义?孟钊这样对自己说。
被当成野狗就当成野狗吧,难道野狗就没有挣扎着活下去的权利吗?他根本就没必要把一个已经从他世界消失的疯狗当回事。
孟钊这样想着,怀着“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信念打开了陆时琛的那份笔记。
还别说,如前座女生所说,陆时琛的这本笔记真的挺神的。相比数学老师遇上哪题讲哪题、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那种针对优等生的授课方法,陆时琛整理这份高考类型题,对孟钊这种基础薄弱的学渣来说更有针对性。
更别说陆时琛对很多题的解法都比数学老师讲得更要精炼和巧妙一些。
于是,在高三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这笔记帮了孟钊很大的忙,不仅因为帮他克服了数学这道坎,更让他有余力去顾及其他科目。
再到后来,他又把这份笔记给了孟若姝,让孟若姝成功从一个纯种学渣,到后来从艺术生二本线上低空飘过,也算立了大功。
也正因此,十二年后再次遇到陆时琛,孟钊发现,自己对他的那句“野狗”居然有些免疫了。
孟钊翻看着陆时琛的笔记本,他发现跟周衍的那个日记本一样,这个笔记本的扉页也折到了夹层里,只是当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抽出来看看。
会不会也记了内容?孟钊把那一页从夹层中抽出来。
虽然只是一瞬的念头,但在看到那上面真的有字的时候,孟钊还是微微一怔。
藏在夹层里的那张纸的右下角写着——“努力成为好的大人吧”。
这句话的字迹比笔记上更认真一些,跟记录线索的那张纸上的字迹更像了。
陆时琛,孟钊盯着那行字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陆时琛吗?
入睡时外面好像下了雨,学生时代孟钊其实挺喜欢下雨,但做刑警这几年,他遇到雨夜就有些犯职业病,总觉得犯罪分子会趁这种容易掩盖罪行的夜晚偷偷犯罪。
这一晚他几乎没怎么睡好,一会儿梦见喝醉的周衍摇摇晃晃地走在那个老旧小区,一会儿梦见赵云华一脚踩空跌入楼底,一会儿又梦见高中时的陆时琛俯身在他耳边问他知不知道“嗟来之食”是什么意思。
直到外面的天色变得灰蒙蒙的,有了快要亮起来的迹象,他才真正睡着了。
这次他梦见了孟祥宇二审结束、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那是十二月份的一天,那天下了冬季的第一场雪。
就在法官宣布孟祥宇无罪的那一刻,宋宁和孟若姝都哭了,宋宁默默无声地流泪,孟若姝则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两年多以来的到处奔走让孟钊自以为长成了大人,他想像大人一样忍住眼泪,但是在看到不戴手铐的苍老的孟祥宇站到自己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地留下了眼泪。
从法庭出来时一家人都擦干了眼泪,孟若姝的应激性失语症忽然好了,她伸出手接着雪花,说了从那件事情发生以来的第一句话:“下雪了。”
那声音很哑,不太流畅,但足够让孟祥宇和宋宁高兴得要跳起来。
孟祥宇得意忘形,一弯腰把孟若姝抱了起来,一向抗拒任何异性接触的孟若姝罕见地没有表露出畏惧,而是咯咯地笑出了声。
孟钊当时也在笑,也许是因为很久没笑过,在嘴角扯起的时候他有种僵化的脸终于放松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到了路对面的陆时琛。
陆时琛当时在看着他,那神情一瞬不瞬,跟他当时看着道路中央的那条狗的神情没什么不同,不带任何情绪,反倒是像在观察某种笼中动物。
对,观察,孟钊脑中忽然冒出这个词,说冷漠其实不太恰当,陆时琛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似的。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孟钊脑中出现这种想法,然后睁开眼,醒了。
这不是梦,他意识到,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事情。
第19章 (无小陆)
早上,孟钊提前半小时出门,把他那辆车送到了4S店修理,然后坐公交去了市局。
这车是孟钊前两年买的,当时他准备用存款买一辆不到20万的大众,因为孟祥宇经营一家二手车行,对车了解得比较多,孟钊在买车前和他商量了一下,谁知孟祥宇一听,非要给他补贴了十多万,拉着他去买了一辆高配的汉兰达。
孟钊迟迟对相亲不感兴趣也有家里的一部分原因,一旦他真的和哪个姑娘谈上了,孟祥宇一准儿又要开始张罗着给他买房了。孟祥宇把他当亲儿子养,但孟钊却不能不把自己当外人,孟祥宇那些钱是要留给孟若姝当嫁妆的,孟钊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下来。
于是他自己打算着,等攒够了首付的钱,再开始考虑这件人生大事。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他还真是没遇见过让自己心动的人。
到了市局,孟钊刚要抬步迈上楼梯,遇见了从停车场走过来的厉锦。
厉锦跟他打招呼:“孟队,今天没开车过来?”
“车送修了,”孟钊跟她一边走一边聊,“对了师姐,关于周衍的死亡时间你有什么想法没,比如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死亡时间延后的方法?”
“你可真是一心扑在案子上,这一大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就开始想案子了,”厉锦笑道,又想了想道,“让死亡时间延后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比如让死者丧失行动能力后大量出血,因失血过多而死,这样在查到的死亡时间内,凶手很有可能已经逃脱了。但是周衍是被勒死的,出血量很少,不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厉锦说得是很常见的情况,这一点孟钊当然也清楚,但他还是认真听着。
两人到了楼梯口,厉锦要乘坐电梯去三楼,孟钊没去办公室的方向,而是跟她一起迈进了电梯:“周衍的继父是今天来接周衍吧?我再上去看一眼。”
“好,”厉锦按了电梯上的按键,接着说,“还有就是借助药物延长死亡时间,比如在当时只是让死者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在喂了死者药物之后离开案发现场,这样在死亡时间内,凶手也有不在现场证明。但是这样来猜的话,就是赵云华先把周衍勒到窒息,然后再给他喂药物,或者让他闻到可以致人死亡的气体,但死者的体内又没有查到这种物质……”
电梯上到三楼,门开了,厉锦刚要走出去,转头一看,孟钊还盯着旁边的数字显示板,似乎正陷入沉思,她开口提醒了一句:“到了孟队,想什么呢?”
“哦,”孟钊这才回过神,跟她一起走出电梯,“没什么,只是你刚刚的话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猜测。”
“是么?能给你提供灵感那再好不过了,”厉锦笑了笑,朝法医室走过去,“什么猜测?”
“先去解剖室吧。”孟钊说。
到了解剖室,孟钊躬身仔细观察着周衍脖子上的几道勒痕,问厉锦:“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哪条勒痕上检测出了跟凶器有关的残留物?”
“这个啊……我只在勒痕上提取了样本,具体哪条勒痕真是没注意。”
“师姐,帮我个忙,”孟钊直起身说,“这几条勒痕你再提取一下跟凶器有关的物质,要每条都提取一遍,然后把结果告诉我。”
“行,”厉锦答应得很爽快,“那等结果出来了我叫你。”
从法医室出来,孟钊往楼下的刑侦办公室走,脑子里盘算着关于这案子接下来的行动。
他走到工位,刚从抽屉里拿了包速溶咖啡出来,程韵凑了过来,给他递了杯现成的。
程韵在办公室里搞了个小型咖啡机,平日里跟同事共用,但孟钊从来没用过。
孟钊过得太糙,觉得咖啡这玩意儿就是用来提神的,哪怕用冷水冲开他也喝得下去。而程韵隔三差五主动递过来的咖啡,他也没觉得在口味上有什么太大区别。
“钊哥,一会儿你去做什么?”程韵在一旁说,“你车是不是送修了,我给你当司机啊?”
“猜吧,”孟钊一边喝咖啡,一边查路线,“猜对了就带上你。”
这就是在考程韵了,看她对办案步骤到底有没有自己的规划,还是只会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做跟班。
程韵想了想:“去赵云华工作的家政公司?”
“走吧,”孟钊把喝空的纸杯扔到垃圾桶内,起身走出办公室,“说说理由。”
程韵赶紧跟上:“因为我觉得,首先要搞清楚的事情是,赵云华明明跟周衍和谐相处了四年,为什么忽然咬定周衍就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并且会下狠手把周衍勒死,在此之前她应该会有表现异常的地方,我们去家政公司就是为了问清这一点,对不对?”
“下次可以自己出师了。”孟钊说。
程韵受了表扬,心里挺高兴,笑嘻嘻地拍马屁道:“都是钊哥你教得好。”
到了顺意家政公司,一听孟钊是为了赵云华的案子过来的,负责接待警方的经理愁眉苦脸,开始往外吐苦水:“你说我们公司也是倒霉,这个赵云华跳过公司,私下跟客户签合同,我们公司也算是受害者了吧,现在可好了,周衍这案子闹得这么大阵仗,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公司的保洁员工有问题,有几个刚谈好的客户还没签合同就被吓跑了……”
不同的警察有不同的办案风格,而配合调查的人也有不同的聊天风格,眼前这位明显就是话唠型的。遇上这种,孟钊一般都是先不动声色地听着,然后从他话里找线索。
“你说我们公司找谁说理去,就不说这个,前几天这赵云华去帮人家干活,还被投诉了一次,那客户都是我们公司五年的老客户了,给我们介绍了不少主顾,现在也说要解约,唉……”
孟钊听到这里,抓到了他话里重点:“赵云华被投诉?投诉是哪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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