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钊的目光又落到客厅正前方的电视机上:“这电视也不错,有看新闻的习惯吗?”
“不怎么看,年纪大了,还是看电视剧比较多。”男人陪着笑,看上去有些局促,似乎意识到孟钊此行来者不善。
“那今天可以看看,明潭市刚刚发生了一起特大囚禁案,过不了多久新闻应该就会曝光,主犯您猜是谁?”孟钊有意顿了顿,“您一定想不到,竟然是以前跟林琅同班的吴韦函。”
听到“吴韦函”的名字,眼前这老两口的神色同时变了变。
“听说林琅还和吴韦函谈过恋爱,二老知道这件事么?吴家可是明潭市数一数二的富豪,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谈过一段恋爱而已,吴家就这么出手大方,送出了两套房子?一套你们自己住,一套留给儿子做婚房,至于这笔横财的起因林琅,反正也不出门,就让她在老房子里自生自灭吧。我猜得对么?”孟钊转过脸看向那两人。
他身上沾了血的衬衫还没换下来,熬了一夜眼珠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乍一看不像什么代表着正义的警察,更像是来寻仇的亡命之徒。
夫妻俩都噤了声,孟钊也不再说话,盯着这两个人,逼他们开口。
半晌,那女人结结巴巴解释道:“林琅,林琅……我们也想让她住进来,是她自己不肯出门……”
“林琅为什么不想出门?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琅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孟钊一改之前闲聊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吴韦函已经在劫难逃了,如果你们对这件事再有隐瞒,你们就是他的帮凶。”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女人明显有些慌了,“林琅她是高三学习压力太大才不出门的……”
正在这时,身后的一间卧室门忽然被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瘦长的青年,他看向孟钊,打断了那个女人的话:“根本就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他们就是在说谎!”
“你给我滚回去,管你什么事!”一直没吭声的男人这时扭过头,粗着嗓子朝青年吼。
这变故让人始料未及,孟钊侧过脸,打量着这个青年。
青年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额前的头发长得遮眼,看上去像街边那种常见的混混。孟钊联想到自己刚刚在门口听到的那段对话,看起来,这青年对自己父母的做法应该很不满。
“你就是林琅的弟弟?”孟钊看着他问。
青年“嗯”了一声。
“当年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么?”
“我知道,”青年别过头,声音低下去,“就是吴韦函跟别人一起轮奸了我姐,为了不让他们报警,还给了他们封口费,我姐当时想报警,他们还把她关起来……”
“你说什么呢?!”男人走过去,扬起了巴掌,重重朝青年颈后落下去,“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孟钊一伸手,一把将青年拉到了自己身后,把他从男人的巴掌下面解救出来:“你跟我走。”
他看向眼前的夫妻俩:“林琅当年想去报警,而你们为了这两套房子把她关了起来?涉嫌非法囚禁,二位近期等着传唤吧。”
“警官,我们不是囚禁,”女人赶紧慌张地解释道,“怎么会是囚禁呢,一个女孩子身上发生这种事还怎么见人,传出去对她也不好听,我们也是为了她……”
“不是对她不好听,是对你们的脸面来说不好看吧?”孟钊看着眼前这令人作呕的一对夫妻,撂下一句话,“为人父母,做到这个地步,你们还是人吗?”
他说完,抓着那青年的胳膊,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家里。
上了车,孟钊让青年坐在驾驶位上,程韵坐在后面录音。
“我们需要录音做个凭证,你说林琅十年前被吴韦函伙同其他人轮奸,属实吗?”
青年点头。
“说话。”孟钊说。
“属实。”
“你怎么判断的?亲眼看见了?”
“我姐那天早上被人送回来,身上都是血,”青年垂着头说,“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那个吴韦函他爸找人过来跟我爸妈谈话,我在门外听到了。”
“你说你姐当时被你爸妈关起来,你就没想过帮她?”
“我没有钥匙……”青年嗫嚅道。
“也没想过帮她报警?”
“我……想起那件事我也很后悔,”青年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我当时害怕他们,我要是帮他,他们就会骂我……”
孟钊叹了口气,十年前,眼前这男孩应该也就八九岁,从小跟这种禽兽不如的父母一起长大,虽然性子懦弱,但起码还良知尚存,现在苛责他也毫无意义了,孟钊继续问了其他问题:“你姐当时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呢?还在么?”
青年平复了一会儿情绪,稍稍抬起头:“应该在我姐那,我爸妈当时想去拿,我姐就像发疯了一样不让,最后也没让他们拿走,我父母就骗那个人说衣服被他们烧炉子了。”
“那个人信了?”
“我不知道……”
孟钊思忖片刻,又问:“你姐患有精神病,而且十年没出家门,那她还能跟人正常交流么?”
“她只是偶尔发作,不发作的时候还是正常的,我给她送饭的时候,偶尔也会跟她说话。”
“我们现在需要你姐帮忙指证吴韦函的罪行,你觉得她会同意跟警察对话么?”
青年摇头:“她不会见人的,你们进去,她会躲起来把房间锁上的,她现在害怕见人。”
“她不抗拒跟你说话对吧?那你能不能试着劝她跟警察沟通?”
青年又摇头:“她不会听我的,她大概也恨我吧……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们全家她都恨。”
不见人、抗拒沟通……这可难办了,孟钊也有些犯愁,想要让林琅配合指认吴韦函,必须得先让她卸下心防才行,但短时间内这任务能完成吗?
孟钊思考片刻,做出了决定,对林琅的弟弟说:“你有林琅那里的钥匙吧?一会儿你开门进去,两个任务,一是递对讲机,确保林琅在门内能听到警察说的话,二是最好能把林琅领到门口,方便我们往门内递东西。程韵,你负责劝说林琅开门,我们首先考虑让林琅自愿指证和交出物证,实在做不到,再考虑进屋去搜索证据。”
“好。”程韵点头道。
*
跟林琅父母那里一大清早热闹的光景相比,林琅住的这栋破楼极其冷清。
上楼梯的时候孟钊在想,如果说林琅最初存有报警的想法,那她发展到后来不出家门避不见人的这种状态,大抵不仅和那次被轮奸的经历有关,跟她父母的态度更是脱不了干系。
就在刚刚,她母亲还口口声声地说着“一个女孩子发生这种事还怎么见人”的话,难以想象一个女孩子在遭受侵犯后,还要承受家人的侮辱,那时候的心境该是如何绝望,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文昭高中虽说是私立考中,但为了确保升学率,每年都会提供高额奖学金吸纳大量中考排名前列的学生,以林琅的家庭情况来看,林琅当年的学习成绩一定非常优异,这样的女孩却落得如今的境况,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忍。
距离林琅家门口还有几级楼梯,孟钊脚步顿住,让程韵自己上去。
因为之前经历过孟若姝的事情,他了解被侵犯过的女孩心态,尤其是十年之间林琅都没跟外界接触过,乍一接触男人,只会让林琅生出更多抵触情绪。
林琅的弟弟走在前面,用钥匙开了门,拿着对讲机走进去。程韵则等在门外。
几分钟后,程韵听到门内响起了脚步声,林琅走到了门口。
手里的对讲机这时也响了,是那青年的声音:“你说吧,我姐能听到。”
程韵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孟钊,孟钊朝他点了一下头,程韵做了个深呼吸,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开了口。
“林琅,我是警察,跟你差不多大年纪,”程韵说着这些,试图降低林琅的警惕,“你别害怕,我把我的证件从门下塞进去,你可以确认一下。”
屋内没声音,但程韵知道,林琅就在门后,她就像一个胆小的穴居动物,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抱有极大的警惕。
程韵蹲下来,把自己的警察证往门下塞了半截,还有半截露在外面。如果林琅肯把警察证拿进去看看,说明她还是愿意接触警察的,但等了好一会儿,那张警察证还是被夹在门下,丝毫没有动过。
程韵转头看楼梯下的孟钊,孟钊朝她做了个口型——“吴韦函”。
程韵点点头,继续对着门说:“林琅,吴韦函当年的所作所为我们已经知道了,事实上这件事不止你一个受害者,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受害者。相比她们来说,你是幸运的,虽然你可能觉得幸运这个词怎么都不该跟你扯上关系,但是林琅,其他几个女孩子被关在了地下室里,十年间被持续不间断地被注射药物,很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我们现在已经抓住了吴韦函,但是那些女孩子暂时还醒不过来,没办法提供他的罪证,同为受害者,你能不能帮帮她们,也帮帮当年的你自己?”
屋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这下,孟钊也没辙了。
程韵这番话已经说得掏心掏肺,换作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更好,门后的林琅此刻是一脸漠然还是微微动摇?
孟钊忽然想到他跟陆时琛在车上的那番争论,到此刻他忽然想承认陆时琛是对的,对于林琅这样的受害者来说,这场迟到了十年的正义,对她来说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当然可以向上面申请一张搜查令,闯进去找到当年吴韦函的罪证,可如果连警察都这样不告而入,这个曾经受过侵犯拒不见人的女孩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更加绝望,这个举动会不会毁了她最后一次走出来的可能?
但如果就这样等着林琅慢慢走出来,向警方敞开心扉,说出当年的真相,提供受到侵害的物证,仅剩的这十几个小时真的够吗?
孟钊思考着该如何从林琅这里取得突破,正在这时,他的手机震了起来。
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孟若姝打来的电话。
孟钊顾不及跟程韵进行交流,他放轻脚步下了楼梯,接起孟若姝的电话:“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孟若姝说:“哥,你朋友心跳忽然很不稳定,医生来看过也说情况不太好,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啊……”
“我现在就过去。”孟钊心率骤增,飞快地下着楼梯。
“好,你路上开车慢点啊。”
挂了电话,孟钊从楼道走出来,一边朝车的方向跑过去,一边给程韵打过电话:“陆时琛情况不太好,我去医院一趟,你留在这里陪着林琅,这么多年她都没跟人交流过,对人保持警惕也是正常的,你想办法多跟她聊聊,让她降低警惕,我再从局里找几个女警过来协助你。”
程韵应道:“放心吧钊哥,我会做好的。”
孟钊上了车,一踩油门,开车冲向了马路。
第52章
陆时琛做了一个梦。
那梦发生在十多年前的温颐疗养院,那天天气很好,太阳高照,清风微拂。
护理院绿植茂盛,有大片草坪,看上去就让人心情舒畅。
实验一班的学生从大巴车上下来,列队站在护理院门口,班主任扯着嗓门在队伍前面说:“我们这次义工活动有电视台全程拍摄记录,大家进去之后一定不要乱跑,要尊敬护理院的老人,千万不要乱跑去房间打扰他们。大家务必遵守这个规定,一旦被发现乱跑造成严重问题的,会对你们的档案甚至高考都有影响,听到了吗?”
“一定”、“千万”、“务必”,这三个词一出来,危言耸听的效果就达到了满分。
陆时琛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对这次义工活动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去照顾那些听说年轻时位高权重的老人们。
“知道了——”周围的同学大声地响应老师,陆时琛则没出声。
在班主任清点完班级人数之后,全班列队进入护理院,在走到护理院大楼前的阶梯时时,前面的男生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有人恶作剧,忽然有两个人一齐摔倒了,连带着后面的六七个人倒了一片,险些发生踩踏事故。
班主任和负责人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就在这混乱的间隙,排在队尾的陆时琛见无人注意自己这边,旁若无人地离开了队伍。因为情况一片混乱,竟也无人注意到有个少年独自离开了。
走到护理院的那片绿植茂盛的花园,听着那座大楼里传来同班同学合唱的声音,陆时琛觉得有些无聊。
难道那些老人听到这么难听又老套的歌会觉得高兴么?他走在护理院的长廊内,观察着这里的构造。
这座庭院很大,树木又多,小路曲里拐弯。音响都被伪装成树桩的模样,播放着沉静的曲调。
陆时琛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得有点累了,他看向不远处的那面墙,估计着自己是否能够翻墙出去。忽然,他觉得脚下似乎有热风吹过,他蹲下来看向那吹风的地方,这才发现,在他脚边的那个树桩不是音响,似乎是一处隐蔽的排风设施。
为什么会有排风设施?陆时琛不是好奇心旺盛的那种人,但一旦他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他就非得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距离护理院的主楼很远,排风设施不会安装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定是隐蔽的、不通风的地方才需要排风设施,陆时琛开始四处转悠,想要知道这个排风设施到底是通往哪里的。
他走了几圈,才发现一处比周围草地似乎略硬的地方,他蹲下来,用手指去触摸脚下这块地方,然后他摸到了一个冷硬的、冰凉的、金属质感的东西——似乎是一扇方形铁门。
他的两只手伸过去,用力去扳那块铁门,没扳动,这才发现上面有锁。
是那种老式的铁锁,但锁环并没有扣到锁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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