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一路上开着还算顺畅。相比之前,两人都有些沉默。
孟钊打开车载音响,问:“你白天去哪儿了?急匆匆的。”
“临时有事,就先走了。”陆时琛说。
“你……”迟疑片刻,孟钊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在找以前的记忆?白天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你讲电话的内容。”
“嗯。”
“你不是一想起之前的事情就会头疼么?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案子的事情你都忙不过来,还有时间陪我一起?”
陆时琛这话说得孟钊无言以对,联想到孟婧当年家庭破裂的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工作太忙,孟钊顿时觉得危机感丛生。
“警察这工作就是比平常的工作要忙一些,不过,遇到你之前我也没这么忙,也是巧了,遇到你之后,我一天完整的假都没休过。难得遇到这么大一个案子,明潭首富之子犯罪,居然被你赶上了……”孟钊开着车道,“等这案子结束,我就申请年假。”
“嗯。”陆时琛说,“你一会儿回局里?”
“是啊。”
车子开到御湖湾,陆时琛推门下车,朝楼门走过去。
孟钊看着陆时琛的背影,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待陆时琛上楼后,他将车缓缓开出御湖湾。
他没回市局,又原路返回了家里。
推开家门,孟钊连鞋也没顾得上换,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
他从床底重新拖出那个木箱,打开之后拿出那个黑皮笔记本。
然后他翻开中间的某一页,盯着那张三四十岁的、留着一头灰白色短发的吴嘉义。
而在这张照片旁边,还贴了三张照片。
笔记本的左侧是吴嘉义,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农民工打扮的男人,右侧则是一男一女。
看着右侧那个西装革履、年轻俊朗的男人,孟钊想到刚刚初看到这张照片时心头一震的感觉,就是因为这张照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隐瞒了陆时琛,到此刻,他仍旧无法平静——这人的长相跟陆时琛极为相似,但眉眼间微微带笑,与陆时琛那种疏离的气质完全不同,这是……年轻时的陆成泽!
而陆成泽旁边的那个女人,面相古典而温柔,跟陆时琛也隐隐有几分相似之处。这个女人……是陆时琛的母亲时辛?
这个农民工打扮的男人又是谁?
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同一页里?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不停地从孟钊脑中涌现出来,忽然,孟钊怔住了。
他想到了陆时琛看到“文鼎房地产”时微微一怔的神情,显然,那一刻的陆时琛在隐瞒什么。
陆时琛……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想法一出,孟钊感受到了恐惧,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不敢直面的恐惧。
第72章
二十年前的互联网并不发达,仅凭孟钊自己在网络检索,根本无法检索出有效信息。
翌日一早,孟钊去了一趟技侦办公室。
“潮哥,帮我查一张照片。”孟钊将那张民工模样的照片递给张潮。
“这是谁?”张潮从咖啡机下面拿出一杯咖啡,看了一眼照片,“案子又有新线索了?”
“私事儿,”孟钊说,“帮个忙。”
“没问题,”张潮把咖啡放到桌上,“喝么?”
“不喝。”
“这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啊……”张潮将照片先扫描到电脑上,然后运指如飞地在内部系统上一通操作,屏幕上显示出几张相似度极高的照片。
“是这个人吧?”张潮点开页面,“二十年前的报纸,真够早的。”
孟钊撑着桌子微微俯身,盯着屏幕。这是一张报纸版面,除了那个男人的照片,旁边还有一小段新闻报道——“城西一男子深夜跳楼自杀 疑似不堪忍受家庭负债”,豆腐块大小的文章,藏在报纸角落,非常不起眼。
孟钊快速浏览新闻内容,新闻上说,这个男人生前正跟本市某房地产公司讨要薪酬,疑似不堪忍受家庭负债才选择深夜跳楼自杀。
“岩城日报……”孟钊浏览完新闻内容,看着报纸名字低声道。虽然这篇报道并没有说出这家房地产公司的名字,但陆成泽当年打赢的那场民工讨薪案,就是发生在岩城,再结合这条新闻刊登的时间,这个男人生前很可能是在跟祝文秀的“文鼎房地产”讨要薪酬。
如果这个男人和陆成泽夫妇都与当年的民工讨薪案有关,那吴嘉义在中间又是什么角色?
吴嘉义的履历上并没有跟文鼎房地产有关的内容,而当年风头极盛的文鼎房地产自那场官司之后名声一堕千丈,早已经无声无息了,相关资料也查不到多少……
而且,孟婧当时在明潭市,怎么会去查岩城的案子?
孟钊毫无头绪。他用手指向下面的页面:“这人的资料打开我看一眼。”
张潮端过咖啡喝了一口,点开那个页面。
“陈煜……”孟钊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快速浏览完这人的资料,他直起身,“谢了潮哥,忙暗笼吧。”
从技侦办公室出来,孟钊又去档案科调出了孟婧当年负责的案子,但档案显示,孟婧生前并没有负责过岩城的案子。
是母亲私底下在调查这个案子,还是有人刻意隐瞒了卷宗?孟钊愈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要不要去问问徐局?徐局是孟婧的同事,也是她生前的好友,说不定知道她当年为什么会跨城市办案,甚至于,他可能知道吴嘉义和整件事情的关系。
但此时,上一次与吴嘉义会面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孟钊脑海,想到那天徐局和吴嘉义谈话时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和那不清不楚的态度,孟钊总觉得有些拿不准,这么多年来,他也算与徐局朝夕相处,对徐局既心存感恩,又心存疑惑,明明平日里没少帮自己,却总感觉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究竟要不要去问徐局,孟钊有些徘徊不定。
这样想着,孟钊回了刑侦办公室,站在工位上正用座机打电话的程韵一见他回来,便语气急切地对他说:“钊哥,联系不上祝文秀的儿子了!”
“什么?”孟钊皱起眉。
“你昨天不是说那句‘想办法回来’不太对劲么,我就给他发了邮件,说有困难及时联系我们,他没回,我昨晚又给他打了电话,发现他关机了,本来想着他可能有事,但今天早上再打,还是关机……”程韵急得脸都皱了起来,“怎么办啊钊哥……”
祝文秀的儿子会遭遇意外么?孟钊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昨天刚通过电话,今天就立刻失联。如果这真的是人为的,那幕后黑手绝对不简单。祝文秀的儿子很可能一直处于监控之下,在暴露了回国的意向后,便立刻被绑架或关押。
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很有可能是一个相当健全的犯罪组织。祝文秀和他的家人,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
“先别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见程韵急得快哭出声,孟钊道,“一个已经移民多年的人失踪了,我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我去想别的办法,同时让陆顾问试着帮忙找找吧。”
程韵立刻一阵点头:“对对对,陆顾问神通广大,说不定可以找到……”
孟钊思忖片刻,出了门,朝徐局办公室走过去。
徐局正坐在桌后办公,听到孟钊进来后叫了声“徐局”,头也没抬:“怎么了?”
“案子线索又断了。”孟钊走过去。
“嗯?”
“昨天刚联系到祝文秀的家人,今天就失联了,我应该一早就想到他可能被严密监控的这种情况……”孟钊的语气略带自责。
“想到了你又能怎么办?”徐局这才抬头,“立刻去境外把他解救出来?中美之间没有引渡条约,你一个中国警察还想去美国办案?”
孟钊:“有办法联系一下驻美大使馆吗,说不定能帮上忙。”
徐局:“只能试试看了,不过不要抱太大期望,跨国寻人,还是一个已经移民多年的人,哪有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孟钊站在原地片刻,叹了口气。
“这就唉声叹气的?”徐局看他一眼,“先去找找别的线索。”
“祝文秀的身份是花了大量时间通过大量排查才确认的,能联系到他的家人也全靠陆顾问在国外的人脉,现在线索断了……”顿了顿,孟钊才继续道,“这案子,简直寸步难行,我做刑侦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过想放弃的想法……”他说到这里,沉默下来。
闻言,徐局抬起头,有点难以置信,继而他嗤笑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工作:“你孟钊,也能说出这种话?”
好一会儿,孟钊才继续道:“小时候,我崇拜我妈,所以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现在回头想想,我妈真不容易,那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孟钊说完这句,徐局原本一直在动的笔突然停下了。
他没有抬头,而是放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踱到窗边,背对着孟钊:“是啊,那么瘦弱的一个姑娘,局里最棘手的案子基本上都归她负责,她能力最强,办案也最拼命,在所有人眼里,就没有她破不了的案子。”
孟钊很想知道此时徐局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但由于徐局一直背着身,他并不能看到徐局的脸。
“这些我都知道。”孟钊说完,便是双方长时间的沉默。
忽然,孟钊开了口:“徐局,我记得我妈生前,好像总是出差,那时候她有很多案子要去异地办理吗?”
“刑侦部门,跨地市办案的情况还是很常见的,你妈手里的案子多,经常出差很正常。”
“在她遇害的那年,大概也是五月份,那段时间她是在哪办案,您了解吗?”
“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说完这句话,徐局转过头,眼神有些锐利地看向孟钊:“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没什么。”孟钊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随口问一下。那徐局,我先走了。”
徐局看向孟钊,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过了一会,徐局开了口:“去忙吧。”
孟钊反手带上徐局办公室的门,在门外,他仔细回想徐局的表情与态度,但仍无法判定,徐局是真的不了解,还是在故意隐瞒些什么。
如果无法从徐局这里探听到当年的事情,那该怎么才能知道真相?
孟钊再次想到孟婧笔记本上的那几张照片——陈煜和时辛已经去世,照片上的四个人中,如今只剩下陆成泽和吴嘉义。
想要得知真相,似乎只有一条路走得通,便是去问问其中的一位当事人——陆成泽。不过,这显然有些冒险。
思忖片刻,孟钊拿出手机,给陆成泽拨去电话:“陆叔,又有事情要麻烦您了,您在浩泽吗?……好,那我一会儿就到。”
挂了电话,孟钊去办公室拿上两张照片,然后一边思考见到陆成泽时要说的话,一边快步下了楼,朝停车场走过去。
*
门内十分安静,但孟钊知道,陆成泽此刻就坐在里面办公。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孟钊再次飞速捋了一遍切入问题的思路,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进来。”陆成泽在屋内说。
孟钊推门进去,很有礼貌地笑道:“陆叔,又见面了。”
“小孟啊,”陆成泽从案卷中抬起头,“这么快就过来了,来,坐吧。”
陆成泽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东侧的沙发旁坐下:“这次过来,又是为了案子的事情?”
“这次倒不是案子,”孟钊也坐下来,“陆叔,我这次过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件私事。”
“嗯?什么私事?你说。”
“陆叔,不知您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您参与的那起岩城农民工讨薪案中,有没有一位叫陈煜的农民工?”
“你说陈煜?”陆成泽显然有点惊讶,“你怎么会知道他?”
——果然,陆成泽知道这件事!而且,陆成泽应该并没有想过要隐瞒,孟钊很确认这一点。
接着,孟钊拿出那张民工的照片,递给陆成泽:“前几天,我在整理我妈的遗物时,发现了这张照片。”
孟钊说完,有意停顿下来,观察陆成泽的神色。
陆成泽沉默片刻,拿起这张照片,表情凝重:“陈煜,是当年那起民工讨薪案的民工带头人,也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二十多年前,中国的法治并不健全,很多在外务工的农民工因为合同陷阱拿不到应得薪资,资方恶意拖欠工资甚至卷钱跑路的情况非常普遍。陈煜他们四处找律师帮忙打这场官司。但在岩城当地,文鼎房地产的势力非常大,在合同上也确实有问题,打赢官司的概率几乎为零,基本上没有律师肯接这个案子,我当时也是碰巧去那里出差,才知道了这件事,认识了陈煜。”
“陈煜这个人,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是很讲义气,做事也厚道。但是就在案子还有一个月开庭的时候,陈煜忽然自杀了。他自杀前的那个傍晚,我们才刚见面,还聊过开庭的事情,他很坚定,很乐观,也一直在为自己在法庭上的发言做准备,怎么会在几个小时之后的深夜忽然选择自杀?我想不通。”
“我觉得他的自杀有蹊跷,甚至有可能是人为的,但是当地警方说陈煜自杀证据充分,很快就结了案,判定确实是自杀。好端端的一个人不明不白地这样死了,我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这才请求你母亲私底下帮我调查这桩案子,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实在是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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