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单手支着下巴,乌黑如墨的瞳静静地盯着他,那种宛如剑芒一般的锐利视线让人不安,说话却是一副随便聊聊的口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呵,我可不是徐晟之和明殊那两个要靠外物才能突破的废物……也正是因为他们是依靠外物突破的,所以他们根本不清楚,合道期最重要的就是明悟道心,只有道心坚定之士才能在这条道上走的长远。”
“依靠外物突破到合道期的修士……是没有未来的。抄近道,可就未必能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了。”他意味深长道。
从无妄说到徐晟之和明殊依靠外物突破的那一瞬起,沈连宇就僵在了原地
这一世的徐晟之和明殊还都是返虚圆满修士,还没有一个突破到合道期,那么,无妄为何会这么说?
再联想到徐晟之拥有前世记忆这事,难道无妄也……?
无妄看着少年惊疑不定的神色,突然轻笑了一声:“宇儿,你也有吧?”
沈连宇恍惚间反射性呢喃:“什么?”
无妄薄唇轻启,笑得恍若鬼魅,带有几许癫狂:“前一世的记忆啊!”
沈连宇:“!”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件事真的从无妄嘴里吐出时,还是叫他惊出了一声冷汗。
徐晟之说他做过前世的梦,无妄说他有前世的记忆,那么,明殊八成也知道点什么……
怪不得,明殊在极北冰原从魔修手里救下他时,表现得那般诡异。
“呼……”沈连宇做了个深呼吸,尽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栗,逼迫自己抬头与无妄对视,不闪不避:“所以你捉我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如果是为了填补根基的话,还是一样的。你拿刀来,我会取出心头血给你,你没必要拘着我不放。”
他很担心师尊,不想留在这里和无妄虚耗时间。
无妄看着他闪着不屈光芒的眼瞳,突然挺直了脊背,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眼神……”
他抬手捏住沈连宇的下巴,凑近了沉醉似的看着他明亮的眸,似吟似叹:“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的道发生了偏移,我不再沉迷于剑刃上那抹无坚不摧的冷光,反倒沉迷上了你。”
他离得很近,是再近一点就要亲上去的距离,十分冒犯。
无妄的呼吸喷吐在他的唇瓣之间,让他几欲作呕。
沈连宇忍不住不屑地讥笑一声:“你开什么玩笑?你沉迷的方式就是把我推进众叛亲离的绝地,逼着我取出最后三分之一的心头血用以填补你缺失的根基,再任由我流落在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无可避免的死亡?”
他的声音尖锐又充满戾气,忍不住带出了一点恨意。
随着修为的突破,笼罩在前世记忆上的迷雾逐渐消散,那些打了马赛克的采补画面,全都被真相覆盖了。
——徐晟之突破时,他取了一次心头血,无妄突破时,他又取了一次心头血。当他再次逃回东麓州时,因着根基残损得太厉害,几乎已经彻底断绝了突破至返虚境的可能。
是无妄把他捡了回去,每天用各种天地奇珍帮他孕养身体,还亲自用灵力帮他拓宽萎缩的经脉,就这么修养了一顿时间,弥补了一部分根基,他终于顺风顺水地突破到了返虚境。
可他万万没想到,突破后,迎接他的会是无妄的刀剑相向。
无妄逼着他,再一次剖开胸膛,取出了仅存的心头血。
这次,是真的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彻底沦落为凡人,一身修为几近溃散,病骨沉疴,流落到了凡人的城市。
因着过于美貌的容颜,人心的阴暗面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面前,无数人觊觎他的美貌,对他伸出了罪恶之手……
这世界对他,只有恶意。
然而他曾经面对世间最强大的修士都未曾屈服,又怎么会允许这些凡人和低阶修士□□于他?
在他拼命的反抗下,没有人得逞,但也并非不需付出代价。他的身子日渐虚弱,到了最后,甚至连下地走几步都要咳出一口血。
那一年,恰好是东麓州百年间最寒冷的冬天,他孤身一人踏入了风雪之中,咳出的鲜血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像是初绽的寒梅蔓延向荒野深处。他再也没有回来。
来时无一物,别时意如初。
与无妄的那段回忆对他来说,不能算是最沉重的打击,他接连被背叛了好几次,几乎已经不再对人心抱有期待了。
只是心底却会偶尔生出荒凉之感。
像是剑光斩破眼前的黑暗,睁开眼,却不过是另一片黑暗。
无穷无尽,没有终结。
回忆完毕,沈连宇睁开眼看向无妄,眸子里仿佛沾染了埋葬他的最后那场雪,冰冷彻骨:“无妄真人,若我真是你的道,那你取我心头血,毁我道途,磋磨我的性命时,怎么没有道心崩溃,自绝于彼时呢?”
无妄瞳孔轻颤,被他突然尖锐的话语刺得心尖一痛,几乎难以呼吸。
他久久没能言语。
沈连宇却不在意他是如何想的,漠然道:“不要扯这些没有意义的车轱辘话,告诉我,这一世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的血?我的骨?还是连我的神魂都不愿意放过?”
他眼睫垂下,遮住瞳底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死掐着自己的手指。
——无妄好像真的对原主有愧,所以……保佑他,这货别是真的想要他死吧?!
无妄被他刺激到了情绪,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而是低垂着头看着少年纤细的腰肢,和挂在玉带上的素色锦囊,表情时而狰狞,时而懊悔。
最终,他脸上重归平静,是那种疯到极点反倒冷静下来的平静。
有一句话,他们说得没错——他无妄,最是偏执。
无妄抬起头,掀起眼皮看着少年,语调带着一股轻柔如幻梦般的期待之情:“宇儿,我是真的后悔了。如果我立下道心誓言,会永远对你好,保护你,照顾你,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么?”
沈连宇都被他气笑了:“你在开玩笑么???你绑架了我,害得我师尊生死未卜,难道你觉得以后对我好这些事就能算是没发生过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冲着无妄狠狠呸了一口。
“做梦。”
无妄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水渍,阴沉沉地看着他,片刻后,他声音低哑:“果然是你会说的话。”
“既然如此,那你便在这里呆着吧……”
宇儿是他的道,是他毕生的追求,他是绝不会放他离开身边的!绝不!
他脸上的偏执糅合成一个略显癫狂的笑,嘶声呢喃:“你永远别想离开我身边。”
说着,他脚不沾地倒退着飞向唯一的房门。
沈连宇一下生出不好的预感,想都没想就往门口扑。
然而无妄好像故意想要断掉他的希望,偏偏在他扑到门口见到阳光时,“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太阳光被留在了一墙之隔的门外,屋内的油灯烛火闪烁,照得沈连宇的影子不住变形。
他气得咬牙切齿:“无妄!我*你爹!”
少年站在门口各种国骂哀求轮番出口,可话语就像落进了无尽深渊,再没有回应。
终于骂累了,沈连宇撑着门轻轻喘气。
他试了用各种方式打开这扇封死的门,却都毫无效果。
可除了门,这件屋子连间窗户都没有。
所以……他这是被关小黑屋了?
沈连宇:“日!”
他气得一脚踹在门上,但整座房间都布置了牢固的阵法,门没事,他的脚反倒麻了。
沈连宇揉了揉发麻的小腿,看着房屋中央唯一的一盏油灯,突然就有点泪目。他瘫软地往后一靠,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忍不住双手抱膝,将头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从手臂下方,奶猫般的啜泣泄出两三语:“师尊,你还好吗?师尊,你在哪儿啊?师尊……”
少年的声音听得人心疼,好像多叫几声,那个人就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他埋头坐了好久,不知时间流逝,直到腰间的素色锦囊突然不安分地挣动起来,碰到了他腰间的软肉。
……什么东西?
沈连宇茫然了一瞬,想了一下,才猛然回忆起来,前往荆安镇救援的路上,他怕奶糖在那边受到伤害,问师尊要了个万兽囊,将奶糖收了起来。
但师尊说过,他手上这个万兽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到了,好像有些破损,不能让灵兽沉眠太久,若是长时间不放出来,有可能会在里面闷死。
沈连宇惊呼一声:“奶糖!”
他手忙脚乱地将万兽囊里的兔子放了出来。
“叽!”奶糖挣扎到浑身柔顺的长毛已经东倒西歪了,它蔚蓝的圆眼睛有点充血,正哀怨地看着沈连宇。
沈连宇举着奶糖,双手颤抖,安静了一会儿后,突然嘴角一瘪,凶狠地把白团子搂进怀里,又哭了出来。
“奶糖嗷嗷嗷!爹好爱你啊!还好有你陪在我身边!呜呜。”
“叽!”奶糖叫得凄厉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奶糖:不要男妈妈!
师尊:但男老婆可以。
奶糖(用爪爪蹬人):叽!我不同意!)
来时无一物,别时意如初。——出自择天记动画片头曲《长生》感谢在2021-02-25 17:06:45~2021-02-26 17:2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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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沈连宇将白团子锁在怀里,呜咽着嚎了半天,失控的情绪终于缓缓稳定下来。
奶糖也许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安静地缩在他怀里,任由他一下一下顺着自己后背的毛,没再乱动。
空旷的房间里,烛火幽暗,一人一兔就这么住了下来。
沈连宇每天除了修炼,就是逗弄奶糖,不知时间流逝。
这个时候,他就分外感激把奶糖送给自己的洛思,若是没有奶糖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陪在身边,他怕是早就崩溃地向无妄求饶了。
沈连宇考虑过先向无妄服软,再寻觅时机以窥脱身之法,可无妄不是徐晟之,更不是明殊,在这人身上,看不到心软的可能。
他曾经尝试过一次。
可无妄一句话就堵住了他所有后续的话语。
他说:“想清楚了么?如果能够接受,那就发下道心誓言,说你愿意与寒止断绝一切关系,从此以后留在我身边,我们二人再也不分开。”
看着无妄似笑非笑,隐含嘲弄的眼神,沈连宇的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人不会给他虚与委蛇的机会。
——他曾经听说过,某种禁制种在神魂上后,可以直接对一个人的意识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让人不知不觉间遵从下禁制人的命令。
沈连宇不知道无妄有没有这种手段,但他不敢赌。
那样的道心誓言就是他不敢发下的。
他根本不愿意断开与师尊的关系。
许下道心誓言后一旦违背,轻则丹田灵力暴动,身受重伤,重则直接损害到神魂,痴傻犹如幼童。
无妄对他的不信任是赤/裸裸的。
他知道沈连宇是什么样的人。
盯着门外那人戏弄似的笑靥,沈连宇脸色苍白,双手按住两侧的房门,缓慢而又坚定地,亲手断绝了那条可以给他自由的路。
他将自己再一次锁进了幽暗的囚/牢内。
房门外,无妄眼底闪过一瞬阴暗的暴虐,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重新闭合的大门,忍不住冷哼一声,愤怒地甩袖走人了。
房门内,沈连宇握紧拳,又摊开手,看着自己纤细的五指,苦涩无力地笑了一声。
自从穿越过来后,他好像一直处在这种很被动的状态当中,他也有好好修炼,甚至突破的速度也绝对称得上惊才绝艳。
可修炼并非一时之事,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一夜间就抹平与最顶尖的返虚真人之间的差距。
被三番两次的折腾,他对前一世原主的经历更是多了一层感同身受。
——有时不是不想与残酷的命运抗争,只是时不我待,他们就是比他多出了几十上百年的修炼时间,让他的挣扎变得像是蚍蜉撼树。
沈连宇沉寂了一会儿,眼底又重新燃烧起希望的火光,他用另一只手将摊开的五指重新拢起。
还好,他并不是一个人。
师尊说过,他会保护好他的……也许,他只是需要耐心地多等一段时间。
沈连宇长叹一口气,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下来,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蹲在他脚边的奶糖突然吧唧一下跳到他脚背上,叽呜叽呜的叫了起来,还用自己圆滚滚的脑袋去蹭他的脚踝。
隔着靴子应该是感觉不到温度,可他却觉得心尖上暖了些许。
少年唇角浮现出一个略有苍白的笑,俯身将白毛团子抱了起来,捏了捏耳朵,在奶糖不舒服地吭叽时,又去安抚地撸兔子的后背。
“爹会保护好你的,奶糖。只是苦了你这孩子了,还要继续陪爹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也不知道要呆多久。”
他又想叹气了。
沈连宇猛地甩了下头,想把负面的泄气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他重新走回到灯盏旁边,拖着奶糖送到自己肩膀上趴好,盘腿坐下,继续修炼。
这个时候,他就分外庆幸之前和师尊在荆安镇停留时买了好多凡间的吃食,最起码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奶糖会饿死。
转眼间,一个月时间匆匆而过。
被关在小黑屋里不辨晨昏日落,沈连宇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只知道无妄又来逼迫过他三次。
他还是坚定自己的选择,没给无望好脸色看。
无妄倒是还没动用别的手段,只是肉眼可见,他的耐心在被逐渐消磨干净,甚至在最后一次见面时,威胁沈连宇如果再不肯低头,下次等待他的,就不会再是温和的“劝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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