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鸣虽然对中原武林的各路大侠不甚清楚,但托围攻无尽崖的那一战,他与各门各派的高手都有交锋,自然对其武功路数了解颇丰。
莫古通未用武器,起手招式中,却仍有少林伏魔棍的影子,与燕惊雨对招时,一些不致命的攻击几乎是不闪不避,可见金钟罩铁布衫的外功也是有的。莫古通绝对曾是少林内门弟子,且是地位不低的那种。
而李阳,倒是看不出什么路数,行走间颇有章法,脚步无声,是个习武之人。不过穿着打扮行事作风都与五岳剑派弟子出入颇大,一时也让人判断不出他的来历。
季无鸣自信便是自己伤未愈,对上二人也绝不会输。
但是没必要,即耽误时间,也浪费精力。
燕惊雨也是如此想,他保命手段繁多,身上也有些老头的机关,想要赢并不算困难。
但是交战很费时间。
燕惊雨抬头看向季无鸣,定好的念头又是一转,暗暗握紧手中短刀:不过若是阿蛮想打,他也定会全力以赴。
季无鸣做好决定收回视线,就对上燕惊雨专注的目光,微微一愣,心头莫名一软。
他伸手拍了拍燕惊雨的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利落的翻身上马,离开前,季无鸣回头望了一眼,没什么情绪的翘了翘唇角,“今日之事,季蛮记住了。”
马蹄声远去,冷风带走最后的话音,莫古通和李阳这才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
“好凶的一对人儿!”李阳小声咕哝。
莫古通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掀在地上,在李阳夸张的呼痛声中,抬脚就要往他腿弯踩。
李阳大惊失色,一个驴打滚避过,怒道,“好你个孽障!我这腿可是为救你命而伤的,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放你娘的喷香屁!你这腿分明是被你掌门师父打断的,你莫当我在南疆我就不知道!”
当年天玄门掌门收了一徒悉心教导,还想将其培养成亲传弟子,哪知这徒弟突然翻脸无情,气的掌门打断他一双腿。
莫古通本以为对方的腿一年修养下已经好了,直到这次意外对上强敌,他旧伤处挨了一下,他两与其说是醉酒在坟山呼呼大睡一番,倒不如说是伤重直接昏死了。
他自有少林易筋经内功调养,龟息数日再醒来,虽然还不太能动弹,但致命的内伤修复大半,只需要等便是;李阳却是因为伤腿,连做梦都疼的抽气,他根本走不了路。
两人在坟山躺了数天,终于能离开了,却见来了人,恶念一起又躺了回去。
这才有了这桩事。
李阳撇嘴,咕噜噜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稳稳当当的走了两步,不见腿伤,只见他脸色惨白,冷汗津津,不会儿就湿透了衣衫。
“什么掌门师父,别乱喊,我师父只有一个。”李阳疼的不行,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莫古通嘲弄的看着他,“救你的那神医?他知道有你这徒弟?”
李阳嬉笑:“等我找到他,他就知道了。”
莫古通冷笑:“他怕是要当场将你逐出师门。”
李阳装听不见,他原地多走了几步,疼痛终于减轻许多,抹去脸上的汗,长长呼出一口气,露出笑脸,“师父做的东西果真厉害,便是受了两次重伤,也依旧完好。”
“我一定要找到师父!”他坚定道。
莫古通敷衍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没有马也没有车,你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吧。”
李阳突然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从布兜袋里倒出一堆木零件,就见他闷头捣鼓一阵,竟是拼出一架似牛似马的东西来!
“嚯!”莫古通难掩震惊,“早听闻天玄门擅机巧之术,便是传说中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都能造出,想来便是此物吧?”
“此物可不是木牛流马,只是个低劣的仿造品罢了。”李阳冷哼,对着莫古通抬了抬手,让他低下头,将手中一东西套他脖子上,话语中自己的师门很不尊重,“如今的天玄门根本不配称什么诸葛后人,我师父才是正统!”
莫古通眉峰一抬,端的是凶神恶煞,“我倒确实是好奇你那神医师父了。”
“哼!”李阳对他这态度不甚满意,他松了手一把爬上那似牛似马的东西背上,扯了扯连接好的缰绳,“驾!”
莫古通感觉脖子和腰一勒,瞬间就明白,被李阳套上来的是什么了。
片刻,乱葬岗再起争斗……
季无鸣和燕惊雨一路快马加鞭,也没有再停下用膳,终于在太阳西落之前,赶到了杨家村。
然而这杨家村寂静无声,没有一丝人气,只有阴风过境,枯树簌簌。
燕惊雨已经掏出了短刀,沉下眉眼浑身戒备,“不对劲。”
季无鸣想到什么,神色极为难看。
他寻了最近的一间村屋,屋门大开,里头干净整洁,能瞧出是一家三口住着,桌上还放着准备晾晒的咸鱼。
季无鸣摸到桌上一层薄灰。
第20章 祠堂
20.
季无鸣和燕惊雨分头快速的将杨家村内外看了一遍,当真没寻到一个人影。
季无鸣皱眉,神色更加冷凝,声音往下沉了一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叱罗婵伤重到需要一整个杨家村人口的血,也不该是现在这般。”
只见房屋起落,屋内陈设分明是有人常住,却不闻一人,只有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季无鸣从不信鬼神。
“掘地三尺,继续找!”他沉声道。
两人这回搜寻的仔细,不多时还真在杨家祠堂内,发现了一些东西,不过同叱罗婵无关。
季无鸣看着祠堂正中央挂着的那副画像,画像中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紫色官服,眉眼沧桑笑容平和慈悲。
此画像一丈二尺,绘在白鹿纸上——那是大周宫廷御用纸张,装裱的画轴更是渡了一层金,还盖了宣帝私章。
季无鸣不认得画中之人,却在看到宣帝印章下的小楷题字时,恍然抬眼将此画再次扫视了一遍,“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杨家村。”
燕惊雨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出废话,神色茫然的看他。
季无鸣扯了扯嘴角,压下手心的痒意,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可还记得,先前南宫晟曾说过的一番对话本的见解?”
当时南宫晟说:“话本本就是编的,有趣便好,遑论真假与否?且说《无尽崖》这出已经算不错了,先前有编排天家的本子,那才是真的胡编乱造。”
因得这番话,林月知背地里骂了好几次,看到这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就翻白眼,对他不满到了极点。要不是还有查叱罗婵的正事要做,她极有可能要带人将南宫晟套麻袋狠狠揍一顿,出口恶气。
燕惊雨果断摇头:他连南宫晟的模样都没记住,又怎会记得他说过什么话。
季无鸣一眼就看出他面无表情之下的意思,短促的笑了一声,提醒他,“当时淮阳城水一方中,有客人因《围攻无尽崖》的本子被停而怨怼……”
提起这个,燕惊雨倒是记得了,点了点头,忽而干巴巴的插话:“我与林——左护法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顿了一下,没有想起林月知的名字。
对上青衣少年认真专注的眼神,季无鸣再次忍俊不禁,终于顺从内心的伸出手,燕惊雨甚至主动低头,将脑袋凑到他手心。
燕惊雨这人外貌瞧着十足不好相与,头发却又黑又亮,触手像是在摸动物的皮毛一样,让人摸了一次就想摸第二次。
季无鸣很快就克制的缩回来,燕惊雨抿了抿唇,眼中的失落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不笨,只是对于跟自己无关的事不甚关心。
现在季无鸣提一嘴,他便听明白了,“编排天家,与杨家村有关?”
“是。”季无鸣点头。
杨家村是泗水,乃至整个兖州地界来说,最小的一个村庄,人口不足百户,良田却有千顷。
盖因祖坟里埋了一位载入史册的能人,名唤杨添学,此人被称为大周第一宦官。
启帝晚年,青年杨添学入宫,六年任总领太监,先后侍奉两位帝王。启帝南巡时心疾猝死,杨添学以遗旨名义,拥立启帝年岁尚小的幼子登基,既是宣帝。宣帝十二掌政,杨添学为护幼主被刺客毒杀,死时方不过四十出头。
坊间盛传杨添学是秦时赵高之流,他武功高强身负异域血统,欲挟幼主号令天下诸侯,才被成长起来的宣帝秘密赐死,所谓护住而亡,不过是宣帝感念相伴之恩在粉饰太平罢了。
宣帝殡天之后,杨添学之事忽而被编纂成话本在市井广为流传,各种版本众说纷纭,季无鸣在云山顶闭门不出都隐有耳闻。
直到今上严惩了一批人,流言才止住,被推上台面的杨家村村民皆讳莫如深,甚至闭村许久,不准外人出入。
种种传闻是真是假无人证实,也没人想到曾甚嚣尘上的杨添学所在的杨家村,竟然就在兖州境内,这么一块不起眼的地方。
燕惊雨沉默片刻,“这是杨添学?”
季无鸣看着画上帝王私印下,小楷写就两行不全的七言诗——十年风雨洛阳城,孤冢荣光还故里。
宣帝十年,正好是杨添学死的那年。
他不置可否,“是与不是,只有画作本人清楚。但这幅画既然挂在这里,必定与杨添学有关。”
燕惊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食指指骨。
一声鬼鸣般的哀嚎被阴风吹进来,窗外不远处飘起一缕青烟。
“有人!”
季无鸣和燕惊雨对视一眼,反应迅速,一前一后出了祠堂,两人正要往那青烟处去,两人又齐齐一顿,抬头,眼神锐利的往祠堂大院外的屋顶刺去。
剔骨刀“咻”的一声,在空中盘旋出残影!
“给我滚下来!”
季无鸣冷哼的话音一落,就听两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有一隐蔽的黑影从屋顶滚落墙外。
燕惊雨人如残影,就这么须臾,已经翻上了祠堂大院里的高墙,季无鸣紧随其后,只见燕惊雨追着一黑袍人几个起落间消失在复杂的村道上。
季无鸣莫名觉得那黑袍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他跳下院墙,脚尖一挑,剔骨刀重回手中,却见刀柄上沾了血迹。
看着那黑红的血迹,季无鸣眉头一皱,他转眸一望,找到一处地上那黑袍人滴落的血迹。
他蹲下盯着那黑血看了一会。突然一刀划开掌心,封内止血,又并出两指按在手腕青色的筋脉上,用内力一逼,果然就见筋脉一鼓一涨,似乎有什么在里面挪动,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体内被他用内力压制的蛊虫,因为他强行封内,又借以内力逼迫而活跃起来。
季无鸣经过多月修养之下,原本已经红润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燕惊雨无功而返的时候,就见这一幕,他瞳孔一缩,脚步猛地就是一重,快速跑动起来,一瞬就到了季无鸣面前。
他颇为慌乱,伸手要抓住季无鸣的手,“你——”
筋脉里蛊虫啃噬的感觉十分难受,季无鸣声音却冷静,将燕惊雨不知所措的情绪顷刻压下。
“拿匕首,对准我掌心,听我命令。”
“……”燕惊雨沉默的从靴子里抽出匕首。
“准备好。”季无鸣提醒了一句,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见他两指往一鼓起上用力一按,猛地催动体内的内力,将封住的穴位一一冲开,把其他蛊虫重新压制下去,指虽意动,压住唯一的那一只猛地往掌心推去。
苍白的掌心那道伤口,后知后觉的涌出刺目的红。
“就现在!”
季无鸣话音一落,燕惊雨眼疾手快匕首就直接往下一扎一挑,寒光如同残影一晃而过,那团指甲盖大小的血就这么落在他刀尖,竟像是有实物一样凝在刀尖不散,隐隐还能见到它如同有生命一般似乎还在挪动。
燕惊雨的注意力却不在这诡异的一幕上,季无鸣全身穴位冲开,血争先恐后的从掌心伤口涌出。
“刺啦”一声,燕惊雨直接撕开衣服一角,一手稳稳端着匕首,一手将布条摁在季无鸣掌中,然后快速的点了他两处止血的穴位,再伸手在怀中一摸,却是顿住,脸上浮现懊恼之色。
出谷那日,他与叱罗婵短暂的斗了一场,被困奇门遁甲中,随身携带的药就被用完了,匆匆离了谷,没怎么正经出过手,带着老头这个医术毒术双全的人,他又囊中羞涩,就没再添置药品。
燕惊雨嘴唇抿紧,垂下的眼睫遮挡了那双凶狠泛红的凤眼。
季无鸣被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弄得都没反应过来,见他这样出言安抚道,“伤口不深,很快就结痂了。”
“……嗯。”燕惊雨看着被染红的泛白青布,声音沉闷阴郁。
季无鸣按着伤口起身,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让他看,退开两步道,“你将它放到那黑血上。”
燕惊雨如言照做,就见那在刀尖上还活跃的一团,一入那黑血中就跟死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果然。”季无鸣毫不意外,开口道,“此为苗寨血蛊,对血液极为敏感,在血液环境中,几乎是号令其他蛊虫的存在,但极其厌恶非寄养者的蛊血,如果落入这种环境,它会选择装死。”
南疆的养蛊之术本传承自南蛮苗族一脉,只是南蛮苗族比起养蛊更喜欢养毒虫,他们的医蛊之术本是为救人而存。
季无鸣当初引了不少蛊虫入体,这些蛊虫在他体内为战,差点养出蛊王来,最后花大价钱请白微雨出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弄来了一对血蛊,被他引进体内,辅以他的内力压制体内暴动的蛊虫。
苗族的各种诡异秘术都源自蛊,连湘城苗寨的驭尸术也不例外。
“方才那黑袍人应当是幽冥奴。”幽冥奴是叱罗婵以血魔功炼制的人形傀儡奴隶。
燕惊雨闻言,眉眼沉了沉,“我没追到。”
那黑袍人对这里的路十分熟悉,左进右窜很快就没了踪影。
季无鸣摇了摇头,道,“幽冥奴既然现身,证明操控他的人也在附近。”
14/59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