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定定神,心中已有腹稿。
整个来龙去脉太长,他就捡要紧的说。
从得知曲沉舟借尸还魂,到曲沉舟的天赐之眼,再到与潘赫、廖广明这些人的纠葛,直说到因母亲那边发现的乌头|碱,跟着姑姑来春日宴。
“我不光嘱咐了清池和石磊,还让人盯着那边,”他越想越是懊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沉舟和姑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没盯住。”
对于宫中的这些手段,柳清如比他更了解。
“他如果不带着姑姑绕路,恐怕很快就有人追上来传旨。皇后是必然不会出现,到时不论是让哪位娘娘与姑姑遇见,免不了坐坐吃茶。”
有着柳夫人的前车之鉴,他们都能想到,吃茶之后会发生什么。
柳重明的手心沁出一层汗来,忍不住问:“姐姐,之后莲池的事呢?”
柳清如无奈摇头:“傻瓜,我又不像他,什么都知道,你稍后问问他不就好了?”
柳重明赧然,他被刚刚的事搅乱了脑子,一时没能冷静下来,问了胡话。
“重明,”一只柔软的手摸在他的头顶,轻声道:“这些年我虽在宫中,只知丽景宫中情况,如果没听到你说起乌头|碱,怕是还没想清楚许多事。”
“姑姑为何落水,为何早产,你去细查,恐怕有许多手脚在其中。”
“既有人开始动手,夏太医就不留了,免得夜长梦多。你在太医院中安插两个可靠的,我自然有法子调来身边。”
听姐姐款款道来,柳重明低着头一一记下,一声不吭。
“怎么了?”柳清如看得出弟弟的沮丧。
“姐姐,我怕我会让你们失望……”
柳重明沉默良久,才在姐姐面前露出了怯懦的模样。
“我以前被人夸得多了,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可如今越来越力不从心,无论是你,还是父亲、姑丈,能做的都远胜于我。”
“我甚至觉得,连石岩的期望,我都做不到。两家这么多人的前途和命数,都担在我身上,我怕……”
“还有沉舟……”他将手插在发间。
这是他第一次带曲沉舟来这样的地方,虽然已经提前考虑过各种情况,虽然如今沉舟已经安全回到白家,可他后怕,只有后怕。
“沉舟为我殚精竭虑,把性命都交给我,可是我追不上他,也保护不了他……”
柳清如叹了一声,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重明,你还记不记得,姐姐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柳重明抬头,眼中茫然。
“姐姐等你长大,我们都在等你长大。”
柳清如为他理理散乱的鬓发:“重明,你要记着,你是支撑所有人的脊柱,若是你站不起来,大家就都散了。”
“看看宁王。”
柳重明如醍醐灌顶。
皇后和唐侍中如此卖力,如果宁王不是那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模样,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境地。
柳清如的手向下压一压,拦住他的话头,问道:“重明,你有没有想过,那孩子为什么会为你拼命?”
“因为……”
“因为他相信你,”柳清如终于想明白,那卑微的下奴为何敢在皇上面前突然放肆喧哗:“相信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接住他,不会让他跌落下去,你莫辜负他。”
柳重明呆了呆,听懂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他刚才明明没有对姐姐说过与曲沉舟的纠葛。
“爹跟你说了?他怎么说的?”
“爹不同意你们,说他身份卑微,配不上你。”
“啊……”柳重明张口结舌,刚浮上的喜悦僵在脸上。
“爹说他不同意,”柳清如端起茶杯,浅浅一笑:“说如果你诚心想和他在一起,除非我点头。”
柳重明终于忍不住傻笑起来。
路的尽头,不光有柳家的安稳,还有他和小狐狸两人的家。
柳清如瞥他一眼,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别高兴太早。刚刚皇上肯让石岩把人带走,你还看不出其中的意思么?”
柳重明知道,否则也不会跟白石岩唱那一出双簧。比起其他人,皇上更乐意见到两家兄弟阋墙。
“姐姐,”他忽然一笑:“我如果为他疯了,怎么办?”
今日这一闹,他们都入了众人眼,再不可能故作无视地把曲沉舟藏在身后。
与其让人觊觎,他不如把小狐狸叼在嘴里,向所有人龇牙咧嘴地炫耀——这是他柳重明的猎物。
是个人都能理解他,为曲沉舟这样的美人发疯,不亏。
“那就疯吧。”柳清如轻笑。
一个玩物丧志的柳重明,远比清心寡欲没有破绽的世子,招人喜欢。
曲沉舟睡去的时候,天蒙蒙亮。
回到白府后没多久,外面便闹哄哄的,知道是所有人都回来了,听说母子平安,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他原本打算一起在门外等着,但白家父子怕他太劳累,都赶他去歇着。
最后,白石磊奉命把他扛回卧室,盯着他灌了一碗参汤,才关门离去。
心中有困惑萦绕,他睡不踏实,一闭上眼睛,便仿佛又看到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箭镞。
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犯了个先入为主的致命错误——在白夫人身上打主意的,并不是只有皇后。
对方放了两箭。
他扑着白夫人落水,躲过了第一箭,而后对方不死心地瞄准了从水中冒出头的白夫人,被他将人按下水面,躲过了第二箭。
再之后,众人聚集过来,不知躲在哪里的弩手只得悄悄退去。
他将这些都说给了白家父子听。
稍后派人悄悄去水下取了箭,再验看第一箭撞在石头上的痕迹,便能知道弩手藏在哪里,用的是怎样的兵器。
背后那人是谁,他心中已有猜想,这是慕景延最爱用的路数,就算那弩手被当场擒获,白家的怒火也只会烧到齐王身上。
谁会怀疑到怀王呢?
可眼下的现实,他们别说要拿出指向证据怀王,甚至不能去动那名弩手。
否则白夫人落水的事太过凑巧,他们一旦动了弩手,怀王就能按图索骥地怀疑到他身上。
重明对他提起过,人人都理所应当地以为他是世子房中宠,只有怀王,漫不经心地提起他曾经卜卦的过去。
他一直知道,暗中那只不动声色的恶鬼,才是最棘手的敌人。
“曲司天……”
半梦半醒中,曲沉舟突然弹起来,情不自禁地发起抖。
这声音清朗温和,温和得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剖出来,在身后追着不放。
四周又是黑蒙蒙一片,喊杀声从一墙之隔外传来,他瑟瑟发抖,在黑暗中奔逃,慌不择路,甚至来不及看怀里有没有抱着那个孩子。
脚下跌跌撞撞仿佛踩在棉花里,面前就是绝路。
“曲司天,”那声音还在身后,如蛆附骨,桀桀恶笑:“你把朕和清如的孩子送去哪里了?”
他后背贴着墙壁,惊恐地看着巨大的黑影迎面压过来。
“孩子呢?朕的孩子呢?”
“我不知道!”他猛地蹲下来抱着头,凄厉尖叫:“他已经被送走了!你别想找到他!他不是你的!是柳家的!”
“对啊,是柳家的,”影子放声大笑,震得四周空气都在颤动:“是柳家的啊,所以想必柳重明也会无比看重这个孩子吧。我会找到他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不要!”他突然忘了所有恐惧似的,猛地扑上去,可双手还没死死掐住那人的脖子,便被人按着肩膀,踢得跪在地上。
那人揪住他的头发,提着他扬起脸来,手指自脸颊上划过。
“你也想死吗?你骗了朕这么多年,的确该死,可是柳重明还想着见你呢,你不想见他吗?朕当然愿意成全你们!愿意极了!”
“可是我的清如呢,清如死了,”那影子露出狰狞的面目:“那你来代替她吧!”
“放开!”曲沉舟疯一样挣扎起来,耳边都是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啊啊啊啊啊!”
他慌乱挥舞的手被抓住,有人急促地在唤他。
“沉舟!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放假啦,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感谢陪伴!明天除夕,冒泡有红包呀!
PS:最后的梦境是沉舟把逼宫那夜和被侵犯前夕混在一起了,并不是bug另,看存稿箱,好像要三月第一周恢复记忆
第123章 对手
一杯温水抵在曲沉舟唇边,他想自己抬手去端,才发现手臂软软的,一层细汗将衣衫黏在身上,只能低头喝了两口。
“刚刚起热了,”床边的人将杯子放在一边,把他的手掖回被子里,摸了下额头:“现在烧退了,再躺一会儿。”
他的半个身子都倚在别人身上,歪歪头就能闻到好闻的味道,软软叫一声:“世子……”
“怎么?”柳重明低下头:“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世子。”他不回答,又叫一声,喉咙有些干涩。
从掉进莲池里,就知道八成免不了这么一遭,水好冷,却冷不过梦里的黑暗。
需要一些令人安心的声音,让他确认自己已经逃离了噩梦。
“我在呢。”柳重明看出他无聊,叉了一旁的梨片来喂他。
“姑姑那边已经安顿下来了,虽然早生了二十天,也是个哭声响亮的混小子。姑姑也还好,睡过去了,等她醒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梨片贴心地用盐水泡过,没有那么刺激的味道。
曲沉舟叼在嘴里,含糊地又喊:“重明。”
柳重明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有许多人都喊他“重明”,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居然能喊出这样唇齿生香的滋味。
“再叫一声。”
“嗯,重明。”
“干什么!”他用梨片做饵,勾着人多叫好几声,才问:“又打算加钱么?”
曲沉舟将梨片咬得脆响,像是不胜光照,用手背盖着眼睛,喉间微微滑动,嘴唇翕动,看那口型,还是“重明”。
柳重明用手拈着梨片去堵嘴,被人一口连手指一起咬住。
“小狐狸,馋肉了么?”
他搅动手指,细软的舌跟着滑来滑去。
太坏了,又勾他。
“这个样子……”他抽出手指,将水抹在曲沉舟唇上:“还想不想要我留你清白?”
曲沉舟不给他答案,只抿着嘴。
他确定自己看到小狐狸在笑,可转眼间,那双琉璃眼眨了眨,像是看到什么,笑容又淡下去。
明明什么都没有,除了……他拇指上的扳指。
不出他所料,曲沉舟推开他喂的东西,收起嬉笑,问道:“西苑的经过,我都跟白大将军将过了,世子听说了吗?”
“嗯,”柳重明没让人起身,仍就着他的手臂枕:“姑丈说他会去查,但现在只能按兵不动。”
他为曲沉舟捋了耳边鬓发:“幸亏有你。”
换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同时为姑姑避开皇后和突如其来的弩|箭。
“现在还不是道谢的时候,”曲沉舟半眯着眼,轻声问:“夫人是因为受到惊吓,以至于早产的么?”
“不是。”柳重明轻轻摇头。
他们还是低估了曲沉舟的卦言,早在说起“早生贵子”时,他们就该有所警觉——姑姑的年纪不小了,无论如何也沾不到“早生贵子”的边。
可他们之前都注意到沉舟猜中了腹中是个男孩,没有更深地细究。
“石磊说,他虽一直守着姑姑,但毕竟不通医术,只知道太医进去没多久,侍女就尖叫喊人了。”
“是夏太医,”他怕曲沉舟听不懂,又解释:“皇后指给姐姐用的,也许就因为知道是姐姐身边的人,姑姑才放下戒心吧。”
“皇上那边,不好说姑姑早产究竟是因为夏太医还是因为落水,追究起来,也许不过是个留职查办。”
“姐姐说,夏太医不用留了,这事我去办,你现在这边好好住着,不用操心。”
“我把很多事都告诉姐姐了,她听我提到潘赫,给我讲了一件事。”
“潘赫被送到锦绣营之后,她去服侍皇上,在绕过窗边时,听皇上和于公公的只言片语,提到一处地名——金平庄。”
“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改天让方无恙去查查看。”
“外面的人都等着看我跟石岩闹翻,我多过来几趟,让他们随便琢磨琢磨。”
曲沉舟一言不发地听他念叨,只对最后一句有了反应。
“不妥,”他轻声说:“白柳两家密不可分,才有最好的震慑,哪怕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也不可离心,不信的人会多方试探,信的则蠢蠢欲动,凭空惹来许多麻烦。”
“可是……”
柳重明不解。
就像他们之前曾说过的,皇上不愿看到一家独大,三省鼎立,三王并存,各人也都有自己的冤家,就像廖广明和薄言。
他若想一路向上,早晚都必然需要一个针锋相对的对手。
而放眼四周,最能势均力敌的,便是白石岩了。
“不妥,”曲沉舟还是坚持:“世子先处理眼前的,这件事容我稍后细考虑一下再说。廖广明那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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