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房间内,只有单渊的脚步声。他身材高大肌肉紧实,掩盖在黑色劲装下的身体光看着充满力量,加之浓眉星目,嘴唇削薄但因为心性正直的缘故,不显得刻薄寡情。单渊的脸部轮廓很立体,眉骨较高,眼窝深邃,一管鼻梁挺直,端的是刀削斧凿的顶好面貌。
然而,此刻这张好脸上全是紧张,八仙桌里床榻不过几步远,但单渊内心煎熬。他快速的把沈白幸放在床上,刚想起身,不想头发被拽住了。
“师尊,放手好不好?”
沈白幸满眼懵懂的看着徒弟,似乎没理解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不得已,单渊抚上沈白幸的手背,想把头发从对方手中抽出来。
恰在这时,门哐当一下被人推开了。
人未进,声先到。
白常面色淡然的说:“单兄,刚才大堂里进来一个全身脏乱的男子,他晕过去前说自己是皇子,我、想着……”
白常一句话断在喉咙里,双手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单兄、你是。”
白常泰山崩于前的脸色陡变,眼瞳睁大,半晌都说不出话。
单渊听见有人来,脸色突变,飞快从沈白幸手中抽出头发,再给对方盖好被子。几个动作之下,单渊已经换了一副情绪,他不急不慢的伸直腰,转过身来说:“我师尊要睡觉了,出去说吧。”
许是单渊太过冷静的语气,将白常刚才的惊讶冲淡。后者敛敛神,心想自己真是多心了,跟在单渊后面往楼下走。
此时,大堂内已经围了一圈人,宋流烟看见她大师兄跟单渊过来,迎上来,说:“大师兄,这人刚刚醒了又晕过去,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辛苦师妹了。”
宋流烟摇摇头,“大师兄才辛苦,这些日子都是你在帮我们,否则这次的师门试炼任务不可能完成。”
白常含着笑意,让宋流烟自己找师弟师妹们去玩,然后走到单渊身边,问道:“怎么样?单兄认得这人是谁么?”
只见躺在地上的人头发凌乱,浑身发臭,一身名贵的金丝勾鹤织锦长袍沾满血污泥巴,左手拇指带着一枚翡翠绿扳指。尽管眼前人狼狈不堪,但看穿着打扮,一定非常有钱。
单渊在玄都生活了近二十年,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刚才这人一进来就自称本皇子,白常虽然不认得,但保不齐单渊熟悉,所以才到楼上喊他下来,没想到撞见了刚才那一幕。
单渊抿抿唇,用破焱剑鞘抬起那人的脸,尽力去辨认五官。
“单兄?”,白常见单渊愣着不说话,疑惑道。
单渊从脑海中依次搜索,发现眼前这张脸他是见过的。那是去年元宵佳节,宫中宴请百官,天子一席黄袍端坐龙椅,旁边是皇后。殿中觥筹交错气氛正酣之时,一个身穿紫色蟒纹袍头戴金冠的男人拿着酒壶醉醺醺走进来。
单渊当时以为这人必死无疑,毕竟在天子面前从未有人敢放肆,可事情出乎他意料。一向天威严明的顺正帝居然只是轻斥几句,便让这位完好无损的入席就坐了。后来单渊看位置才知道,这人正是当朝天子最喜欢的二皇子——萧谨言。
说起这位萧谨言的遭遇不仅有些离奇,他少年时母妃在世,顺正帝对母子俩不管不问,萧谨言跟其他皇子的待遇云泥之别。等二皇子的娘妍妃死翘翘了,天子像是突然开窍,明白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是妍妃,对其连晋两级追封皇贵妃之位,成为苍玄国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妃嫔。
萧谨言的地位也随着妍妃水涨船高,顺正帝对他爱护有加,赐宅子赏珠宝,只为儿子高兴。可惜萧谨言天生志不在朝堂,每日流连花丛游山玩水,把他皇帝爹的一番苦心抛之脑后。
眼前这人正是二皇子萧谨言。
好好的皇亲国戚不当娇妻美妾不要,跑来清安镇找刺激。
单渊将萧谨言的身份告知白常,换来后者一个白眼,大约他对这样的人是看不上的。
白常让人过来把萧谨言抬进去省得堵住门口,没想到对方实在太脏太臭了,没人想碰。白常便施了个净身咒,把萧谨言先弄干净。
解决完萧谨言的事,单渊打算去给他师尊做些吃食垫垫肚子。
“单公子,又来做吃的啊”,厨房的伙计跟单渊搭话。
单渊点点头,轻车熟路的挽起衣袖。他决定蒸些糕点,等熟了,师尊也差不多该饿了。
“沈公子有你们关心着,真是好福气”,伙计看单渊的动作,笑着感慨一句。
“我们?”
“是啊”,伙计继续说,“刚才来了个小姑娘,自己伤还没好,就想着给沈公子煮碗面。”
单渊瞬间明白伙计说的是阿水。
夕阳西下,清安镇的百姓还在地里头劳作,没了薛舞儿的搞鬼,他们恢复了以往日出而作天黑归家的作息。
群山乡野间,孩童唱着咿呀小调,上了岁数的老牛被主人扬起鞭子耕地,这样的画面是千千万万百姓正在经历的。
阿水腰间挂着一个漆黑瓶子,双手托腮坐在石阶上出神。
背后传来人声,阿水头也不回道:“先生醒了吗?”
来人正是单渊,“还没。”
他跟阿水没什么话可说,本是出来寻找狮子猫,既然没看见,就要提脚回去。
“你很讨厌我”,阿水突然笑说。
单渊没理她,继续走。
“没关系,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你讨厌我也得忍着。”
婉转的小调从阿水嘴中哼出,即使没人,她还是浅浅笑着,哼到共情处,便伸手往腰间的黑瓶子拍拍。
薛舞儿在里面被拍的脑袋嗡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方式咬牙切齿:“你这幅样子也就能骗骗沈白幸那个傻子,看他徒弟相信你么?”
阿水脸上笑意淡去几分,“姐姐,以后不许侮辱先生,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瓶中的灵体因为这句话打了个冷颤,但语气中还是不减愤恨,“等沈白幸知道你的真面目,会对你避如蛇蝎,我期待着那一天。”
“好啊,我更要活的长长久久,才不能不辜负姐姐的期望。”
一人一鬼的对话没有任何其他人听见,甚至在跟薛舞儿用意识的时候,阿水还能张嘴跟路过的凌云宗弟子打招呼。
她就像一个乐观开朗的小女孩,对世事抱着美好期待。但谁也不知道,这种期待之下,藏着怎样的猛兽爪牙。
细腻婉转的小曲从客栈门口飘向散着余晖的天空,淡化在一片片黛瓦之上。
单渊端着托盘敲开房门,只见沈白幸已经起来,正靠在枕头上出神,他闻声转头,淡淡道:“徒儿,为师问你件事。”
单渊猛地一僵,师尊对着他要抱抱的场景历历在目,他闭了闭眼,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
作者有话说:
小白让你抱就抱!不要怂
第19章 他敢欺师打断他的腿
沈白幸还没有完全醒酒,脑仁突突的疼,他忍不住用指尖去按揉,慢慢说:“徒儿,为师醉酒之后可有失态?”
果然,师尊问的就是这件事。
但是,单渊想了一下,既然对方这么问,就说明他自己也记不清喝醉之后做了什么。心中计较一番,单渊已经有了主意,斩钉截铁道:“没有,师尊喝醉之后就自己躺床上歇息。”
沈白幸松了一口气,他以前从未一次性喝过那么多酒,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里。醉酒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徒弟面前出丑败坏自己作为师尊的面子。即没有做出格的事情,沈白幸声音也稳了几个调,施施然掀开被子,扯过挂在屏风上的雪白狐裘披身上。
他不疾不徐的开口:“既如此,清安镇的事情已经结束,你收拾一下,我们明早就出发。”
“是”,单渊一边说一边把吃食放在八仙桌上。
他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师尊,‘西施’是谁?”
正从屋顶上下来,四只爪子趴着木头窗户的狮子猫听见自己的名字,吓得喵喵叫唤,四仰八叉掉下二楼,啪嗒一声跟摊煎饼似的摔在一楼。
小白是跟它有仇吗?!干嘛要把这个刻满屈辱的名字告诉单渊,以后还要猫怎么见人?!
被念叨的沈白幸却疑惑:“你从哪里知道‘西施’的?”
“弟子听……”,单渊下意思反应,险些把真话给说出来,幸亏他即使收住嘴。
“嗯?怎么不说了?”
“弟子是偶然听狮子猫提起,它跟师尊相伴这么久,想着师尊可能听过,便来问问。”
单渊回答的中规中矩,可沈白幸却是扬了扬眉尾,内心道“那猫平常最恨人提这个,怎么突然说起?难道是开窍效仿以毒攻毒之法,把伤疤揭露给外人来达到心灵顽强坚韧的地步?”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沈白幸恍然大悟,不仅感慨狮子猫真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吃睡的废物宠物猫。作为饲主,沈白幸有点欣慰。
单渊良久得不到回答,以为他师尊并不知道西施这个人,正打算开口,沈白幸便抢在前头出声。
“西施它其实是只猫。”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狮子猫:“……谁来告诉猫小白正在搞什么?!”
楼上,单渊:“猫?”,他听见这个名字第一反应是为女子,没想到居然是只猫。
沈白幸点头,“通体雪白一双鸳鸯眼的猫。”
“小白!”,狮子猫平地一声吼,全身毛发炸起,伸出锋利的爪子攀住墙壁,嗖嗖几下窜上去。
彼时,暗淡的天光下,师徒俩听见狮子猫的叫声不约而同的转看向窗外。只见狮子猫满眼怒火的攀住木质窗檐,一身白毛在风中炸起,长毛随风摇曳。猫爪子将木头刺啦出明显的痕迹,鸳鸯眼里面酝酿着风暴。
沈白幸对上爱宠的凶狠的小眼神,一愣,他不知所以的眨眨眼睛,狮子猫什么时候这么出息敢对他大呼小叫怒目而视了?
“小白”,狮子猫全身拱起,似乎下一刻就能扑过去,“你快闭嘴。”
可惜已经晚了。
单渊看着那团沐浴在晚霞天色中的白毛,心中豁然开朗,再瞧上猫眼。
沈白幸刚才那句话回荡在脑中“通体雪白一双鸳鸯眼的猫”,可不就是眼前这只吗?不过狮子猫不是说自己没有名字么?
单渊想不通,问道:“师尊,西施以前跟弟子说它没有名字?”
刚才还怒火攻心,想要找沈白幸算账的狮子猫要扑的动作一僵,等等,他以前是跟单渊说过这个话题,当时还说……是小白不给取名,单渊这小子这是要对着小白揭它的底?!
沈白幸拧着眉头,轻唔一声:“它自己有名字,不需要我取。”
狮子猫:“……”
单渊:“……可是西施说因为师尊不肯替它取名。”,单渊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他好像无意中戳穿了狮子猫当初的谎言。
要说狮子猫猫生最喜欢的人是谁,非它家小白莫属,它最不欢喜看美人生气皱眉了,转头呵斥单渊:“西施西施的喊魂呢?”
狮子猫扭着屁股喵喵叫两声欲投向沈白幸的怀抱,被对方微微躲开。
“小白”,狮子猫哪还有刚才的气焰,“猫知道错了”,为了表示诚意,它还忒没骨气的用脑袋去拱沈白幸的腿。
沈白幸大发慈悲的抱起猫,给它捋捋毛。
如瀑的长发顺着肩膀蝴蝶骨垂直腰际,发尾轻扬,被一根深蓝色的发带低低束在脑后。可能是因为刚才弯腰抱猫的缘故,本就松松垮垮的发带随着沈白幸走动间蓦然脱落。
蓝色的一团掉在地上,单渊听见他师尊转头轻轻“呀”了一声,很小很短,但单渊就是听到了。
单渊自然而然的捡起来。
沈白幸眼帘一掀,说:“有些旧了,换一根吧。”
如沈白幸所说,这根发带确实有些旧了,颜色不再鲜亮,当初细密精巧的针脚也因为历史悠久的缘故开线。
单渊在妆奁上扫一眼,最后选了一跟白色的,替他师尊把头发束好。
等弄好头发,沈白幸拿起筷子正要用饭,他突然察觉到有个地方不对劲。虽然沈白幸这人修为高深比较好骗,但是脑子也不是蠢的,单渊刚才的话仔细琢磨一遍,便发现了漏洞。
前边他徒弟还说“西施这个名字是听狮子猫说起”,后面又表现出第一次知道西施就是狮子猫,结合狮子猫急不欲人知道这个名字的行为。单渊的话都很怪。
既然知晓了徒弟说谎,作为师尊自然肩负教育好弟子的责任,沈白幸放下筷子,不怒自威,“单渊,你可曾对为师说谎?”
“弟子……不曾。”
“那好,正好都在这,便来对峙一番”,沈白幸觉得自己想的非常好,教育徒弟就得摆出证据让他心服口服,便拎着狮子猫的脖颈皮肉,语气淡漠:“你可曾在单渊面前说过西施这两字?”
狮子猫果断道:“没有。”
沈白幸一拍桌子,再次发问:“可曾对为师说谎?”
单渊:“……”,他是应该说出实情还是抵死不认呢?单渊偷偷去看师尊的脸,发现对方一脸认真严肃,跟醉酒状态下软乎乎的模样大相径庭。
要让沈白幸在清醒时说出让徒弟抱抱的话,单渊是打死也不敢相信的。
“哑巴了?”,沈白幸不无不满说。
沈白幸心想单渊看他干啥?难道是质疑他这个师尊的权威?若真是这样,那单渊可真的好好教训一段,让他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什么叫师尊不可诓骗辱没。
沈白幸:“为师让你回话不是让你发呆。”
单渊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仿佛嗓子眼被人用手扼住。
“再不开口我便要罚你”,沈白幸一派风轻云淡,光坐着都透着高雅威严。
只是……
单渊终于正视师尊的眼睛,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师尊扯着他衣袖,睁着一双满是水雾的浅茶色眼眸,软软央求着要抱抱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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