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瑄突然出现在暴乱的识海中,很快又身形不稳的消散。
被沈白幸造访过的识海,鲜花寸寸枯萎,高山崩塌进山谷,池水干涸,烈阳将湿润的土地快速炙烤开裂。
白昼替换成浓稠墨水的黑夜,无数细密结实的黑线从四面八方汇集,网住识海压缩。
轻轻的裂纹声响起,灵丹碎了。
单渊不确定自己死了没有,他行走在漫长的黑夜中,前方似有一张巨口等待着他。倏地,一丝微光终于破开黑色的球形茧子,单渊加快脚步走向那团光。
光似有生命,领着单渊走向更远的地方。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单渊的体力都扛不住的地步,但他舍不掉那团温暖光,后退不得。就在它以为自己要永无止境的走下去的时候,光停了,周围冒出杂七杂八的声音。黑暗筑起的牢笼中,鲜活的人声徐徐而至,仿佛高山之巅的雪莲纯粹干净。
脚下红光升起,一条红线从黑暗中滋生,看不到尽头,待来到单渊身边时,线尾弯曲似有所感的缠在他的手腕上。单渊捏着这根红线,想要解开,却发现这丝线看着窄细,实则坚韧无比。更奇怪的是从缠住他手腕开始,一个系结都没有,浑然天成。
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脚底的黑暗消失了,化作白蒙蒙一片。俯瞰的视线中,红线从白雾的各个角落伸出,竖直顶上天际。红光所过之处,黑暗像烙铁浸入水中,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红线接连天地,只有他手腕上的这根始终不变,静静的圈住腕骨,仿佛认主般。
黑暗彻底消失之前,前面分出两条道路,同样的黑布隆冬。正当单渊思索要走哪条时,黑色的壁垒往外凸出。很快的,凸出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一个人形,应瑄从里面走出来,对着单渊递出右手,说:“跟我过来。”
莫明的,单渊觉得不应该听应瑄的话,他摇摇头:“我要自己走。”
“为什么?”,应瑄十分不解,“你能放弃执念?”
单渊觉得应瑄不一样了,但说不出哪里不同,他固执自见,说:“我没有执念。”
“你有。”
单渊斩钉截铁道:“就算有,执念也不能主导我”,他眼神忽然变得冷冽,直视应瑄,“执念,不应该妄图撼动主人的意念,你有自己该去的地方。”
话音落地,万千红光在应瑄背后铺天盖地,将他的身体吞噬。
一片灰飞中,响起应瑄低沉的嗓音,“你杀不死我。”
右边的路消失了,密密匝匝的红线弯折纠缠,伸到单渊的脚边。
踏上去的那刻,左边的路也消失了。蒸腾的白雾中,唯有一袭黑衣凌驾于红桥之上,走向前方雪白的山巅。
拨开云雾,白色的衣摆宛如天上的圆月,从冰冷的台阶上迤逦而下。台阶尽头,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用紫色缎带半扎起的人,他听见声音慢慢回头。
作者有话说:
是往生天时期的小白哇
第38章 苏醒
“你来啦”
昆仑山巅,银色的长发被往生天寒凉的微风吹动,丝丝缕缕覆在雪白的衣袍上,让人挪开眼睛。
玉微听见脚步声浅笑着回头,像是等待了很久,浅茶色的凤目中映出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当这张比三月春花还要动魄人心的脸彻底转过来的时候,单渊屏住了呼吸。
他愣在原地,不敢置信,这个背影他不只一次看见过。在清安镇,他主动让识海对沈白幸毫无防备,见过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那时不觉得,现在仔细对比,才发现身形一模一样。第二次,他于梦中见到这座宫殿前,望见白衣人跑老跑去,却从未看到脸。
第三次,他终于望见了这张脸,一张跟他师尊毫无二致的脸。
若非要比较出区别,便是眼前这张脸更加没有烟火气息,一颦一笑都仿佛工匠精雕细刻。露出的笑意漾着丝丝不谙世事,白衣人提起过长的衣摆,露出一双赤足,踩上飘着云雾的台阶,跑向单渊的方向。
刹那间,单渊晃神,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想去拥抱白衣人,他无意识的呢喃:“师尊”
白色的衣角擦肩而过,停在身后的位置。
清朗的声音中带着欢喜,“应瑄,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应瑄。
熟悉的名字飘入单渊耳中,他动作僵硬的转身,果不其然看见应瑄那张英俊的脸。此刻,这张脸勾出温和的神情,“地上凉,不要光脚。”
“我是神仙,不怕冷。”
“既是神仙就要有神仙的样子,被人看见岂不闹笑话?”
白衣人双手背在腰后,一边说一边后退,“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笑话。如果连你都要管我,那还是不要来了。”
“好好好,我不管你”,应瑄无可奈何的摇头,望见白衣人越退越远,到了无妄海边缘,提醒道:“你别走了,再走要掉水里。”
“掉水里就掉水里,有应瑄在,应瑄会救我的对不对?”
“就算我不救你,你也淹不死。”
白衣人后退一步,踩着高高的阶梯上,他身后是碧波荡漾烟雾笼罩的水域。不仅应瑄,就连单渊都为他这个行为倒吸一口凉气。
“师尊”,单渊快步过去。
月华似的宽袖被从水面升起的风吹开,像蝶翼似的摇摇欲坠在边缘,危险又勾人心弦。
噗通一声,白衣人从石阶上往后倒,掉进无妄海。
水花四溅,单渊连衣角都够不到,他的手虚幻的穿过了宽袖。
白色的重瓣莲花从水面浮现,将白衣人托出水面,他躺在莲花做成的筏上,双臂展开落入水中,喊:“应瑄,你也过来。”
黑衣划过,踏波而行。
被水打湿的衣服紧紧贴在白衣人身上,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和笔直的双腿。
单渊靠在廊柱上,看着应瑄长臂一伸,白衣人被搂着站起来,双臂自然而然揽着应瑄脖子,脸上带着调皮之色,“看,你还是来救我了。”
旁观的单渊:“……”,这是师尊吗?反正他从来没见沈白幸这么说过话。
莲花消失,白衣人湿透的衣服随着应瑄一个术法变干,他踩在水上如履平地,脚尖所过之处泛起涟漪。一朵朵鲜艳的花从脚下生长,开遍整个无妄海。
红莲盛放,清香扑鼻。
应瑄站在原地看着白衣人四处嬉闹,眼中尽是柔和,唤道:“玉微,别玩了”
“玉微,他叫玉微”,单渊重复着应瑄的话,声音几不可闻,“原来他叫玉微,不叫沈白幸,为何长了张同师尊如出一撤的脸?”
随着这声小到随风而逝的声音,偌大的宫阙跟水域开始扭曲模糊起来,玉微的身影凝固在一片红莲之中。
往生天的景色仿佛融在一副山水画中,被无形的狼毫一挥,混成一团辨不出面目的色彩。宫阙被压扁,海水被拉长,缥缈的雾气化作游蛇般,移动在这幅画里。
脚下的红桥消失了,黑暗降临了。
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颗珠子凭空浮现,它只有指头大小,整个球面黑不溜秋的,但偏生能从中发出紫金色的光芒。不知等待了多久,珠子终于变大了一圈,黑色球面咔嚓一声,好似雏鸟破壳般。
单渊伸手接住这颗珠子,裂纹声中,手腕上的红线化作千万条,主动包裹住圆球。
一道不属于人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非鸟非走兽非游鱼。还在开裂的珠子听见这声音在单渊掌心滚动,终于……
耀眼的光华将单渊包围,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一颗非黑非金非紫颜色的圆珠出现,任凭单渊怎么端详,都看不出材质。只知道触感温润,手指头戳上去还能有弹性。
许是被单渊戳烦了,圆珠不高兴的弹起来,在后者诧异的视线中,嗖的一下没入单渊体内。
圆珠入体之后,单渊感觉身体变重,脚上像挂着上百斤的东西拉着他往下沉。
视线尽头,应瑄又出现了,明明隔得很远,却能将声音送进单渊耳中,“你我本是同一人,他更爱我”
一抹紫色从上方飘来,却是绑在玉微头上的缎带。单渊伸手去握,猛然发现这条缎带是幻影。
渐渐地,单渊感知到外界的响动。有人抱着他的脑袋喂药,有人抓着他的手轻声细语。衣袖扫在脸上,痒痒的,带着熟悉的药香。
一丝灵力从手腕探进身体,顺着脉络蜿蜒而上,最后探进单渊的丹田。灵丹待得地方,冒出一个深色的光球,晃悠悠的。
灵力化成小蛇,悄悄探出一头去触碰光球,光球悠闲的晃动停止。
“唔”,沈白幸握着徒弟的手发出疑惑,明明仙盟大会结束的那天,单渊的灵丹已经碎掉了,现在里面怎么会有一个?难不成徒弟的灵丹还有重生的功能?
他弄不清,就阖上眼睛,继续用灵力去逗那颗光球。
丹田里,光球被灵力小蛇戳得东倒西歪,外表居然是软的!沈白幸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望着单渊熟睡的脸庞仿佛在看怪物。他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灵丹,从未碰过还能软弹的灵丹!
“呀”,沈白幸轻叫出声,他探进徒弟体内的灵力被对方的灵丹咬住尾巴,正拖拽着想把自己收回来。
光球生气的看着打扰自己的小蛇,它决定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看看,才吞噬掉对方一部分。
僵持片刻,灵力小蛇突然放弃抵抗,任由光球把自己吞掉。
沈白幸面色复杂的坐在床边缘,距离单渊晕过去已经半个月了。他那日被灵清追上,大乘期的修为让本就受伤的自己再次雪上加霜,幸亏灵清那小子眼睛没瞎,认出了自己,不然这事还真收不了场。
忆起当日,灵清错愕惊讶的神情历历在目,他面对沈白幸疯狂的剑招不敢大开大合的动手,被赶到的纹真掌教怒目而视。
见灵清不肯下死手,纹真气得火冒三丈,亲自上场还被自己师弟给拦住,险些就六亲不认同门相残起来。
灵清态度强硬的不准纹真伤害沈白幸,甚至跟他大师兄打一架哦,将落雪峰毁得更加厉害。将人止住之后,灵清看了沈白幸一眼,带着他师兄飞往玉露峰,那慌不择路差点撞到树上的动作,不禁让沈白幸以为自己是洪水猛兽吓到人家了。
索性,灵清次日就一个人找过来了。他堂堂一个大乘期修士,居然略显局促的坐在沈白幸对面,还是沈白幸抛出话题两人才慢悠悠的聊起来。
不得不说,灵清对人冷脸贯了,对着昔日自己崇拜的玉微仙君,一刻钟都蹦不出几句,最后气氛实在尴尬,灵清又跑了。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希望沈白幸能待在灵云山,他能替他挡掉麻烦。
单渊受了重伤,自己也需要休养,灵清此时提出留下来的请求,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马上递枕头,沈白幸当然不会拒绝。这一待就是半个月,期间灵清从澹风哪里搜刮了丹药过来,全都进了单渊的肚子。
净明头七那天,沈白幸也去了,凌云宗的几位大能齐聚一堂,在得知了沈白幸的身份之后,一个个跟早课上被点名的弟子似的,规规矩矩坐着。纹真更是不断擦脸上的汗水,他们凌云宗从开宗立派以来,每一届掌门都对往生天的玉微仙君毕恭毕敬,宛如小兔子见到苍鹰。
尽管现在仙君落魄了,但是依旧阻挡不了纹真从小被灌输的思想。
对此,沈白幸报以和煦的微笑,小辈嘛,不要太吓着他们了。而且他这次来,也是因为想起了一件事,他有办法既不让单渊入玲珑镜,也能证明自己清白。
人的灵魂在识海中,灵魂也是有记忆的,只要能直接询问灵魂,事情的真相就出来了。头七过后,灵魂必须进鬼门关准备轮回。
沈白幸一手“溯本回源术”早就烂熟于心,只是苦于灵力不济,前几日没法开展,休养几天之后,才施展起来。
浅薄的灵体呆呆的从净明尸身上浮起,被沈白幸固魂之后,才逐渐厚实。他们处在沈白幸画的阵法中,能跟净明残破的识海相连,看到了那天的真相。
净明提着灯笼走向草丛,一团浓重的黑气翻滚而出,化出一只大手,浓黑的锋利指甲,瞬间就穿透了净明的胸膛。
一招掏心,跟当初单侯爷的死状一模一样。沈白幸曾跟那个魔族交过手,知道凭净明的修为完全不是对手。风华正盛的年纪,在某个夜晚孤独的死掉,沈白幸心中满是惋惜。
他松开单渊的手起身,这是化雨峰的一处宫殿,廊腰缦回雕栏玉砌。据宋流烟所说,这原本是建给澹风住的,但澹风嫌弃这里的水土没别的地方肥沃,为了离他的宝贝草药近点,愣是空着不住。眼下,便宜了单渊跟沈白幸。
天光下,走来一个紫色的曼妙女子,手中端着汤药。
“沈仙君”,宋流烟对着沈白幸微微颔首。
沈白幸也打招呼回去,“流烟姑娘来的真早。”
“仙君熬的药要亲自端给单大哥吗?”
沈白幸伸手,本想说不麻烦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但偏殿里传来被子悉索的动静。算时间,单渊也差不多该醒了,沈白幸收回手,淡淡道:“不了,流烟姑娘端进去吧。”
第39章 请教
交谈的声音从门口飘进单渊耳朵,他立马就听出其中一个人是沈白幸,正急急忙忙的掀开被子,紫衫女子就端着药进来了。
“单大哥”,宋流烟药碗还没放稳,身边就刮过一阵风,再朝床榻看去,哪还有什么人!
“单大哥,你药还没喝呢?!”
化雨峰四季如春,光这个宫殿的后花园,就栽种不少名贵的仙花异草,灼灼烈烈吐出花骨朵,娇艳的花瓣残留着清晨的露水,在细碎的阳光下透着五彩斑斓。
单渊在回廊处瞥见沈白幸的衣摆,等追过去,人影都没看到。他对这里的建筑全然陌生,压根不知道师尊住在哪里,踌躇了一会只能慢腾腾的回去。
等人走了,沈白幸从树后面出来,他拍了拍胸口,心想好险,幸亏没被徒弟发现。沈白幸衣袍上沾了水渍,脚一跨横过低矮的栏杆,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为什么要躲?又没有做亏心事躲什么?!半个月前还不顾自身安慰救了单渊那个大逆不道的小子,不就是被迫双修一次嘛,见不得人不是他该是单渊。
沈白幸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下一次遇见徒弟再也不要狼狈藏着,晾着对方就行。
这么一想开,沈白幸心情也变好了,接住从瓦檐上跳下来的狮子猫,去厨房觅食。自从单渊昏迷以来,他的饮食无人打理,有一次睡过头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下意识喊徒弟的名字,结果鬼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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