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玦面无表情的看着赵力义愤填膺的脸,想赵力这些年怎么越长越丑,他两股眉毛拧着,嘴角飞舞着唾沫,鼻孔微张,从眉毛到到喉咙都急不可耐的充斥着嘲笑,就是这样一张脸,居然为人夫为人父。
他突然闷得慌,按下车窗,让外面的空气流进来冲散他的话,消化这张脸。良久,久到赵力以为严玦被他说的真相震惊了,他差点在心里吹口哨,他接着说:“是不是被恶心到了,我和曹阳他们说了之后他们也恶心坏了,哈哈哈哈…”
严玦终于开口,声音陌生到都不像他自己:“你下去。”
他张着嘴:“严玦你什么意思?”
严玦说:“所以这么多年,你们几个就在他身上寻开心?”严玦冷着一张脸,赵力在开着暖气的车里打了个寒噤,他还想解释,严玦已经不给他机会,他替他打开了车门,下逐客令。
赵力还没从审判中醒悟过来,他多么正义啊,严玦居然不理解他的苦心,好吧,严玦,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严玦洗澡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赵力说的那些话,他连怎么开车回的家都不记得,他恶心赵力用冠冕堂皇的话评价薛覃,他们私下也许会提起薛覃,把他当作一场聚会的调和剂,时不时说出来烘托气氛。他从那场谈话中提取到唯一的有用信息,就是薛覃从高中就喜欢他了。
薛覃高中和他几乎没交集,偶尔几次在走廊碰面,他会和薛覃点头打招呼,薛覃也匆匆点头,那么薛覃又是在他和他第几次打招呼的时候喜欢上他的,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偷看了他多少次,经历了两千多个日夜的暗恋,然后他在今早对他说:“如果你想做朋友。”
他胡乱洗完澡踏出浴室,给薛覃打了个视频通话,薛覃没接。他又坐回沙发,双手交叠支在眉心,发梢结下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掉,他的膝盖已经洇湿一团。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起来,是薛覃看到有个视频通话又给他打了过来,接起来,薛覃一张脸还红彤彤的,还是今天穿的那件衣服,他在视频这头说:“我刚刚在打扫卫生,没看到,你怎么不吹头发?要感冒的。”他边说边坐在身后那张凳子上,屏幕靠近,放大他的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
“嗯,等下就去,薛覃,笑一下。”严玦往后捋了一把头发,露出他整个光洁的额头出来。
薛覃问:“笑一下?哦,好。”他太乖了,严玦让他笑他就乖巧的抿了一下嘴唇,脸上浮起一个梨涡。
“严玦,你好帅啊…”薛覃傻傻的对着屏幕笑,他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手心,有点不好意思。
“薛覃,你花痴我啊?”严玦换了个姿势,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换了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撑在沙发背上。
“嗯,可能有一点吧…”薛覃在这方面倒是直接,每次严玦打趣他都直接承认,严玦想,不必遗憾那封被赵力看过的表白信了,他只写了三个字,“给严玦,”没说完的话在这些日常里。
“你接着忙吧,我就是打过来看看你,别挂视频。”他放下手机去吹头发,薛覃也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接着忙自己的了。
这通电话默契的维持了两个多小时互相都没打扰,期间严玦看了会儿书,薛覃把画具收拾了一番,时不时听到屏幕那头传来的声音,就像他们离得很近。
上床前,薛覃说:“严玦,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你还要上课。”
“下午睡多了,还不困,你不也没睡。”
薛覃不太好讲自己睡眠本来就不好,晚上熬夜是常事,他说:“等下就睡了。”
“嗯。”
“严玦,你心情不好?”薛覃察觉到严玦的异常,从他回到家严玦就不太开心的样子,虽然他竭力在掩饰,但他还是看出来了。
“没有,别乱想。”严玦把视频通话转成语音,这样薛覃也看不到他的脸了,他接着说,“不挂电话,就这样睡。”
“嗯,好的。严玦,明早我叫你起床吧。”
严玦这才笑了,笑声在电话里多了丝性感,传到薛覃耳里痒痒的,他慵懒地说:“好啊,我会赖床,你要努力一点啊。”他哄小孩似的。
“放心吧,晚安。”
“晚安。”
严玦不知道,薛覃在屏幕这头一晚上没有睡觉,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下床,进了书房,确认宝物一样看了一圈自己这些年收集的东西,然后他拿出工具,坐在地上画起了严玦。
第不知道多少幅,从青涩的临摹到熟练的画技,他今天画的是白天睡觉时的严玦,头陷在枕头里,从他的喉结到下巴再到鼻梁,是一条挺阔的线,他画的很仔细,画好后他像之前一样找了个画框裱起来,和无数幅放在一起。
然后他就坐在书房里,什么也不做,手机放在地板上,还能听到严玦的呼吸声。那呼吸很平稳,抚平他焦躁的心,他越来越舍不得离开严玦,回家的时候他坐在家里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感觉又陷进之前那片无望里,没有期盼的活着。
天快亮的时候他揣上手机出门了,他把耳机插上,严玦的呼吸传进耳朵。他打了辆车,给司机说了地址,不一会儿就到了。
他去了严玦的家。
他上楼,用严玦昨天给他的那把钥匙开门,悄悄拧开卧室门,严玦还在睡,手机那头还连着和他的语音通话,他已经站在了严玦面前。
“严玦,起床了。”他蹲在严玦身边,喊他。
严玦还不太清醒,以为薛覃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在说话,他翻了个身说再睡一下,然后他就感到手上传来触感,是薛覃的手,在拉他。
他睁开眼,转身就看到薛覃的脸离自己几厘米的距离,他居然跑来叫他起床了,为他昨天晚上说“要努力一点。”
薛覃看他醒了,想抽出手,严玦却握得更紧了,一直握着不让他走。
“要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
“嗯。”
“严玦,你怎么还赖床。”
“嗯。”
严玦只回他嗯,薛覃不太有什么底气,问他:“你是不是有起床气啊?”
“薛覃。”
“嗯?”
“可能有点突然,但是我在想,你愿不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薛覃还不太反应过来,他对于同居没什么抗拒,和严玦的相处越多越好,他没什么要拒绝的地方,开口说:“好。”
第二十六章
搬家定到周六,考虑到薛覃的东西都还没搬过来,同居的日子也往后挪到了周末。
期间薛覃继续回家在家画画,严玦继续上课,陪导师开会,中途抽时间和薛覃聊天,再抽时间回复,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周六一大早,严玦驱车去了薛覃楼下,前一天晚上严玦说今天过来搬东西,其实也就是一些薛覃的衣服和画具什么的,其他东西可以到时候再添,东西不多,但严玦坚持一定要来。
到的时候,薛覃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两人进电梯,薛覃说:“我拿的东西也不多,你可以在下面等我的。”
“还没去过你家,邀请我去做客都不行啊。”
“不是不是,你怎么这样啊…”薛覃每次面对严玦都有理说不清,最近放开了,敢和他顶嘴了。
“怎样了。”
“你去当律师好了,口才这么厉害。”薛覃在电梯里嘟囔着说。
严玦倚着墙被薛覃的反驳笑弯了腰,走上前揉了下他的脑袋,说:“我又当护士又当律师是吗?”
薛覃也想起上次在医院说严玦适合当护士,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句话,眼下两人都想起上回的事,在电梯里都笑了。
到达楼层,薛覃开门,严玦一踏进去就看到一个巨大的画架摆在客厅,墙上也挂了几幅画,落笔写着“XQ”,想必是薛覃的画。落地窗旁不像有的人家一样,要么放几盆绿植要么一个懒人椅,空旷的窗户,薛覃在这里坐着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糟了,早饭也忘记买了,刚刚在楼下本来要去买的,你等我一下,我先下去买早餐。你喝咸豆浆还是甜的?”
“咸的。”严玦本来想说都可以,又怕薛覃像上次一样甜咸各买一杯。
薛覃回答了声好,就匆匆下楼。严玦坐在客厅打量薛覃的房子,这实在称不上多像一个家,感觉主人在这里只是随便寄居一下,连多余的家具都没买,薛覃如果想要离开,是不是很轻松?
两扇卧室都关着门,鬼使神差的,他走了过去,他想到赵力说的暗恋,不知道被什么驱使,他的手不自觉地就握住了把手。脑子里好像有声音在叫他打开,他有点紧张,然后他拧开了门。
呈现在他眼前的画面让他呼吸一窒,他看见满室的自己,高一军训时候的他,打篮球的他,演讲台上讲话的他,高考结束那天靠在路边玩手机的他,大学在社团参加活动的他,毕业那天头上戴着高高的礼帽的他…
然后他看到书柜里,放了很多东西,有那颗赵力说过的已经漏气的篮球,年月已久,它塌了下去,变成一颗又老又丑的篮球,还有赵力说的薛覃偷偷拿走的他没用完的笔,他第一次登上校园报的那一页已经泛黄,薛覃保存得很好,用两面玻璃夹起来。严玦不知道哪一年喝过的矿泉水瓶,薛覃在空白的瓶身上画了卡通版的他,下面落款一个小小的“XQ”。
与其说薛覃收集他的东西,不如说薛覃替他保留了他的回忆,他随着这些东西回忆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然后他明白过来,自己确实在高中和薛覃没有一点点关联。薛覃的确陷在一段不见天日的暗恋里一年又一年。
“严玦,没有咸豆浆了,只有甜的,能喝吗?”薛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回来了。
客厅里没有人,薛覃顺着客厅往里看,书房的门开着。严玦听到他的声音从书房出来,薛覃手里的豆浆掉在脚边,乳白色的豆浆还冒着热气,顺着地板缝隙往四周流。
豆浆在地上已经流下一滩污渍,薛覃站在客厅,他在发抖。
他走过去,把薛覃扶到沙发上,说:“豆浆都洒了,你坐过来,我来打扫。”
“很恶心对吧。”
“嗯?”
“严玦,我很恶心,对吧。”
“没有。”
严玦蹲在地上用卫生纸擦地板,豆浆粘稠的粘在地板上,卫生纸越擦越破,纸屑残留在手上。
薛覃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他控制自己身体,不让自己继续抖下去,说:“在火锅店,我救了你一次,后来你也救了我一次。”
“嗯,然后呢?”严玦终于忍不了,把手里那团湿到一坨的卫生纸拢成一团丢到地上。
“你当没看到过这些好不好,我对不起,我可能有点问题,我瞒了你好久,对不起…”
严玦明白了,薛覃在说,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我们两清。
“所以呢,薛覃,你想分手,是吗?”
“我想,等你清醒了你可能就会发现我有多恶心了,我收集你的东西,跟踪你,你睡觉喜欢一个人睡,不喜欢吃鸡肉,都是我偷听到的…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应该去看医生了,你把这几天忘了好不好,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下来,老天爷狠呐,要他亲自目睹自己的死局,还要他自己剪断。 他心里觉得解脱,终于说出来了,提心吊胆随时都会失去的东西,不如主动放弃比较好。
严玦居高临下看着薛覃,就像他和薛覃这么多年一样,他在高处,薛覃只能在下面望着他。薛覃说完那么长一段话,严玦没有任何表示,他一直沉默着,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离开了薛覃的家。
第二十七章
薛覃十五岁那年,家里遭遇重大变故,外婆外公旅游的大巴车,在高速路上翻车,当场死亡。
妈妈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栽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薛覃看到妈妈倒在地上,抖着手拨打了救护车电话,在等待救护车来的十几分钟,他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心跳快得要从嗓子里跑出来。
救护车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楼,小区老旧楼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于是只好安排两位医生一前一后上楼。下楼的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维持担架的平衡,既不能太快又不能太慢。
薛覃身高只到医生的腰部,他抬起担架的一脚,和医生共同承担起后面的重量,前面那位医生无法保持平衡,吃力的反着手抬着担架。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开着一扇小缝围观,没人上来搭手。就在这时候,薛覃家对门走出来一位少年,他穿一件白色的T恤,运动短裤,边走边朝门里的人打招呼:“我走了,别送了。”他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容还挂在嘴角,看到眼前一幕,众人堵在楼梯左右为难,他走到他们面前,把手里的帽子反手一戴,说:“我帮你们。”
这个少年就是严玦。
中考毕业的那个暑假,他独自一人去了国外旅游,玩到皮肤晒黑他才回来,彼时正是活泼的年纪,同学在电话里约他一起打游戏,他便去了同学的小区。暑气炎热,他戴了一顶帽子出门,到同学家不知不觉就玩到了下午,和同学道别,出门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他去国外那段时间在海上玩了冲浪,肌肉冒了些出来,使不完的力气在这时有了用处,他两三步就踏下楼梯,把住了另一只担架脚。四个人,终于维持了平衡。
薛覃在后面,小心翼翼盲踩着下楼,从邻居家出来的这位陌生的少年,走在他前面,一顶棒球帽反戴在头上,头发全部捋在后面,露出一个饱满的额头,短短一茬头发在后颈处堆积。下楼的时候透过他白色的T恤看得到他的肩胛骨随着楼梯起伏,手上青筋冒起,看上去结实有力。
后来薛覃想,假如往后的日子忘了严玦的长相,但他的背影他永远别想忘掉。
三分钟后,担架终于抬上救护车,薛覃跟着担架上车,回过头来,看到严玦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他乱糟糟的头发在帽子里变了形,他抬手一捋头发,整片头发向后倒,露出鲜明的五官。严玦注意到薛覃在看他,便朝他一笑,他举起手里的帽子朝薛覃挥了挥,嘴里无声地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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