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廿定睛一瞧,果然,那些跪着的公公面前,还摆着几个……形状不堪入目的铜具。
他怔怔的打量了一会儿那些被抄检出来的狎昵之物,发现身边的人似乎都羞于直视,这才跟着大伙收回了目光。
“还有一个溜出宫的,干什么去了也没说,估计得进重刑司了。”
听到这句话,傅廿顿了一下。
昨夜,前夜,还有以前很多日子,他都夜里溜出宫去。今早还被人委婉提醒了,原来被当场抓获是这么个下场。
过了好一会儿,李公公从书房小步跑过来。
“回禀过陛下,依照宫规,私藏禁书禁物者贬为奴,发落荆北行宫。私自出宫者,赏五十大板,发落回乡。”李公公的声音一丝不苟,说完,转头看向他们这些不用淋雨的。
“往后都记着了,在承元殿当差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别学这些个东西自毁前程。不该藏的书和东西别去碰,吃里扒外的事儿别去做……”
再往后的训话傅廿没听下去。
他也私藏过禁书,结局的惩罚侮辱性强,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的惩罚什么。今日看到这些被带下去的,傅廿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是被网开一面。
还有擅自出宫被罚五十大板,赶回乡的……
他垂头看着地板。
看来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才行,他心想道。
训完话,傅廿走进浴房,冲干净身上的雨水泥泞才回到房间。
今天下午睡得够久,那些震撼的文字傅廿不但没消化,缓过来之后,还迫切的想看更多。
今夜下雨,想必内侍局的守卫会松懈些。
顺便再查清楚是谁收了恩惠,把忍冬顶替掉的,往后也好打点。
天黑过后,傅廿趁着同僚熟睡,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塌上爬起来。
穿好衣服后,他往束腕里放了一些可以用来撬锁的小刃,还有包裹着油布的火石。
收拾妥当之后,傅廿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
刚走到门口,傅廿就听见身侧幽幽的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连侍卫。”
他若无其事的停下脚步,“李公公好。敢问这么晚找属下,可是有事?”
“您这是……”李公公瞥了一眼他身上整齐的装束。
“差事刚做完,原本想回来歇息,不料突然想起来有物品落在浴房。”傅廿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道。侍卫的排班和临时调动是不归大公公管的,他才敢这么胸有成竹的说谎。
李公公微微颔首,“落下什么物品,老奴派人去帮您寻,陛下正传您过去呢。”
这个时辰……楚朝颐传他?
他出来正好撞上李公公,已经有些过分巧合,楚朝颐又传他。
“走吧,陛下在书房。您到了之后稍微在殿外等一会儿,陛下传您进去您在进去。”
说完,李公公领路,他只能跟上。
他未曾想到李公公会带路,原本还想把身上的火石和刀刃藏一藏,这若是被搜出来,傅廿想到了早些时候那些个贬为奴隶和逐出宫的。
到了书房门口,傅廿见李公公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也没办法开口让对方离开。
“今年国运尚顺,转眼入秋,您之前说过的话,臣希望您还记得。”泽王的声音隔着门,都能听见。
“这些适龄的姑娘臣都查过了,选出来的都是文采乐礼出挑的,现在摆在您面前的是画册,您倒是看一眼。”
“……”楚朝颐的声音很小,听不清。
接着,只听见泽王的声音也柔和了不少,室外几乎听不清。
傅廿面无表情的看着。
想来他上一世突然毒发的诱因便是听闻楚朝颐要大婚,气急攻心。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等了一会儿,傅廿听见书房左侧门传来声音,泽王的身影出来后,和侍女一起走远。
“李公公,人到了就让他进来。”
李公公这才小声催促道,“连侍卫,进去吧。”
傅廿点头。
意外的,这次进御书房……没有搜身。
以楚朝颐谨慎的性子,这种事情几乎很少发生。
他走到内室,绕过屏风跪在桌前,“参见陛下。”
说完,他久久没听见回复,屋内只有笔墨擦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傅廿也没急着说话,他知道,楚朝颐在专注看奏本的时候,即便有人说话,也能自动屏蔽干扰。
良久,傅廿才听见搁笔的声音。
“起来吧。”声音还是漫不经心,注意力完全没在他身上。
傅廿老老实实的站起来,颔首立在桌前。
楚朝颐没急着接话,瞄了一眼他的反应,随即垂眼,故作专注书卷上的内容,继续开口,“把衣服脱了,带上面遮,别面对着朕,没让你开口的时候管好嘴。”
听到这句话,傅廿不禁蹙了下眉。
“今日抄检,想必你也看见……”楚朝颐说到这儿,刻意停顿,没再说下去。
傅廿没接话,
上次查到他藏禁书的事情,他自然记得。
只是这次……他现在身上带着火石和刀刃,这么一脱衣服,不是屈辱的问题,是会不会被斩首示众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傅廿感觉到楚朝颐放下书卷,灼灼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像是一条猎豹狩猎前的信号,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挣扎。
“听不见吗?自己来,还是朕帮你?”
他刚想回答,只见楚朝颐二话不说从桌案前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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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傅廿见楚朝颐站起来,在原地站直,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迅速逼近,他屏住呼吸。
后领口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衣服扯开的声音十分刺耳。
傅廿尽量保持不动。
只是这次,撕扯到外衣破损,对方的动作便止步于此。
傅廿正奇怪,突然束腕被猛地扯开。
他立刻反应过来,想要掩饰袖筒里装着的刀刃和火石。
只是在楚朝颐面前,到底不敢动真本事反抗。暗中较了两下劲,傅廿只能死死地抓住袖口,不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楚朝颐见他死死抓住袖口,拽了两下,竟是没拽开,这才语气不善的命令道,“松手。”
傅廿没接话,继续紧紧的攥着袖子。抬头,偷偷瞥了一眼楚朝颐的脸,面容一如既往的骇人。
“松手,你那点小动作真以为朕眼瞎?”楚朝颐又补充道,说完,比上次更用力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朕不想发火,松手。”
沉默了很久,傅廿最终还是妥协,松开了手。
这么一松手,袖子里面藏着的东西被尽数搜了出来。
他瞥见楚朝颐把那些“禁物”一样一样的陈列在桌案上,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沉默着。
火石,刀刃,还有给义肢润滑的脂膏,还有别的……傅廿没看细看。
楚朝颐越是不说话,他心里越慌,思索半天,还是先一步叩首在地,不敢出声。
方才楚朝颐说,他那点小动作当别人眼瞎……傅廿不敢说这么久以来做的天/衣/无/缝,但寻常人想捕捉到他所有踪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火石,刀刃,暗器匣,袖箭,骨哨,”沉默良久,楚朝颐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桌案上这些搜出来的东西,“听李公公说,你半夜起来是去茅房找东西,茅房里能有什么需要你带这么多东西?”
傅廿:“……”
他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压着声音。
“回答,现在朕允许你说话。”楚朝颐的语气还是很淡,没什么平仄,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喜悦。
傅廿哪儿敢回答。
这个男人一向善于心理战术,一步步试探消息,只要他先流露出心虚,全盘而溃只是时间问题。
“朕说了不想和你发火,好好交代,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入宫这么久,想必你也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些宫中的往事。你仗着这幅背影,能给你争取很多纵容和特权。只要不是叛国谋逆这等大罪,油嘴滑舌两句都是能混过去的。”说完,楚朝颐没再逼他,坐回书桌前,继续翻阅着书本。
“属下自知御前身带兵刃实数大罪,但着实并未有谋逆刺杀之心……”
傅廿试图顾左右而言他,为自己开脱。
话刚说的一半,傅廿肩头倏地一痛。
是一本奏本,用力砸到了他的左肩上。
他抬眼,只见对方那双凤眸微微眯起,十分有威慑力,阴鸷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怒意。
傅廿只好捡起奏本,打开翻了翻。
看到第一页的时候,傅廿的手抖了一下。
——上面虽未直接写出他的名字,只是委婉的写了有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前些日子经常在焚炉附近徘徊,深夜在御书房附近游荡。
再往后翻。
还记录了太医院有草药失窃的事件,也是未写具体名字。
还有疑似他溜出宫的记录,不过只被逮到了一次。
看完文书,傅廿暂时松了口气。
这些不过是他所作所为的冰山一角,偷会傅桢这种事情并未记载。
合上奏本,傅廿不紧不慢的开口,“属下看过了,想必陛下是误会了。属下白日里的差事不算清闲,夜间休息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做这种违反宫规的事情?而且属下举目无亲,也无朋友,出宫是万万不可能的。”
楚朝颐依旧没什么表情,“继续装,朕听着。”
“属下惶恐。”傅廿的语气尽量平淡,可身后的衣物早被冷汗浸透了个彻底。
楚朝颐抬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眉目更蹙紧了几分,沉思许久,一针见血的问道,“和某个姓傅的幽会私通,是比在宫里当差要清闲一些。”
听到“姓傅的”这三个字,傅廿脑子里“嗡”一声,大脑空白了好久。
心跳快的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眼前才恢复清明。
“属下着实惶恐——”
只是这次,傅廿没有说完话的机会,就被冷冷的打断。
抬眼,只见楚朝颐手中攥着的书页已经皱皱巴巴,怒火蓄势待发。
“惶恐?若说姓傅的不知道是谁,傅桢,听到这个名字,你还惶恐吗?”
傅桢……
傅廿感觉到五指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楚朝颐到底知道到什么地步?是只知道他见过傅桢,还是知道他和傅桢接触甚密?
是只知道傅桢把他当做上一世亏待的师弟的替代品,还是……已经知道他这层偷来的身份?
傅廿不敢问,半晌,才战战兢兢的回答,“属下未曾耳闻——”
“连侍卫,朕先前就说过,你那点小动作,朕不是瞎子,”说完之后,楚朝颐刻意顿了一下,“也说了,不打算也不想和你发火,但如果……”说到这儿,楚朝颐的目光转向右手边的柜架。
——上面摆着一副金属镣铐,还有一条笨重的铁索,毛刺很多,像是栓恶犬猛兽的用具,完全不像是给人用的。
第41章
傅廿顺着楚朝颐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愣。随即,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这些熟悉的铁索,关于它们的记忆,早就深入骨髓。
他有些紧张,吞咽了一下,“陛下这是何意?”
“先给你机会自己交代。关于傅桢,你和这个人接触了多少?”楚朝颐的声音依旧很冷。
傅廿:“……”
他知道楚朝颐在试探,保持沉默只会火上浇油。现在能问出傅桢的名字,想必多少已经知道了些,他若是回答“未曾耳闻”,欲盖弥彰的意味反倒昭然若揭。
“如若陛下指的是那位常穿月白色长袍的大人,属下略见过几面。”
“略见过几面是几面?每次的具体时间,具体位置,谈了些什么。”
傅廿沉默,只能把身躯伏的更低。
仲夜原就安静,外面树叶婆娑作响的动静都能感觉得到。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最终,是楚朝颐先开的口。
“与外臣私通,按照谋逆之罪可立即当斩。朕半夜亲自问你,就是没打算按照斩首之罪处置,如实交代。”
傅廿还是伏在地上,迅速的思考。
楚朝颐攻破心理防线还是有一套的,上辈子他已经领教了无数次。
“具体时间和位置,属下不太记得了。也没谈什么——”
这次,傅廿还没说完,就被暴躁的声音打断。
“中元节后他来找过你一次,谈论什么尚且不知。你三番四复溜出宫,真当宫里的守卫都是摆设?还有昨夜,你两次出宫朝着傅桢府邸的方向前进,一次进太医院偷药,这些朕没说错吧?”楚朝颐压着怒意,负手而立在桌前,拳头攥紧,俊秀的眉目已经拧成了一团,“这叫略见过几次?”
冷汗已经顺着背脊流到了身前。
昨夜,偷药的时候,傅廿再三确认过身边没人。他对自己的侦察能力还是有自信,即便药方失窃了几味药,也不应当这么快就查到是他做的。
而且出宫的时候,他也再三确认过,没有影卫发现他的踪迹。
楚朝颐怎么查的这么快?
傅廿飞速反思着自己是哪儿露了破绽。
还没想出所以然,头顶锐利低哑的嗓音又一次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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