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傅廿明显感觉到药劲儿大了许多。
无论再怎么支撑,还是忍不住视野逐渐模糊,意识一点点陷入混沌。
“这才是为师的阿廿,乖……”
沉睡之前,这是傅廿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天光从外面透进来,傅廿颤了颤眼皮。
好久没睡这么沉了……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久别重逢的环境。
——是当年在师门时候常睡的通炕,甚至连被子都是曾经的触感,只是室内过分安静,只有他一个人。
傅廿刚想确认是不是梦,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醒了?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听到这个声音,傅廿立即清醒,昏睡前那些骇人血腥的画面,又一次涌入脑海。
尤其是师兄躺在棺材里的那一幅画面。
他刚想爬起来,只感觉到手腿一阵麻木,根本不听使唤。
“药效还没过去。”傅桢看他不断试图挣扎,适时的提醒道,“不过不必担心,你的身体……我可比你要爱惜的多。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我替你洗干净了身子,换掉了宫里的那身脏衣服,卸掉了那只劣质的腿肢,伤口也处理好了。”
傅廿听闻,努力抬眼,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果然换了。
义肢的位置也空空荡荡。
他想攥紧拳头,可手却是不听使唤,最终,只能继续无力的躺着。
“你把我带到这儿干什么?那些人——”
傅桢没等他说完,打断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你现在回来了,不必再提那些垫脚石。”
“把我带到这儿干什么?”傅廿不想激怒这个男人,又重复了一句前半句的问题。
“当然是让你好好休息。你只有在熟悉的环境才能放心沉睡,这是这么多年训练你保持警惕的结果,也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我问的是你的目的,是准备再给我下一次毒?还是准备把我做成师兄那副死留全尸的样子?又或者是继续满足你杀戮的——”
“傅廿,可没教过你说这么粗鲁的话。”这次傅桢严厉了不少,拍了一下炕边的木板,以此示威,“这个地方是照着以前的遥月门建造的,为的就是有一天,你回来,能有个睡得安心的环境。那些垫脚石也好,傅十九也好……为师做这些事情也并非己愿,不过幸好,最后的结果成功了,你终于回来了。不求你一时间能理解这片苦心……”说到这儿,傅桢欣慰的笑了,脸上的喜悦不言而喻。
傅廿大概明白了。
用正常人的逻辑和这个疯子是说不通的。在傅桢的思想中,还停留在用活人药引成功的喜悦,甚至觉得那些枉死的人是正确的。但至于为什么这么偏执于他……傅廿暂时想不通。
傅廿没再去揣测疯子思想。
总之,得先离开这个疯子。
在原地躺了一会儿,他看见傅桢站起来,走向屋外。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一会儿,傅廿又看见对方回来,手里还端着食盘,上面摆着各色的食物,散发着香气。
傅桢停在他面前,放下了食盘,坐在炕上,先是端起来一碗桂花藕粉,轻轻的吹了吹,又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
感觉都勺子递到口边,傅廿更加咬紧牙关。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糖桂花藕粉配上杏仁花生。”傅桢有些奇怪的收回了勺子,思考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的开口,“我知道了。你现在还恨我给你下蛊毒的事情对吗?这些事情一时间不求你理解,恨我可以,但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已经睡了十二个时辰了,应该吃东西,这些都是你以前爱吃的。”
傅廿依旧没张嘴。
是啊,他小时候最期盼的事儿就是师父下厨,比厨子做的东西好吃百倍。
当初他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对这些食物厌恶到这种程度。
“吃嘛。傅廿,听话。”
傅廿还是没说话,又试着抬起左手。
药效似乎消退了一些,左手能摇摇晃晃的抬起来一寸。
借着绵软无力的左手,傅廿艰难的试图坐起来。
好不容易坐直,勺子又一次凑到了嘴边。
傅廿二话不说直接打翻,“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故人叙旧的游戏。”丢下这句话,他艰难的单脚站起来,刚准备往外跳,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拽了回来。
背部狠狠地摔在炕上,傅廿倒吸了一口凉气。
傅桢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不满问道,“你要去哪儿?是回到宫里,去找楚朝颐吗?他可是让你曝尸荒野,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我去哪儿与你无关。”傅廿又一次试图爬起来。
“是我把你救回来的。我救你回来可不是让你继续去当愚蠢的狗。总之现在这儿把伤病养好,我们来日方长。”
傅廿没回话,缓缓站直。
这次他成功跳出了屋子,只是刚出屋子,就被按到在地,扼住喉咙。
“你干什么?”
他万万想不到傅桢会发疯来掐他,一时间声音都扭曲了。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哪儿都不准去,有没有听见。”
听着傅桢毫无波澜的声音,和下了死劲儿的手,傅廿说不出话。
他还没找到替他种承命连心蛊的恩人,他本就不能死。现在又多了一道还未手刃师父的要事,可千万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即将窒息的时候,傅廿感觉到喉咙上的手松懈了几分。
他大口大口的换气。
可是刚换了两口,那只手又掐了上来。
常年握剑,手劲儿自然不会小。
傅廿试图反抗了几次。
可正如傅桢所说,他这身功夫全是面前这个男人教的,班门弄斧。
“哪儿都不准去,知道吗?”
濒临窒息的时候,又能换两口气,紧接着又是濒死的窒息感,这种循环不知道反复了多少遍。
清醒的受活罪,比死了还难受。
“哪儿都不准去,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僵持许久,傅廿最终还是意志崩溃,无力妥协道。
这种折磨人的手段他是第一次经历,比任何刑罚都要难受。
可是这声“听见了”,并没有让这种交替窒息停下。
“现在肯叫我师父吗了吗?”
傅桢阴鸷的声音还在头顶盘旋。
师父……这个杀千刀的,根本不配让他喊师父。
“你连做人都不配,何谈让我叫你师父?上一世是我眼瞎……”
“是吗?那现在肯吗?”
傅廿想保持沉默。
可一旦沉默,脖颈上的手就会掐的更死。而且似乎掌握着力道,不会让他窒息而死,但也不会让他好受。
“还不肯吗?”
剥夺呼吸的酷刑实在难以承受。
刚开始再嘴硬,到了最后体力消耗殆尽,大脑逐渐混沌。
度秒如年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虚弱的低声顺从道,“师,师父……”
这声“师父”喊完,傅廿瞬间感觉到脖颈的禁锢松开了。
窒息留下的空白感久久无法褪去。
突然,他感觉到唇边凑过来了一只勺子,上面有桂花藕粉的香气,“饿了吧,吃点东西。”
仅剩的清明让傅廿没张嘴去吃。
下一秒,他感觉到脖颈上多了一些重量,动作很轻,完全不影响呼吸,“傅廿。”
傅廿立刻紧张了起来,窒息感仿佛又回来了,整个人不自觉的紧张。
“把食物吃了。”傅桢的声音又回到了尽可能温柔的状态,手还是轻轻在傅廿脖颈上放着,没去掐,只是这么放着。
傅廿没犹豫,甚至没思考,条件反射的张开嘴,恨不得把勺子都一并吞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01 22:49:08~2021-03-02 22: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该给你做一副新的义肢了,上次给你做义肢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用什么木料好呢……”
狼吞虎咽的吃完这顿索然无味的饭,傅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身边的男人自言自语。
“我去储物室翻翻。”
他看着傅桢离开,才暂时松了口气。
方才反复濒死窒息,让他再次意识到和这个疯子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不管怎么说,先有义肢才能计划出逃的事情,傅廿如是想到。
有独处空间的时候,傅廿开始回想,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弱点可以攻破。
明明小时候,这个男人大多数时候还算得上正常,至少不是像这样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杀人也秉承着收钱买命,绝不会做金钱交易之外的杀戮。
“傅廿,楠木和乌木混和义肢你喜欢吗?”
还没想出来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弱点,傅廿就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
他没接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傅桢心情似乎不错,说完,哼起小调,拿出一把锉刀,开始打磨木条,“我想了想,以后不会再让你出行任务,让你接触到其他人。上一世是我错了,利用你赚钱,贪得无厌,报应就是你曝尸荒野。所以义肢不用太坚固,足够灵活,日常生活方便就行。”
傅廿继续保持沉默。
他原以为沉默就能万事大吉,只是不一会儿,就看见傅桢放下了手中的锉刀和木料,趴到他身边。先是用指腹轻轻的碰了碰右腿的断肢,接着试图掀开裤腿。
“你干什么?”傅廿警惕的往后缩了缩。
“既然从新打造义肢,总得量量长度,你缩在榻上正好。”傅桢没顾他的躲闪,直接拿出剪子,将裤腿从下向上剪开,剪完后,傅桢的动作突然停下,笑意骤然消失,“记得刚才帮你复习过,该怎么称呼我?”说完,傅桢抬头,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
傅廿记得,从小,师父用这种目光看着他,说明他离挨打不远,加上刚才几乎濒死的窒息,他赶忙改口,“师父。”
说完这句“师父”,傅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又在心里记下一道。
“记性不错。”傅桢云淡风轻的夸奖了一句,目光转回了右腿的断肢。
断肢被这么盯着看,傅廿多少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被这种充满欲念的目光盯着。
“您,您测量好了吗?”傅廿小心翼翼的问道,尽量克制住内心上升的怒火。
“……”
只见傅桢没说话,捧着断肢怔怔的看着,皮肤上磨损的血痕很多,有的已经结痂,有的皮肤还透着血红的血丝。这个部位常年不见光,血色显得格外殷红。
傅桢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俯身凑近,用鼻尖轻轻的碰了碰戛然而止的腿肢。
傅廿蹙眉,握紧拳头。
杀了他,只要得到义肢就动手。是人就会有破绽,傅廿虽不敢说自己术高震师,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练的。
“这么柔软的地方,怎么能用石质的义肢,磨出血虽然好看,但肯定很疼吧。”和断肢贴了好一会儿,傅桢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果然我养出来的傅廿,连流血都这么好看。”
傅廿充耳不闻,一再默念着“忍”。
现在看来,只要他不做挑衅的事情,面前这个男人就不会暴力行事。
说白了就是吃软不吃硬。
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开始犯困的时候,傅廿才听见打磨的声音停止。
抬头,看见傅桢正对着刚打磨出来的两节腿肢细细的端详着,开始调试活动关节。
“今天先不做了。明天继续。”傅桢察觉到傅廿在看,放下了半成品的义肢,“晚上会很冷,要不要来为师这儿休息?”
傅廿刚想回答不必,还没开口,腋下就被抄了一把。
他赶忙往一边歪斜,“不……”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头顶的目光骤然严肃,他赶忙改口,“夜露深重,怕打扰师父。如若师父深夜有吩咐,我可以在屋外守着。”
说完,他听见傅桢笑了。
笑声很轻,但令人脊背发凉。
傅廿没说话,看见对方站起来往外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只好从榻上下来,单脚跳着向外移动。
来时穿的鞋子不知道去了哪儿,估计是被傅桢扔掉了。此时只能光脚才在砂石路上,砂石未经打磨,坚硬尖锐,尤其每次起跳都会压上全身的体重,跳了几步,傅廿就不禁蹙眉,放慢了步子。
即便放慢步子,傅廿也能清晰的感觉到石子扎进皮肤里的触感,和血液涌出的异样。
突然,前面大步流星的傅桢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怎么了?走的这么慢?”
“……”傅廿想问自己的鞋在哪儿,但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继续小步跳着,慢慢移动。
“见你不需要为师抱着,还以为有多大能耐。”揶揄的时候,傅桢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左脚,看着脚底冒出的鲜血打湿砂石地面,脚趾条件反射的蜷缩着,但身体还是坚持向前跳,身后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傅廿尽可能分散注意力,观察周围的环境。
周围的房屋只有他刚来是那间是仿照以前的遥月门建造的,其他房屋都是他没见过的样式,看起来还算气派,应当是不久之前新建的。
看来当初傅桢没少拿他们这些……捡来的徒弟们赚钱。
从夜风呼啸的程度和夜间与白日的温差,傅廿大概推断出来新地方是在山顶。他是由傅桢拖过来的,此地应该不会离旧遥月门太远。
40/81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