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走不动了?”傅桢见他站着不动,问道。
傅廿想了想,一下子跪在地上,不顾形象的改为爬行。
这么爬行,虽然……样子十分耻辱,但至少可以保证左脚脚底不继续受伤。
他能感觉到曾经被他称为“师父”的男人,看到他在地上爬行的样子,目光更加炽烈。
傅廿知道,因为他缺少一侧手臂和腿,说是爬行,其实更像是虫子在地上蠕动。甚至他在史书上见过这种羞辱人的刑罚,砍下俘虏的四肢,让俘虏在地面蠕动引得哄堂大笑。
当年他好奇,这种畸形的样子怎么会有人笑的出来,如今见了这个男人……不仅有人能笑的出来,甚至还会对其产生其他喜悦情绪。
傅桢欣赏眼前这幅美景欣赏了不知道多久,回过神,才俯身凑近地上的傅廿,笑道:“好了,今天受的伤已经够多了。再流血为师会心疼的。”说完,他没顾反对,一把抱起身上血迹斑斑的傅廿,大步朝着主屋走去。
因为及时止损,脚上的伤口并不深,傅廿坐在软垫上,忍着反胃,被迫接受对方替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不过不得不说,遥月门所处的地方果然风水圣地,药草比外界丰盛百倍,只是刚敷上,痛感就减轻了大半。
纱布缠到一半,傅廿察觉到屋外有动静。
还没分辨出来是什么动静,傅桢就先一步站起来,快步朝着屋外走去。
得了空,傅廿赶忙自己动手包扎完剩下的纱布,爬近窗户,附耳试图听偷听。
只是除了鬼哭般的风啸,什么都听不见,就连刚才人迹声也一并消失。
傅廿不死心,又趴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动静。
——只是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从背后。
他吓了一跳,赶忙回头。
迎上傅桢的脸时,神经更加绷紧。
傅桢还是笑盈盈的,“听什么呢?”
“没什么。”
“如果是想听我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可以直接开口问,不需要这么辛苦偷听。只要你乖乖开口问,我又不会隐瞒你。”说完,傅桢歪着脑袋,笑靥更加灿烂。
不得不说,傅桢笑起来的时候,不仅看不出实际年龄,甚至还有几分人畜无害。
“说起来他应该算是你师弟,和你年少的时候性格差不多,对什么都冷冷淡淡,只知道听命于我,收钱夺命。在你走后我养过很多孩子,不过再也没有遇见过像你一样的。明明身体残缺严重,武功上却比很多四肢健全的孩子都要有天赋……傅廿,你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打磨出来最锋利、最满意的一把刀刃。”傅桢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可这次你回来,我不希望你再成为无情的刀刃……记得你第一次出行任务回来,不停的洗手,呕吐,天真的问我到底杀多少人才能拥有安定的生活——”
“所以师弟和您说了什么?”傅廿开口打断对方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直白的问道,“您说,只要我乖乖听话,愿意告诉我的。”说完,傅廿顶着脊背上的恶寒,又弱弱的加了一句,“如果是我不够乖,还请师父指教。”
“说了关于那头老狐狸的事情,如若计划不出错,‘北国刺客’应当已经得手……不过他似乎早料到自己终有一死,现在在宫里代掌权的那个会接替他的职务,天下不至于大乱。”傅桢说的十分轻松。
傅廿整个人僵了一下。
楚朝颐出事了?
傅桢察觉到他表情上细微的变化,声音瞬间转低,“怎么,一提到那个老狐狸,你就担心了?”
“并未。”傅廿回神,“之前您以师兄的身份自居时,也看见了,我能躲着便躲着,哪怕他重病之时我也未与他相认,听闻他出事,别说担心,反倒是松了口气。”
傅桢笑了,“他日若是那个老狐狸死了,我一定会亲自把他的遗体盗过来给你看,好让你开心开心。”
傅廿忍住不让表情抽搐。
“好了,该休息了。去床上吧,被子铺的很软和,你最喜欢了。”
“不必,我躺在地上就好。”傅廿说完,又有理有据的加了一句,“并非故意违背您,只是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只能睡在石板上,时间久了便习惯了,软床我反倒睡不着,还是地板上睡得踏实些。”
“那头老狐狸……那么多年就让你睡在石板上?”
“嗯。”傅廿闷闷的哼完,心里默默给楚朝颐道了个歉。
“啧,真是不知道珍惜。那你还为——”
傅廿没等对面说教完,就先一步蜷缩在地上,团成一团。他原本躯体就比别人少一圈儿,这么一团,更是小小一点,看起来真像是在宫里被压榨久了的小可怜。
他听见傅桢叹息了一声,接着,一床锦被盖在了身上。
原来傅桢吃这套,果然吃软,看来弱点找到了,他默默想到。
横竖暂时无法出逃,加上屋内的安神香浓,保持清醒很难,傅廿干脆补眠修生养息。
地龙烧的很热,几乎感觉不到外界的寒冷,如若这儿不是傅桢的底盘,还是很适合睡觉的。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昏暗,傅廿爬起来,刚刚站稳,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听声音不像是傅桢的。
他正奇怪,门口就多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来者年纪不大,最多十五六的光影,从站姿上一眼就看得出和他是同门的兄弟。
“师兄好。”少年乖乖开口,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感情,“师父说了,今日由我来照顾您起居。除了出这间屋门,您什么都可以做。”
傅廿:……
“如若我要出去呢?”
“劝您不要这样做。”少年说完,走到主屋的正门,向屋外投掷了一个飞刃。
霎时,屋檐、以及门侧,射下来一阵箭雨,丢出去的飞刃被切得七零八落,有几块还掉回了屋里。
“机关内备箭很多,而且箭头都是淬了毒的。”
傅廿没接话,箭从三个方向射过来,看样子拆下什么做成盾牌也不行。
这个糟老头子的毒傅廿不想再中一遍,只好暂时悻悻的坐了回来,问道,“他去哪儿了?”
“您说的是师父吗?”
“嗯。他去哪儿了?”傅廿又重复道。
“师父说,您必须称呼他为‘师父’,否则不予回答。”
傅廿忍了忍,忍着汗毛竖立的感觉改口,“师父去哪儿了?”
“昨夜说有紧急要事,下山了,需要过两日才能回来。因为您的义肢没有制好,所以吩咐我这两日照顾您,食物放在冰窖里,吃的时候只需要用火灶回温即可。”
傅廿没接话。
看样子这个小师弟深得傅桢信任,或许可以从这儿套套话。
“前两日怎么没见你,你不住在这儿吗?”
“我要照顾师兄。是另外一个师兄,傅十九。”
照顾傅十九?
傅廿不禁蹙眉。
那日,他看见傅十九无力的躺在石棺里,虽未腐烂,可身上冰冰冷冷的,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傅十九,他还活着?”
少年摇头,“死了。师父说他已经死了,我也这么觉得。我照顾他只是定时喂他喝下不会腐坏的汤粥,还有,在不破坏躯体的情况下,试图把他手上拿着的拿两根木棍拿下来。书上常说人死前只会握住最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死死握着那两根木棍。”
傅十九手上的木棍……
他立刻反应过来,那不是木棍,那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义肢。
义肢虽然是师父做的,但后续的修缮工作……大多时候傅廿都是去找师兄替他修理,两个人没少用这幅义肢掏鸟蛋,甚至做成鱼竿在溪涧垂钓,还用义肢试过烟花,馋蜂蜜的时候掏过蜂窝等等,所以这幅义肢退役的时候虫蛀严重,伤痕累累。
但是无疑,这幅义肢承载的回忆最多。
“你每日都去照顾十九师兄吗?”傅廿耐着性子,尽可能柔声问道。
“也不是每日,隔几日去照顾一次就行。”
他想了想,那日他触碰傅十九的时候,傅十九身上的皮肤都是柔软的,像是活人的触感。死人他见过很多,哪怕尸身不腐,死前紧握着什么东西,死后泄力,都会放松一点。
他决定先不追问,等逃脱此地,找到师兄,这个问题会迎刃而解。
沉默了一会儿,傅廿又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淡淡的回应:“傅别。”
单字为别?
傅廿想了想,师门所有兄弟姐妹都是以数字命名,哪怕他这个……不惜让傅桢大开杀戒的“完美刀刃”也是以数字命名,根本不配拥有有意义的名字。
看来这个小师弟,比想象中更得傅桢信任,连名字都破例了。
“傅别?好名字,”傅廿虚假的刮奖道,“师门中大家都是以数字命名,你是唯一有名字的,看来师父十分看重你。不过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问完,傅廿见面前的少年在身上一阵翻腾,最终翻出来了一块儿金属的腰牌,朝他递来,“我不会写字,劳烦师兄自己看一下。”
傅廿接过对方的腰牌,目光扫了一圈,也没发现有“别”的同音字。
他以为是自己看漏了,又凑近了一些,一行不落下的慢慢阅读。
遥月弟子
……
生辰:不详
入门;亥年小满
名;傅百
傅廿找到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个腰牌,是你的吗?”
“是。”少年利落的回答。
傅廿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傅别。”
“等等,你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吧?”傅廿把腰牌摊过来,指着名字那一行。
少年看着自己的腰牌,理直气壮的指着那两个字,读到,“傅、别。”
“不是傅百吗?”傅廿反问道。
只见少年又看了看最后那个“百”字,思考了好久,十分疑惑,“就是傅别。”
“九十九后面的数字是什么?”傅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一别。”少年用着师门一脉传承的冷淡声音回复道,脸上满是不解。
傅廿:……
他看着师弟认真又疑惑的表情,忍住想笑的冲动,“谁教你……这个字这么读的?”
方才他还猜测为何众多弟子,偏偏他有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深得傅桢信任等等缘由。
“师父教我的。”
“好。”傅廿说完,咬牙忍住笑意。
他小时候只顾着习武,读书写字可谓一团糟,要不是被师兄按着读些医书大概率连字都不认识。
现在看来,当年逃课,逃的不仅仅是课,还逃过了一劫。
傅别满脸疑惑,不禁问道,“师兄?”
第54章
“小别,那个糟……师父有说是去做什么了吗?”
趁着放松,傅廿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傅别:“不清楚。”
傅廿没再追问。
昨天晚上傅桢和他提过,应当是处理刺杀未遂的事情。
他陷入沉默,这个男人亲自动手,没有刺杀不了的人。连他都拦不住这个疯子,更别提宫里那些影卫。
傅廿沉思了一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出逃升天的办法。
傅廿懒懒散散的倚着梁柱,语气慵懒,“我饿了。灶台和预留的吃食在哪儿?”
“这边。”傅别说着,一边带路。
他挑着跟上去,路径上手能触及的所有油灯,傅廿都会悄悄的倾倒出来一些灯油在木料上。
缺失右腿,即便走的再慢,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师兄,您还好吗?需要扶着您吗?”意识到后面的傅廿跟的很慢,少年不禁回头关切的问道。
傅廿把沾满灯油的左手背在身后,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向前跳,“不必。平日习惯了义肢,现在只是走路慢些,还没到需要帮助的程度。”说完,突然崴了一下脚,险些摔倒,手支撑了一下地才勉强站稳。
傅别赶忙着急的跑过来,“我扶您。”
“说了不必!”傅廿故意抬高声音吼道,吼完喘息的片刻,再三确认手上的灯油已经甩在地上,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站直后,傅廿才低声道歉,“抱歉刚才吼了你……”
“没事没事,师兄不必道歉!我不扶就是了!”
到了伙房,傅廿看了一眼灶台的结构,连着烟囱通向外面。只是烟囱道很窄,不能过人。伙房里侧有柴木和干草,右角地面有一个向下开的门,应该就是傅别刚才说的冰窖。
观察够了,他才倚着墙坐下,眼眸下垂,似乎跳这么几步路真的要命一样,无力的说道,“我自己温菜,不需要你帮忙。”
“……”傅别看着他在地上喘着气,不断的揉着左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沉默着打开冰窖爬了下去。
傅廿坐在原地没动。
居然没先生火……
不过看起来这幅忍痛逞强的样子的确很有迷惑性,傅廿想到这儿,迅速挪到干草堆附近,拿了一小束干草藏进袖子里。
不过一会儿,傅别从冰窖里爬了上来,胳膊上挂着两个食盒。放好食盒,傅别搬来木柴,引燃火石。
看着灶台下的火焰熊熊燃烧,傅别才站起来打开了食盒,将其中一道菜倒下去加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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