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廿赶忙打起警惕,还没卡好义肢,只见巷子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
“傅别?”远远地,傅廿就从走路姿态上认出了对方。瞬间,他也顾不上处理伤口安装义肢,赶忙握紧短刀。
“……”
能看得出来,对方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连喘息都费劲。
“来抓我回去?”
傅别摇摇头。
换了好半晌,才捂着肩膀开口,“我拦不住师兄,但能跟着师兄。师父说让我看好您,我肯定会看好您的,熄灭了火焰我就赶紧追下山,终于追到了……”
傅廿:……
这个钻牛角尖的性子比他当年有过无不及。
傅别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我不拦着师兄的路,师兄不会再刺我了,对吗?”
“嗯。”傅廿闷哼了一声。
当年傅十九一剑捅/.进他心头的时候,他也是没有任何惊讶,口中含着血笑着问师兄,是否解了心头之恨?
旧景再现,他多少有点不舒服。
傅廿没再同这个人说话,装好义肢后,也顾不得流血与否,迅速上路。
去往京城的路上,傅廿一直从影子观察着身后这个捡来的小师弟。
哪怕停下,也很快会追上来。很多时候呼吸已经粗重的不行,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在街头,但还是继续坚持跟着他。
他原本想找个机会甩掉傅别。可是傅别这个性格……哪儿哪儿都是他以前的影子,加上他自知在遥月门刺的那一刀极深,荒郊野岭,没有食物和干净的水源药品,一个未出师的小少年很容易命丧此地。
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妨碍他便是,傅廿如是想到。
彻夜赶路,到了京城地界,傅廿才慢下脚步,从行囊里掏出在述州城买的干粮,小口就着水吃着。
背后吞咽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大。
傅廿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冷着脸问道,“要吃吗。”
傅别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
愣了片刻,赶忙夺过傅廿手上的干粮,狼吞虎咽起来。
趁傅别吃东西的时候,他又翻来剩下的药膏,丢了过去,“肩膀上的伤口自己处理,感染了死在这儿怪吓人的。”
“师兄,您果然——”
“我不是你师兄。”傅廿冷冷打断。
“那还是谢谢您,您根本没打算杀我,对吗?”傅别没被他这幅冷淡的样子吓退,继续说道。
傅廿懒得和他嘴贫:“丧葬费一千两,提前把钱给我我就杀。”说完,傅廿也自顾自的吃着东西。
吃完,傅廿才又一次开口,“你别跟着我了。你没本事抓我回去,不如早些去和那个糟老头子交差认罪。要是觉得糟老头子会杀了你,现在南下跑路来得及,你不像我生理特征明显,换个名字活下去一辈子不被他找到不难。”
傅别没接话,继续啃干粮。
傅廿自讨了个没趣,也没再劝说,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着京城城门的方向走。
身后的影子还是如约而至跟了上来。
入城时天色还未大亮,大老远,傅廿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街口,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傅廿被堵着,干脆也好奇凑上前去看了看。
“师兄!是告示!”
傅廿还没看到,就被身后的声音大声提醒道。
他回头瞪了一眼。
少年立刻改口,“大人,前面是悬赏告示。”
“……”傅廿没接话,竭力用单脚踮起脚尖,勾着头去看。
可惜人头攒动,经常有人撞到他流血的断肢,踩到他的左脚。
突然,傅廿感觉到身体一轻。
“放我下来!”
“这样你就能看到了!”
人多,傅廿动手肯定会伤及路人,只好用力的拍打这个捡来的师弟。
“我认字认的不全,劳烦您念一下给我听。”
傅廿只好作罢,目光转向告示上写的内容,一字一句的读道,“官府有令,有奖通缉……通缉犯为宫中侍卫,青年男性,体型瘦削高挑……特征,缺少右腿右臂,右腿右臂皆为义肢……”大声念完,傅廿才意识到不对。
周围大多不识字,一时间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哦”声表达明白。
傅廿赶紧拍打着托着的他傅别,“把我放下来,快跑!”
“您还没念完呢。”傅别不解,站在原地没动。
“跑啊快把我放下来!”傅廿心急如焚的低吼道,他原本就比人群高一截儿,现在已经有人朝他看了。
傅别还是没动,“为什么要跑?”
刚问完,傅廿还没来得及解释,只听见东边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
“那边有一个右臂断掉的!快抓着他!”
第56章
这下傅廿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及人群,用义肢狠狠的瞪了一脚抱着他死不撒手人,横冲直撞的拨开人群,朝着城外的方向跑去。
“师兄!师兄!等等我啊!您跑什么?”
傅廿哪儿敢回头。
跑到人迹罕见的街角,傅廿赶忙一把拉过追在身后的憨憨,低吼道,“你能不能机灵点!我被通缉了!”说完,傅廿看着对面茫然的眼神,又吼了一声,“我被通缉了!宫里下得通缉令,要掉脑袋的!”
“原来通缉令上写的是您啊。”傅别这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傅廿:“断了右臂右腿的侍卫哪儿那么常见?当然是我。”
傅别听闻顿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您为什么还要读出来……还那么大声?”
就你有嘴。
这句话想了想,傅廿还是没吼出来,原地坐下打开水囊灌了口水。
“话说,宫里为什么要通缉您?您怎么了?”
“说来话长……”傅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小别,我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傅廿。”
“如果有人问你我叫什么,就说不知道,不熟。”傅廿交代完,又补了一句,“不准问为什么,以后再解释。现在我们先从西城门出城,跑出京城界地再说。”
傅别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清晨街上的人不算多,傅廿对京中的道路轻车熟路,一路像西跑的时候,路经傅桢府邸,大老远就看见有士兵层层包围。
他只好绕道,宁可多走几条街也不能让这些人看见。
“站住!”
快跑出小巷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大吼。
他赶忙掉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准备往回跑。
还没跑两步,只见巷子另一头也堵满了身着禁军服侍的士兵。
傅廿见此,顺势登墙跃起,试图从上方出逃。
以前被逼到绝路,这招救了他很多次命。
身上的义肢到底还是个半成品,跑了这么久原本就损耗颇大,快跳出小巷的时候,只听见“咔嚓”一声。
傅廿一脚蹬空,整个人懵了一下。
下坠的时候,他看见右腿的义肢的膝关节没有任何支撑力,小腿义肢无力的耷拉摇晃着。
“师兄!”
落地的时候,傅廿条件反射的用左臂缓冲。
又是“咔嚓”一声。
一时间剧烈的疼痛充斥着全身,大脑一片麻木。
“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娘的,他的骨头怎么捅/.出皮肉了!”
“止血膏呢,先给他上上。”
傅廿躺在地上,混混沌沌的听着周围的声音。
上次右肩肩骨错位了他还能动的……
不过这次原本就有一身伤,骨折只是最后一击……不管再怎么自我安慰,傅廿还是不甘心。
躺在马车里的时候,傅廿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差一点就能逃出去了。
透过马车车窗,他看见周围的街景渐渐熟悉。
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皇城。
这一世第一次进皇城,傅廿就是躺着被抬进去的。
万万没想到这次也是,而且比上次情况更为惨烈。
被搬下马车,傅廿睁开眼睛环顾了一圈,是楚朝颐早朝时的主殿。
胳膊上的血淅淅沥沥的洒了一路,把地砖上的沟壑填平了不少,转头,傅别也被压着,同一起压往殿内。
被放下的时候,傅廿稍微舒了口气。
眼前还是混沌一片,全身的血管都散发着疼痛,大脑几乎无法思考。
喘息之余,朦胧中,视野中多了一个身着绣龙朝服的身影,身影每动一下,毓冕就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傅廿:……
上一世,他只站着看到过别的奸臣头破血流的躺在朝会殿内,没想到天道轮回。
“李公公。”
“奴才知道。”
他见着楚朝颐朝着傅别的方向缓缓走去,直立在被压在地上的傅别,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既然是一起落网,你肯定认识他,你们是什么关系。”楚朝颐开口的声音依旧是一个调,听不出喜怒。
傅廿竭尽所能朝着傅别打眼神。
“他是我——”说到这儿,傅别戛然而止,想起来不久前师兄的话。
“是什么?先提醒一句,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甚至没有朋友。不过以前师门倒是有几个师兄弟什么——”
“他是我爹!”情急之下,傅别咬牙吼道。
吼完这句,傅廿明显看到方才还不急不缓,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的楚朝颐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虽然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看着殿内的宫女公公瞬间跪在地上,也能猜到楚朝颐现在是什么表情。
“此话当真?”云淡风轻的语气瞬间变得咬牙切齿。
下一秒,只见傅别被揪着领子,从地上拎了起来。
“当,当真……”
“不是。”傅廿哑着声音试图解释道。
楚朝颐倏地松开手,冷冷的命令道,“拖出去。拖到重刑司。”
傅廿见此,急切的想要坐起来。
只是现在没有义肢,左臂还是断的,稍微一动,就是能将人吞噬的剧痛。
躺回地上缓了好久,视线才渐渐清晰,傅别早就不见身影,只有殿外被搜出来的火石和刀刃能证明他来过。
接着,他见到身边多了一张熟悉的脸,正一手拿着药,一手替他擦拭着血。
“徐太医……”傅廿小声说道。
“又见着您了。”徐太医苦笑。
“咳。”
龙椅上传来了一声咳嗽。
傅廿没再交头接耳,安静躺着,接受着太医替他处理伤口。
敷药草草包扎好,傅廿便归感觉到徐太医站了起来,他目光跟着,只见徐太医走了两步,跪在龙椅下,“陛下,伤势不容乐观。手臂原本就有重度烧伤,骨折后断骨刺穿皮肉,微臣恳请能搬移至太医院,由微臣和各位太医联合治疗。等拖到您问完话,他的左臂怕是也……”徐太医说到这儿,看了看傅廿失去义肢的右臂。
傅廿听到这儿懵了一下。
这条胳膊可不能废……
“李公公,备马车。”楚朝颐即刻命令道。
“回陛下,马车在一道门外,已经安排担架——”
“让马车上来到殿前,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朕违反的还少?”楚朝颐没等李公公说完,打断道。
等待马车上来的时候,傅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朝他走进。
衣摆停在面前,傅廿才意识到自己的血把绣的金龙染红了不少。
“属下参见陛下。”傅廿说完,换了好几口气,“属下自知无颜面对您,但请陛下绕过那个,那个孩子。”傅廿不敢说傅别的名字,一听姓傅,楚朝颐肯定能反应过来傅别的身份。
“你不为你自己求情吗?”楚朝颐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不解释为何在述州城交完差事平白无故失踪多日?改头换面,甚至扔掉侍卫的腰牌?”
他躺在地上,艰难的摇了摇头。
腰牌,轻甲,这些东西早被傅桢尽数毁掉。平白消失多日,这件事本就是他判断失误,认贼为兄,为此多次违犯宫规,甚至行窃。
“属下自知罪不可恕,不为自己求情……只求陛下仁心,放无辜的人一命,属下是真的,罪该万死,说来话长,但是真的罪该万死……”傅廿一边喘气,一边小声说道。
“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是否真的是不可恕之罪?朕既然还肯让大夫救你,就是还相信你是有苦衷。以往在承元殿当差的,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最多贬为奴,不至于赐死,好歹能捡一条命。”
傅廿没说话,只是躺在地上靠深呼吸和运气缓解生理上的疼痛。
他感觉到楚朝颐就这么站在他身边,也不嫌血污染脏衣服,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躺在地上的每一秒都十分漫长,度秒如年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从地面的共振判断出来马蹄声在渐渐朝着大殿门口接近。
突然,他看见楚朝颐蹲了下来。
混沌的视线对视上威严的目光,傅廿下意识别开,出于礼仪不敢对视。
“其实要查到这几日你的行踪并不难,去过哪儿,做过什么事,甚至包括你以前做过什么或是犯过什么没被点破的事情,朕都知道。现下即便你有意编造或是闭口隐瞒,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不如坦白从宽,”说话的时候,楚朝颐的目光十分坚定,没有半分游移,“朕再问你一遍,除了替他求饶,你真的不打算再主动坦白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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