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口中的“阿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
傅十九只知道大师兄长大后,便把师父改口叫了义兄,虽然是义兄弟,但师父只要一回来就会粘着大师兄,两个人比亲兄弟还像亲兄弟。
好景不长,上午训练开始之前,就有人把他入门以来打架斗殴,往同门水里放蜘蛛,饭中绊石子等等“罪行”,一起上报给了师父。
“是他们先捉弄我的!是他们先命令我,让我帮他们洗衣服!甚至洗脚擦鞋!”傅十九被揪着耳朵,从前院揪到了后院。
“即便他们做过这些事,他们没留下痕迹。只有你,留下了把柄,自然是要训斥你。”
“这不公平!”傅十九叫嚷着。
男人充耳不闻,继续揪着他的耳朵,“要有公平,我就不会杀人为生。你的这么多师兄师姐不会无家可归到被我捡到。我教你们杀人之技,生存之道,不是让你们问出公不公平这种天真的问题。”
傅十九忍着灌脑的疼痛。
被同门排挤也就罢了,大师兄平日不管他们的恩怨,现在连师父也帮着别人欺负他。
他越想越委屈,明明他一直都是被动的,怎么挨打的还是他。
挨训挨打的时候,傅十九不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虽然那时家里穷,吃穿都比现在差百倍,但是娘对他很好,即便他犯错,也会耐心的给他讲道理,教他以礼待人。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和父母一起死在那场瘟疫里。
挨过训打之后,傅十九忿忿不平的在伙房里劈着柴火。
被同门命令,他敢骂回去,甚至敢用热油浇回去。但被师父命令干活抵罪,他只有接受的份。
好不容易把饭炊熟,他也只能在伙房里,看着其他同门围坐成一桌,大师兄和师父坐在中间,叽叽喳喳的边吃边说话,时不时还会传来笑声。
傅十九攥紧拳头。
正无从发泄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给。”
傅十九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回头。
发现进来的孩子和他差不多高,身躯干瘦。严严冬日,右腿就这么露在外面。
他刚好奇这么的冷不冷,仔细一看,才看见右腿是假肢。右臂的袖子也是空的,左手单手端着盘子,定定的站在他面前。
“刚刚问了师父,师父说是十九师兄给大家做的饭,十九师兄应该先吃才对。”
傅十九顿了一下。
做饭的人应该先动筷子……好像很久之前,在家里,娘是这么教他的。所以他每次都是等大人动筷子,才肯吃饭。
可来到这儿,他时常要在伙房里做体力劳动,大家习以为常,甚至还会嫌弃他做的慢,做的难吃,却从来没人想着要给他留一口饭,更别提让他先吃。
“我被师父罚了。师父不让我吃——”傅十九还没说完,沾着汤汁的馒头就先一步塞到嘴里。
只有左手的小朋友面目严肃,看着傅十九吃进去,才松了口气,把盘子放在地上,狼吞虎咽的把另外一个馒头连同着菜肉一起往嘴里塞。
傅十九这才胆大了一些,继续吃着这个新来的师弟偷偷提供给他的食物。
晚上,新来的小师弟和他们搬到了同一间。
床铺就在傅十九旁边。
傅十九见他沉默的脱掉靴子,还没爬上炕,就有人命令道。
“小廿,帮我们把油灯里的油续上。”
小廿愣了一下,也没顺从或是拒绝,只是抬头,不解的看着发话的人。
过了半晌,才疑问道,“什么是油灯?”
“就是那个会发光的灯啊。”对面传来的声音很不耐烦,似乎带着一点坏心眼,“你去摸一下灯芯试试!”
小廿没接话,又一次穿好靴子,走到摇曳的灯前。
他看不懂油灯的构造,又只有一只手,想了半天,他还是听话的伸手摸了一下火苗,瞬间,被烫的倒吸了口凉气。
傅十九正在铺着床,听见背后的吸气,赶忙赤着脚爬下炕,把新来的小师弟拽了回来。
“他们让我添油灯。”小廿的声音十分木讷,被拽着也无从反抗,解释道。
“别理他们。火苗怎么能上手摸?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子也知道他们是耍你的。下次再命令你,你直接把油灯浇他们脸上。”
小廿:……
躺在炕上的时候,傅十九才小声问道,“刚入门的几日,一般而言都是和师父住在一起,你怎么一进师门就和我们一起住?”
“大师兄生病了。师父回来好像就是来看他的,顺路捡到了我而已。”小廿的声音淡淡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谢谢师兄刚才为我说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没和我说让我忍辱负重……”
第91章
“忍什么辱负什么重,别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被他们欺负。”傅十九小声说道。
小廿顿了一下,思考片刻,才呆呆的回答道,“可是不老实,就会像师兄一样,被罚的吃不了饭。”
傅十九:……
看着新来的师弟又呆又傻,但说话是真的锐利。
他赶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的手和腿,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天生的。从记事开始,手腿就是断的。”
“那你的父母……”
“我是孤儿。”小廿的声音很平淡,迅速的结束了谈话。
傅十九语塞,没再是问下去。
冬日早晨起床格外困难,天不亮,傅十九就被迫爬起来,在院中砍柴烧火。
“哐——哐——哐——哐——”他故意把劈柴的声音砍得特别响,有意让同门也不能安生睡觉。
谁让同门们捉弄他,到头来只有他受罚。
果然,不一会儿,傅十九就听见房间里不耐烦的叹息,咂嘴,翻身,此起彼伏。
他满意的笑了笑。
又砍了一会儿,他听见有脚步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他以为是哪个忿忿不平的师兄,扛起斧头就转身,一副凶相毕露的样子。
可来者不是什么师兄,而是昨日刚入门的小师弟。
傅十九看见这个新来的师弟,用着不合身的义肢,一瘸一拐的走来,右臂的袖子是空的,寒风一冻,面色尤为惨白,牙齿颤的嘴都闭不上,“怎么,他们派你来劝我安静?”
“他们是派我来劝你安静,”小廿的声音有点哑,鼻音很重,应该是冻得,“不过我主要是来看看……十九师兄是不是受伤了?毕竟砍柴不需要发出这么大动静,以为你是在求救。”说完,小廿看了一眼傅十九身强体壮单手抗斧头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幸好,你只是在发脾气,不是把自己砍伤了。”
傅十九:……
只见新来的小师弟说完,又带着满脸倦容,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傅十九呆滞的放下发泄情绪的斧头,直直的垂头看着地面。
怪了,他明明回怼的话都想好了,但被这么一关怀,心中却无端生起愧疚。
自打师父回来,傅十九就和伙房难舍难分。
每日除了日常训练,就是在伙房里帮忙砍柴,挑水。不得不说,自从闲暇时光都被这些差事占满之后,他的确没闲工夫去和别人打架斗殴。
今日,晨训结束,傅十九看见同门都围在院落中间的花树下。
他也去凑了个热闹,原以为是大家在赏花,看见师父正给新来的小师弟试着新做的义肢。
除了腿肢,还有可以进行动作的手肢。穿上衣服,乍一看和普通人当真没有什么异样。
他看着小廿用义肢握起了地上的树枝,装作刀柄在空中划了划,露出欣喜和震惊的笑容。
“哟,十九,过来看看你的小师弟。为师给他做的义肢怎么样?”
突然,人群中站的最高的那个男人发话。即便是和他说话,那双手还是搭在大师兄坐的轮椅上。
傅十九难得被注意到,先是欣喜了一下。
随即,没理会师父的呼唤,依旧在原地板着脸站着。
男人也不勉强,爽朗的笑道,“阿弟,你看看十九,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样,聪明机灵但就是特别欠揍。”
“嗯。”轮椅上的大师兄闷闷的,也跟着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孤零零的傅十九,“可惜我后来腿废了,机灵不起来,就只剩下欠揍了。”
“说什么呢阿弟,肯定会好的……”
傅十九没理会他们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自顾自回到杂物间,寻找筐子,准备出门找药。
还没找到药筐,突然,身后传来了一点动静。
傅十九回头,发现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匆匆行礼,“师父。”
男人倚靠着门框,不急着言语。
“您……”还没说完,傅十九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
他伸手接住,发现是一柄长木剑。
“还记得当年,我从疫病村里把你捡出来,你稀里糊涂的认了我这个师父……当时你还那么小,一转眼快长到为师腰间了。只是没想到性情和小时候相差甚大,明明小时候还怯懦懦的,现在长成个会咬人的小老虎了,”男人的声音很低,说完轻笑了几声,故意停顿了一下,“这次回来,见你这段时间训练刻苦,身上的志气不输任何人,决定把长剑的剑法传授于你。”
傅十九愣住。
长剑剑法……
他依稀记得,当年,师父保护他不受官府那些狗贼伤害的时候,用的就是长剑招式。
进了师门后,同门都是以基础武学配合短剑格斗以及暗器使用居多,没见过谁和师父一样,手拿长剑的。
“以后每日过了午时,来内院的桑树下。这段时间趁着我在遥月门,把你的剑法基础打扎实了,往后你大师兄给你讲的时候,你也听得懂。”
傅十九顿了一下,“长剑剑法……大师兄也是会的吗?”
“当然了。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拿剑了,毕竟他的腿……”男人说到这儿迟疑了。
傅十九没再问下去,双手握剑,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叩首道,“多谢师父。”
待男人走后,傅十九有点欣喜。
自打师父回来,他的惩罚就没断过。他原以为,这个男人不喜欢他这个便宜徒弟,见到就烦,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只罚他。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把他捡回来的细节,记得他小时候的性格,甚至……给他特殊对待,传授同门学不来的剑法。
想到这儿,傅十九发现挨罚似乎也多了一丝乐趣,心甘情愿的背上药筐,步伐也轻巧了不少。
晚归回来,傅十九耐心的熬着刚采摘回来的草药,心情依旧沉浸在早些时候,师父来关怀他的喜悦。
即便饥肠辘辘,伙房里也找不到吃的,傅十九还是十分开心的干着活。
正煎着药,空气中突然多了一点食物的香气。
傅十九努力的嗅了嗅。
“师兄。”
正嗅着空气,身侧冷不丁传来低哑的声音。
“小廿?你怎么还没睡?”刚问完,傅十九的目光就被小廿手上的食物吸引了过去。
小廿没说话,只是把食物递了过去。
傅十九也没说话,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肉饼的馅料很足,无疑是抚慰饥饿的良药。
“你从哪儿弄得食物……”傅十九一边咀嚼,一边含糊的问道,“平时我们的伙食没有这么好啊……”
“从大师兄那儿偷的,”小廿冷静的说道。
听完,傅十九眼睛瞪大,恨不得把刚才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
“怎么了?”
“你怎么敢偷大师兄的——”
“我街头流落的时候,偷过更为位高权重大人的财物,现在只是偷一两个肉饼,不会被发现的。”小廿说完,又解释了一句,“我已经吃了一个了,给你留了两个。”
傅十九:……
最终,他还是说了一声谢谢,继续啃完了剩下的食物。
偷窃在师门是绝对禁止的。
相互包庇更是。
可是这些违规的行为,都是为了他,这种被偏爱的感觉,别说让傅十九去揭发,没沉溺在此就是万幸。
吃完,傅十九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腿疼,睡不着。”
傅十九:“腿疼?”
小廿:“义肢不太合身,师父说会有小半个月的磨合期。”
傅十九点了点头。
“话说十九师兄,大师兄的腿是怎么回事?我今天问师父,怎么不给大师兄也重新装一副义肢,结果被骂了。”小廿的声音还是呆呆的,“问了其他同门,又挨了一顿骂。”
傅十九忍着没笑。
大师兄的腿的确是个禁忌话题。
他刚入门的时候也好奇过,不过没傻呆呆的去问别人,而是慢慢认字了以后,偷偷去翻书寻找记载。
“我只告诉你,不准说出去。”傅十九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小师弟分享这件事。
反正两个人早就是一条贼船上的了。
小廿点头。
“大师兄的腿原本是好的,只是某次出行,和某家的小姐相识,他便回来求师父放他出师门。师父虽然不舍,但还是同意了,结果师兄下山后,小姐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便给他下毒……再然后腿就废了,又回到了遥月门,和师父成了结拜兄弟。不过这么多年师父一直再想办法给他治腿,有的时候大师兄还是能站得起来的。”傅十九使劲儿回忆着日记上的内容,“什么毒也不清楚,那小姐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本事弄到这种奇毒,最后嫁的人家也没大师兄富有帅气,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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