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阳摇摇头,温柔又不失力量地说:“我同样对你做不了主,就算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只能由你自己动手。”
展星羽:“你太固执了,我现在都这幅样子了,还怎么为自己做主?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挽留我,让我简简单单痛痛快快的去死不行吗?”
叶初阳像是他的长辈般严厉又不失温柔道:“难道比起真实世界,你更愿意待在白斯年制造的死亡弥留空间里吗?”
展星羽露出微弱的苦笑:“你已经知道了?”
海阳:“……你俩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法西娅:“还有我。”
叶初阳往回看了看,身后是无尽的迷宫,一堵堵林立的墙壁延展到无尽的远方,像是一块块墓碑:“刚才我见到了李双斌,他被困在一条公路上。二十六年前,他的车在公路上爆炸,他被烧死在车里。公安系统中记录他死了,其实他没死,他被带到这里,永远活了下来。”
海阳听得迷迷糊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永远活着?”
叶初阳:“三十七号骗了他们,三十七号组建的根本不是集体潜意识领域,而是人即将死去时的潜意识弥留。他们把李双斌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弥留潜意识带到这里,让李双斌一次次轮回在死生的瞬间,一次又一次,无限循环,看似永远活着,其实是在一次次的死亡。”
他回头注视着展星羽:“白斯年死了,借我的手死的,他也在这里对吗?”
展星羽在微笑,但笑容看起来很悲伤:“对,他在这里。但是你刚才说错了,不是所有人的弥留空间都是一条公路。李双斌是第一批活体实验,这批试验品的弥留空间很小,小到只有几分钟,几秒钟,只能不停的生,不停的死。但是他们一直在寻找扩大弥留空间的方法,最终他们找到了,能把空间扩张到一条街、一座城、一个世界。当你把空间扩张到宇宙,那就离神不远了。”
展星羽说着摇头失笑:“这是白斯年亲口对我说的。”
海阳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不妨碍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想当神?神话故事看多了吧,他在哪儿?”
展星羽望向远处,他的目光没有被一道道高墙阻拦,像一只鸟翻越了千山万岭:“他就在这里,但是你们找不到他,我也找不到他。”
叶初阳一眼看穿他的谎话,淡淡道:“你在说谎。”
展星羽道:“叶博士,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江瀛,不愿意再对不起白斯年。”
叶初阳心生哀凉和愤怒:“可是白斯年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江瀛,他伤害了很多人。”
展星羽低下头,试图以不听不看麻痹自己:“所以我才自杀,我想向你们赎罪。”
叶初阳头一次觉得眼前这孩子如此自私,如此愚钝:“你知道白斯年对江瀛做了什么吗?他把江瀛的灵魂生生割开,一半留在真实世界,一半带到了这里,江瀛被他切割的残缺不全,已经把我忘了!”
展星羽怔住片刻:“江瀛怎么了?他对我说江瀛还活着。”
叶初阳:“江瀛是还活着,但是忘记了很多人,包括我在内。白斯年把他当做通往这里的媒介,现在白斯年的目的达到了,他为了关闭媒介,一定会杀死江瀛。”
展星羽此时才明白,他一直在被白斯年欺骗,他被蒙蔽已久的思维游走在恍惚和清醒之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把所有人沉到最下层。”
叶初阳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在说什么?最下层是什么意思?”
展星羽:“一个地方,白斯年把它叫做深层海域,比这一层空间更深,是一个有去无回,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地方。”
海阳勉强能听懂一些:“现在这地方不就是吗?”
展星羽:“不一样,我们在上层海域,下面还有深层海域,这里有出口,但是深层海域没有。当弥留在这里的所有人沉入深层海域之后,建筑深层海域之上的海域就会消失。”
他看着叶初阳,眼睛里飘散着一片灰烬:“那是个死局,没有出口。”
叶初阳很感慨,也很悲伤,他从未想过人心会冷酷狠毒到这种地步,更没想过承受这种狠毒的心机的人是江瀛。他抬起头仰望四周,四周还是墙,一堵堵坚固的围墙,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和江瀛都被囚困其中,无法逃脱。
他懂得展星羽没有说出口的话,道:“江瀛不是海床,而是这座迷宫,他会和上层海域共存亡对吗?”
展星羽同样很悲伤,但是他的悲伤和叶初阳不尽相同,叶初阳只是为了江瀛而悲伤,他也为了白斯年而悲伤:“他骗我,他答应我会放过江瀛,而且他说他做到了。”
叶初阳没有时间去感伤,他立刻在绝望中重拾毅力,道:“白斯年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展星羽很无助地摇摇头:“没用的,你说服不了他。”
海阳:“谁要说服他?我想弄死他!”
展星羽:“在他创造的世界里,你们无法对他做任何事。”
叶初阳把仅剩的希望全部压在展星羽身上,他握住展星羽的肩膀,道:“星羽,你也想救江瀛对不对?我们一定有办法救他,拜托你好好想想。”
展星羽的确想到了办法,但是机会渺茫:“你救不了江瀛,江瀛只能自救。”
叶初阳:“你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展星羽扬起脸,脸色灰暗,不抱有希望:“白斯年带进来的每个人都是自愿的,如果江瀛想出去,他可以随时离开。江瀛到现在还留在这里,说明是他自己不想回去。”他看着叶初阳,眼神悲切,“他也是自愿忘掉你。”
乍一听,叶初阳觉得很荒唐,江瀛怎么可能不愿回去,怎么可能会自愿忘掉他;但是他想起了江瀛问他的那句‘我是凶手吗?’当时他迟疑了,他在江瀛面前又一次动摇,心里没有答案。然而正是他的犹豫宣判了江瀛是凶手。
江瀛对自己杀人凶手的身份感到绝望,就像对自己害死父亲和冷菁华母女的身份同样绝望,绝望的江瀛认为自己被他放弃,也被世界抛弃,所以江瀛选择忘记,选择逃避,选择随着白斯年的恶灵一起沉到深层海域。
事到如今叶初阳才知道,原来把江瀛逼到绝境的罪魁祸首不是白斯年,而是他。
叶初阳很懊悔,前所未有的内疚感压迫的他胸口闷痛,像是一把钝刀在慢慢的割他的心脏:“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展星羽颓然地看着他,莫须有地笑了笑:“叶博士,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但是我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你,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对我失望的脸。”
叶初阳:“什么事?”
展星羽却没有明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江瀛可能藏在那里,我带你去找他。”
第150章 你会跟我走吗?
迷宫里出现一条平坦的直行路,两边依旧是挺拔的高墙,人走在墙边,渺小的像是一株草。
展星羽走在前面带路,法西娅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我每天都给你讲故事,你听到没有?”
展星羽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
法西娅大失所望,边气馁边撒娇,甩着胳膊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步伐。
展星羽瞄她一眼,低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听到,听到了一些。”
法西娅重振精神,凑到他身边问:“你听到啥了?”
展星羽说不上来,遮三掩四道:“就那些,你讲的那些。”
法西娅喋喋不休:“那些是哪些?你最喜欢我讲的哪个故事?”
展星羽招架不住,扭头回去找叶初阳,道:“叶博士,我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和海阳落后他们几步,走在后面,正在谈论周围的地形构造。海阳道:“说吧,都听着呢。”
展星羽:“对你无话可说。”
叶初阳把海阳赶到前面,和展星羽走在后面,道:“你想说什么?”
展星羽:“待会儿你们去的地方很危险,逗留时间长了会被白斯年发现,如果你能找到江瀛,无论江瀛跟不跟你走,你都必须尽快出来。”
叶初阳:“是什么地方?”
展星羽讪笑了声:“白斯年虽然狠毒,但是他也有想保护的人和想保护的记忆。他担心在这鬼地方待久了会忘记生前的记忆,所以制造了一个盒子来储藏他的记忆。待会儿你去的地方就是他储藏记忆的盒子,动作要迅速,不能被他发现。”
叶初阳听出他又一次把自己隔离在他们之外:“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展星羽道:“这座迷宫快沉了,我去给你们找出口。”
叶初阳:“你知道出口在哪儿?”
展星羽:“不知道,但是白斯年知道。”
说着,展星羽停住了脚步。
叶初阳预感到了什么,他回头看着展星羽:“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展星羽神色晦暗:“你马上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回去。”
叶初阳:“你不想再见江瀛一面?”
展星羽摇摇头,道:“如果你能见到他,代我向他说声对不起。”
他不懂展星羽为什么要对江瀛道歉,他没有机会问清楚,展星羽很果断地转身往回走;狭窄的光色黯淡的通道里,一个男孩儿和展星羽擦肩而过,他们似乎看不到彼此,男孩儿沿着和展星羽相反的方向走来,而展星羽的身影逐渐消融在灰暗逼仄的迷宫里。
海阳亲眼看到男孩儿像是幽灵般乍然出现,他想把男孩儿拦住:“小孩儿,你站住——”
诡异的事发生了,男孩儿对他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身体穿过海阳的身体,往前走了。
海阳愣住,狠狠捋了下胳膊,捋掉一地鸡皮疙瘩:“他是鬼吗?”
叶初阳一直看着男孩儿的脸,在男孩儿左眼眼睑下发现了和展星羽脸上同一位置的痣,而且男孩儿寡淡冷漠的表情和展星羽如出一辙。
叶初阳:“他是展星羽,跟着他。”
十岁的展星羽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脸上涌现出不属于他年纪的阴沉,他笔直的往前走,目的地明确,没有发现身后跟着几个不速之客。
法西娅低声问:“表哥,小星羽为什么看不到我们?”
叶初阳有同样的疑惑,只能猜测:“刚才星羽说白斯年把自己的记忆装在了盒子里,可能里面的人不是真实的,他们类似于人像投影。跟他们相比,我们才是真实的。”
海阳紧盯着展星羽小小的背影,嫌耳边吵,就回头训道:“你俩能不能出去再聊,把人跟丢怎么办。”
话刚落地,叶初阳突然拽住他胳膊,把他拽到一堵墙后,道:“白斯年。”
年幼的展星羽似乎把他们带出了迷宫,墙后不再是墙,而是一座院子;两层漂亮的自建小楼,前有庭后有院,铁艺院门上缠满了花藤,密密层层的花藤间翻出一朵朵果核大小的吊兰。
院门开着,白斯年站在一整扇花藤缠绕的门前,手里拿着一朵从花藤上摘下的吊兰,斯文儒雅翩翩风流。他把小小吊兰递给小小的展星羽,笑道:“欢迎你,展星羽同学。”
展星羽捏着那朵吊兰,在指间来回转了两圈,道:“白老师,你能帮我个忙吗?”
白斯年往里抬了抬手:“进去说。”
大门关了,随后屋门一开一合,庭院里空无一人。
叶初阳等人从墙后走出来,海阳认出了这座院子,道:“这是白斯年从小住的地方,十年前拆迁,被推平建成公路。”
房子一楼的起居室正对着院子,两扇偌大的窗户开着,露出窗后相对而坐的白斯年和展星羽的身影。
法西娅道:“我们快走吧,江瀛不在这儿。”
叶初阳看着窗后的两个人,改了主意:“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海阳话不多说,把手从铁艺门夹缝里伸到门后,找到门闩,咔哒一声把门打开,道:“快进快进。”
法西娅留在外面等着,叶初阳和海阳悄悄溜进院子。前院铺着两块修剪的整齐平坦的草坪,对着起居室窗户的草坪中间土壤被翻过,露出新土,被翻垦的凹凸不平的地面周围散落着一把锄头,一袋营养土,还有几株花苗。
白斯年应当看不到他们,但是叶初阳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和海阳贴着墙根矮着身子一步步挪到窗下,窗后就是起居室。他慢慢站起来,背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看,看到展星羽一个人坐在窗后的茶几一端,白斯年在厨房里倒果汁。
“我以为你被吓到了,不会再来找我。”白斯年把一杯果汁和一盘点心放在展星羽面前,姿态优雅地在他对面坐下,“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展星羽一直看着院里那片栽满花苗的草坪,双眼暗淡无神:“那是什么?”
白斯年也往院里看,眼神瞬间柔和了很多:“花。”
展星羽:“你把她们变成了花?”
白斯年笑道:“这样说很浪漫,你可以这么理解。”
展星羽:“你恨她们,所以把她们变成花吗?”
白斯年道:“恰恰相反,我爱她们,所以把她们变成花。”
展星羽稚气的脸上终于涌现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和懵懂:“那些花长大之后,她们会变回来吗?就像花仙子一样。”
白斯年貌似察觉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悠长。
展星羽脸上的懵懂和天真转瞬即逝,露出嘲讽的冷笑:“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白斯年翘起唇角,不加掩饰对他的赞赏:“当然不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展星羽又望着院里:“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杀了她们。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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