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斯年:“我知道你看到了。”
展星羽:“你是故意的吗?”
白斯年:“对,我想试探你的反应,结果你并没有让我失望,不然你不会来找我。”
展星羽小小年纪已经拥有超越同龄人的清晰的思维,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本想告诉家长和警察,但是我爸出国了,我妈很久不管我,我又没找到警察,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白斯年笑道:“你的选择很正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了吗?”
展星羽把盛着果汁的杯子握住,里面装的是黄橙橙的橙汁,还飘着絮状的果肉,和昨天晚上白斯年给他倒的是同一种果汁。他凑近杯子,把杯子摇了摇,米粒大小的果肉沿着惯力的方向左缓缓移动,就像草地上被拖行的女人的尸体。
昨天晚上放学后,他被白斯年邀请到家中做客,白斯年辅导他做完作业,又为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时他们就坐在这张桌上吃晚餐,晚餐吃到一半,天上响了雷,要下雨,白斯年说要赶在下雨前把花苗栽好,就放下筷子出去了。
展星羽一个人留在屋里吃着白斯年买来的披萨,很快,雷声和闪电连绵不绝接踵而至,漆黑的夜空被闪电切割成破碎的阴云;雨滴透过窗户砸在桌子上,他想关窗,转过头往窗外看去,却看到院子草坪里,白斯年在拖拽一个女人,把那女人放在挖好的土坑边,然后拖来了第二个女人……他亲眼目睹了白斯年拖尸、埋尸的全过程,两具尸体被掩埋在地下之后,白斯年在她们的尸身之上栽满了花苗。
他知道那两个女人是谁,起居室的茶几上至今摆着她们的照片;是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
展星羽专注地盯着杯子里正在下沉的果肉,说:“我也有妈妈,也有妹妹。”
白斯年道:“我知道。”
展星羽:“但是我不喜欢她们,我妈已经很久不管我了,她和别人又生了一个妹妹。”
白斯年莞尔一笑:“你的母亲和你朋友的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你和你的朋友都被抛弃了。”
展星羽:“是的,我和江瀛都被抛弃了。江瀛是我的好朋友,但是现在他也不理我了。”
白斯年:“为什么?”
展星羽:“他发现冷菁华是我妈,他说他讨厌冷菁华,讨厌的想让她死掉。”
那一粒果肉沉到了杯底,缓缓躺平,像是躺在草坪上的女人的尸体。
展星羽随着尸体躺下的方向把脸枕在桌上,盯着那具尸体,说:“都怪冷菁华,只要她死了,江瀛就会继续和我做朋友,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白斯年像是守在猎物洞口的猎人,扔下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做诱饵,等待洞里小白兔咬住勾子,被刺破的不仅是兔子的嘴巴,还有兔子的灵魂。
白斯年:“没错,只有冷菁华死了,你和江瀛才能做朋友。”
展星羽嗅到了鲜血的味道,他懵懂又迷茫,不知该不该上钩:“我只有江瀛一个朋友,我不能失去他。”
白斯年:“冷菁华和江瀛,你更在乎的人是谁?”
展星羽不假思索:“江瀛。”
白斯年笑容温柔:“那你就要放弃冷菁华,就像冷菁华抛弃你一样。”
终于,展星羽张嘴咬住了锐利的勾子:“那你能帮我杀死冷菁华吗?”
白斯年笑道:“当然可以了,展星羽同学。”
种在草坪里的花苗突然开始疯长,像是从泥土里钻出的巨蛇,一条条粗如巨蛇的藤蔓向四面八方急攻猛进。
海阳一把抓住叶初阳的胳膊:“快走!”
花藤在他们脚下疯狂的蔓延,转眼间爬上墙壁和门窗,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把整栋房屋裹缠在内。叶初阳回头看去,绿藤已经窗户堵死,展星羽和白斯年全都被封禁在绿藤缠绕的房屋里。
逃出院子,两人气喘吁吁的蹲在地上,法西娅跑过来问:“表哥,你们没事吧?”
刚才为了逃跑,叶初阳取下了眼镜,他捏着眼镜的手轻微颤抖,看着海阳惊魂未定地问:“你听到了吗?”
海阳神情冷峻:“听到了,白斯年在院子里埋了两个人。”
叶初阳:“他埋在院里的人会不会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海阳站起来,注视着缠满绿藤的房屋,道:“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在十几年前就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如果真的是他杀死了她们,他杀死亲人的原因是什么?”
叶初阳戴上眼镜,道:“或许他不认为是杀死她们,而是把她们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海阳回头看他:“你是说这里?”
叶初阳:“不是没有可能,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都患有绝症,就算活着迟早也是死路一条,但是死在他手里倒有可能存活。”
海阳很感慨:“人怎么能狠到这种地步。”
法西娅指着前面,道:“刚才我四处转了转,发现前面还有路,要去看看吗?”
前面的路像是大树的主躯干,旁侧延展出许多条羊肠小径,每条小路都通往无尽的黑暗。到了岔路口,海阳拿不定注意:“往哪儿走?”
叶初阳没有停顿,毫不犹豫的拐进一条蜿蜒的小路,海阳一把拽住他:“你干嘛?商量商量啊。”
叶初阳用力甩开他的手,道:“分开走吧,反正我们人心不齐。”
海阳拧着眉头:“我怎么跟你心不齐了?”
叶初阳眼神咄咄逼人的看着他:“刚才展星羽说的话,你听得一清二楚,你为什么装作没听到?”
海阳揣着明白装糊涂:“哪句?”
叶初阳:“白斯年答应会展星羽杀死冷菁华。”
海阳:“哦,所以你觉得冷菁华死在白斯年手里,不是死在薛林手里?”
叶初阳急道:“这是疑点,疑点就要查清楚啊,你不能选择性忽视!”
海阳很严肃:“我们找到的证据全都能证明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是薛林,不是白斯年。难道薛林是白斯年找来的杀手?”
叶初阳:“那你怎么解释刚才白斯年亲口说的话?”
海阳:“一个疯子随口说的话,我不想费心解释,我只看证据。证据就是冷菁华母女死在薛林手里。”
叶初阳:“你忘了冷菁华也在志愿者名单上吗?冷菁华也得了绝症,她难道就不会和李双斌一样,是自己寻死,结果被薛林歪打正着闯到命案现场吗?”
海阳:“你知道冷菁华母女是怎么死的吗?她们被割喉砍头!自杀的人怎么砍掉自己的脑袋?薛林在案发后打电话到警局亲口承认是他杀人,我们也找到了充足的客观性证据,这些证据全都被你吃了吗?请你尊重我们警方侦查结果!”
叶初阳丝毫不惧怕他的严词厉色:“薛林的目的是报复江瀛,或许他打电话自首的重点不是认罪,而是供出他的同伙是江瀛。我尊重你们的侦查结果,也请你们正视我的质疑!”
法西娅被他们一来二去的吼懵了,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叶初阳的胳膊:“表哥,你们别吵了。”
叶初阳毫不避让的盯着海阳:“除非海警官代表的执法机关正视这件案子存在的所有疑点,否则我会一直和他争辩下去。”
海阳被他惹急了,说了句气话:“我知道你一直想帮江瀛翻案,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白斯年的一句疯话做依托,你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叶初阳默住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倒不是因为心虚所以哑口无言,而是被海阳以不信任的口吻质问他自私的用心,他心冷而已;他突然感到很孤独,江瀛不信任他,以为被他放弃,海阳也不信任他,以为他的用心只是自私的想为江瀛翻案。
他最相信的两个人全都不信任他。
叶初阳静站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沿着小路往前走。
法西娅气愤地朝海阳肩上捶了一拳:“你太过分了,世界上没有比我表哥更好的人,他最会替别人着想,你还骂他自私!”
海阳缓过神来,也发现自己说了很混蛋的话,顿时悔不当初,追上叶初阳连忙道歉:“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错了错了。”
叶初阳情绪很低落,低落到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他需要把自己的想法解释清楚,于是慢声细语道:“我没有断定薛林是白斯年派去的杀手,我知道你们没有查到薛林和白斯年有关系的任何线索,这样揣测很荒唐。但是我的揣测不是无端的揣测,冷菁华在名单上,白斯年又亲口说出会杀死冷菁华,我自然会怀疑冷菁华的死和白斯年有关系。我再解释一次,我承认是薛林杀死了冷菁华,但是我怀疑白斯年也在从中作梗,至少事实一定不是江瀛指使薛林杀死了冷菁华那么简单。”
他冷静沉着有条不紊的说完这番话,才忍不住红了眼圈:“我的确是想帮江瀛翻案,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一丝一毫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现在有这么多疑点摆在我面前,你让我……让我怎么无视?”
海阳搂住他肩膀,赔着歉意说:“当然当然,我理解你,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哥向你道歉。”
叶初阳:“你不用道歉,只要能正视这些疑点,我就很感谢你。”
海阳:“正视正视,我一定正视,你看我现在的态度摆的多端正,等回去以后,我就——”
说着说着,海阳没声了,还停下脚步,指着前面问:“那是什么东西?”
前方出现一片建筑,几栋白色的小楼连成的建筑群,楼群之间的布局让叶初阳觉得很熟悉,尤其是小楼每一层设计成鸟笼形状的窗户更是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法西娅:“嗳?这地方有点像蓝天疗养院。”
法西娅说对了,眼前这几栋楼的确是蓝天疗养院,不过是十几年前的蓝天疗养院,远没有今日那么大的规模,楼体也显得老旧。
看到疗养院,叶初阳立刻想起一件事:“江瀛小时候在疗养院住过一年。”
海阳也记得这桩往事:“对,我还跟着老海来看过他几次。”
叶初阳立即往疗养院走:“你还记得他住在哪间病房吗?”
海阳:“当然记得,我没少被他轰出来过。”
海阳很熟悉十几年前的疗养院,没有进主楼,领着他们直接绕到后面进入一栋矮矮的小白楼。一进大楼,一股浓郁的西药味迎面扑来,夹杂着刺鼻的粉尘味。一楼左侧是食堂,右侧是公共活动室,摆着几张长椅和几张乒乓台球桌。食堂和活动区当中是楼梯间,一架楼梯通往楼上。这里光线昏沉,只能勉强看清物体,海阳走在前面带路,叮嘱道:“你俩跟紧我。”
海阳带着他们上到二楼,二楼是住院区,整层楼全是病房。海阳用手表照明,照亮一扇病房门上的门牌号:“我记得江瀛住在206。”
叶初阳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看,这间213病房是空的,床铺整整齐齐,似乎从没人住过。他又看了看隔壁的病房,里面还是空的。
法西娅找到了方向,指着东边的楼道:“206在那个方向。”
他们朝着东边的楼道走过去,很快找到了206号房,但是里面没有人,被褥整齐的叠在床上,里面仅有的一副桌椅也是摆放的规规整整。
叶初阳试着推门,门被锁死,道:“江瀛不在里面。”
砰地一声,楼上传来响动,类似重物坠地的声音,但是这声音继而跳动了几下,更像是篮球砸在了地上。
海阳一拍脑门:“上楼上楼,我想起来了,江瀛经常在楼上活动室打篮球。”
一行人上到三楼找到活动室,活动室门敞着,里面缓慢有序的传出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声声飘荡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折回半截回声。
走近门口,叶初阳看到门里跳过一只篮球,紧接着走出一个穿白色病服的少年,他追着球走了几步,弯腰将球抱起,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了门口的几个人,寒凉如水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而过,抱着球走开了。
叶初阳只在旧报纸上看到过江瀛年幼时的照片,此时见到少年时的江瀛,竟比第一次和江瀛见面还要紧张,他走进活动室,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身材远比同龄人要高,但是身上丝毫没有同龄人应有的朝气,他过分的苍白,也过分的阴沉,他只站在那里扔篮球,举手投足间显露孤冷遁世的气质。
海阳:“嗳,还记得我吗?”
江瀛把球扔出去,撞到对面的墙壁,篮球往回飞了一半路程,摔落在地,骨碌碌的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篮球,又扔了出去,一次次的重复这无聊的动作,道:“你们不是答应我一个月来一次吗?今天距离你们上次来看我才过了几天。”
海阳搂住叶初阳的肩膀,笑道:“今天给你带来一个人,往这儿看,认不认识?”
少年的头发稍有些长了,单薄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他把刘海往后捋,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这个动作像极了江瀛。他的目光只在叶初阳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像一撮风似的飘走了,道:“新来的医生?”
海阳:“不是,他叫——”
叶初阳向他走近,道:“对,我是医生,你爷爷让我来看你。”
篮球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又一次往上飞升时被江瀛接住,江瀛把球抱在怀里,侧过头向叶初阳凉凉一笑:“你想和我谈话,还是想让我做题?”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到了狡黠桀骜的神气,这一点也像极了江瀛。
他笑了笑,道:“你会灌篮吗?”
江瀛的双眼冷淡又空洞地看他片刻:“不会。”
叶初阳笑道:“可是我记得你会。”
江瀛:“你看过我打球?”
叶初阳:“看过。”
江瀛:“什么时候?”
叶初阳:“很久很久以后,你现在当然不记得。”
江瀛很老成地皱起眉:“你确定你是医生吗?你比我更像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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