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的门上写着:监控室。
他们就进了监控室,室内的一张小木桌上放着几碟小菜,有荤有素,一瓶啤酒和一碗米饭。
少年见了食物,两眼放光,过去抓起一只鸡腿就啃。啃了几口,他一瞥怜江月,又抓了只鸡腿,塞到他手里,说道:“救命!”
怜江月拿着鸡腿,吃了一口,卤鸡腿,香料味很重。这肉吃上去也是真的……
中年男人还是笑眯眯的,坐下了喝酒,也请怜江月坐。他对少年未着片缕的形象,粗野的举止似乎见怪不怪。怜江月便问道:“这里是基地附近的学校吗?您认得他?”
“这里是中心层人民路高中。”
“中心层?”
中年男人问他:“你是哪一层的?”他看了看少年,摸着下巴说道:“他嘛,像上一层掉下来的,你嘛……”他的目光转到了怜江月身上,看了他几眼,摇着头,“说不好,说不好。”
怜江月说:“我也说不清楚,我们来的那一层有一座桥。”
那狼吞虎咽的少年突然开腔:“家。”
他大声地说:“家!”
他嘴里还塞满了食物,因此呛着了,咳了几声,拿起男人的啤酒灌了一大口,哇一声又全吐了出来。男人哈哈笑着,起身道:“我去给你拿水。”
他就走开了。
怜江月拍着少年的背,问他:“你是说桥那头的森林是你家?”
少年看了看他,一擦嘴,指指自己,说:“玲珑星。”又指指天花板,“回家。”
“玲珑星是你的名字?”
少年就在桌上用油光光的手指写字,又说:“星星,天上星星。”
怜江月也写了写自己的名字,笑着说:“巧了,我是月亮。”
玲珑星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一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喊了声:“阿依。”
他又一指一扇小窗,说:“阿依诺尔。”
他跑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户,仰望着什么。
中年男人拿了两杯水回来了,怜江月闻到头发上的鸡肉味,问了声:“这附近有能休息洗澡的地方吗?”
中年男人道:“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我宿舍凑合一晚,明天我带你们搭电梯回去。”
“还有电梯能往上去?”
中年男人笑了两声:“一看你就是第一次下来吧?”
怜江月尴尬地点了点头,问了声:“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王保安。”
”保安?”
“你呢?”
“怜江月,江水的江,月亮的月。”
王保安一笑:“明白了,你一辈子的工作是做江边的月亮,很别致,很特别。”
怜江月也笑了,要是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一个人的终生职业,他不想做月亮,他说:“孤伶伶挂在天上,可真没意思。”
王保安却忽然噤了声,目光一冷,谨慎了起来,不再说话,低头吃饭,吃菜,喝酒。怜江月也就没话了,默默吃了些东西。过了会儿,那玲珑星走了回来,又开始大吃大喝,把桌上的饭菜扫荡了个干净。王保安就带着他们去了教学楼后的宿舍楼,将他们安顿在一间四人寝室里,自己离开了。
第39章 (3)
寝室里有一间浴室,洗浴用品一应俱全,还通了电。电灯,花洒一开,这里似乎就是地上的一间普通的学校里的一间普通的寝室。怜江月不免想道:“难道这里就是地上?”
他感觉自己往地下更深处坠,其实他是回到了地上?不,他不可能回到了地上,王保安看到他们的时候也问他们了,是不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经常有人从上面掉下来?
王保安看来对这样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浴室里的这些洗浴用品都很新,难不成这间寝室是专门为他和玲珑星这样从上面掉下来的人准备的?
实在有太多疑问了。怜江月想了许久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换上王保安放下的干净衣服,打算再去问问玲珑星念叨的那个“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既然他的“家”在这里的上层,那他对这里说不定也有一些了解。
怜江月从浴室出去,可玲珑星却已经光着身趴在地上睡着了。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后背上,照出四道荆棘枝似的痕迹,像是伤疤。其中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他的脖子。
那伤疤的颜色和他的肤色很接近,只有靠得很近时才能看到。
“别睡地上了,会着凉的。”怜江月拍了拍玲珑星,轻声说。
玲珑星翻了个身,蹭到了他脚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脚踝。怜江月蹲下,又拍了拍他,玲珑星发出呜的一声,抱住了怜江月的小腿。他的手上还是有很重的鸡肉味。
怜江月遂伸出手,想把他抱去床上,可稍一这么动作,双眼紧闭的玲珑星突然嘎嘎地磨起了牙齿,鼻翼翕动,鼻孔呼哧呼哧往外喷气,张嘴就咬了怜江月的小腿一口。怜江月只得抽出手,玲珑星的呼吸平稳了,似是又睡得很香,很沉了。
怜江月坐在地上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声,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帮他擦了擦手,擦了擦手肘上的擦伤,擦了擦脸上的土,又抓过边上床铺上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小心地抽开腿要走,玲珑星又急了,怜江月只得不动了。玲珑星在地上睡了一宿,他在地上坐了一宿,好在他还有影子帮忙,撑着他的脖子和肩颈,这一觉睡得不算太难受。
第二天,怜江月醒了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了,对方也是个保安,姓刘,叫刘保安。个头和王保安差不多,岁数和模样也差不多,两只大手,一道宽肩,看上去老实可靠。
刘保安给他们带了早点,拌凉皮子和豆浆。这也和地上没什么两样,食物也是货真价实的食物,吃进肚子里一阵舒坦。
刘保安也爱笑眯眯地看着人,他看怜江月和玲珑星吃完了早点,就说:“走吧,我带你们出去。”
玲珑星打了个饱嗝,刘保安一看他,他摸摸肚子,看看刘保安,看看怜江月,利落地套上了刘保安带来的一套运动服。
那是一套运动装校服,背后绣着学校名字,款式和怜江月读书时穿的校服差别不大。怜江月摸了摸,那材质也是如出一辙。
三人就出了宿舍。学校里很安静,此刻天亮了,怜江月这才发现那宿舍楼和教学楼都有些旧了,淡粉色的外墙斑驳了,木头门窗上刷的绿油漆也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脱落。
教学楼上下四层,里里外外的门窗全打开了。
刘保安带着怜江月穿过教学楼时,怜江月瞥了眼那些教室。每间教室的布局,桌椅数量,墙上的装饰布置像是套用了一个模版,完全一样。
一年(一)班的教室里,四十多个位子,只有一个孩子坐在里面读书。(三)班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虽然学生不多,可每间教室都有学生,也都有一个老师。老师在看书,孩子们也在看书,黑板上全写着:早自习。
无论孩子还是老师都很专心,即便有人经过,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抬起头往窗外张望。
经过监控室时,怜江月看到那房间里的木桌和椅子,问了刘保安一声:“监控电视坏了吗?”
“监控电视?”
“监控室里没有监控电视的吗?”怜江月在走廊上找了找,也没找到监控摄像头。
刘保安道:“这个嘛,可能要问林装修。”
这时,他们走出教学楼了,怜江月又问道:“学校里只有这么几个学生吗?我看学校还挺大的啊。”
刘保安抓耳挠腮:“学校不都是这么大的吗?”他瞧着怜江月,也有疑问了,“你们那里也有学校?”
这要说他出生长大的地方,那自然有,可要说的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那……
正当怜江月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只见校门外,一个头顶牛仔帽,留着络腮胡,身穿麂皮外套,牛仔裤,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白马,后头还跟着一匹栗色骏马的的男人经过,这个西部牛仔似的男人瞥了他们一眼,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帽子,冲他们点头致意。刘保安朝男人挥舞起了手臂:“早啊。”
西部牛仔走远了。
刘保安还挥舞着手臂,对怜江月道:“喏,钱马车到了。”
就见一辆由一匹杂色马拉的板车停在了校门外。马儿低头啃草,一个穿布衣布鞋的干瘦男人歪着身子坐在板车上,悠闲地抽着旱烟。
刘保安出了校门,上去就和那男人说话:“钱马车,麻烦了,送去电梯那儿。”
刘保安和钱马车同时往北面望了一眼,怜江月跟着望出去,只见远处一座塔楼顶天立地地矗立在一众楼房之间,塔尖直耸入云霄。
钱马车点了点头,抓起板车上的一顶草帽戴上了。玲珑星跳上了板车。怜江月别过刘保安,也上了车。木头车轮轱辘转动,马儿迈起蹄子,晃晃悠悠地拉着他们上路了。
路上的一切都透着一股陈旧。学校是旧的,商店,银行,饭馆……无论装饰和招牌都像是从上个世纪里的老照片里抠出来,扔在马路两边的。怜江月甚至还在商店的玻璃门上看到了“供销社”的字样。
可旧归旧,倒也是五脏俱全,各种基础设施都没落下,每两百米就有一个公交站台,人行道上能看到无障碍人行步道,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有一座街心公园。
路上没有车,商店开着门,但既看不到顾客,也看不到营业员,银行和饭馆也都是一样的状况。这些敞开门的房屋仿佛一颗又一颗空洞的眼珠,茫然地对着寂寥的马路。
偶尔能看到几个人,不是在清扫马路就是爬在树上给行道树修剪枝桠。树下拴着马。
怜江月问了句:“平时大家都是以马代步吗?”
“对啊。”
“那公车站……”
“公车站嘛,”钱马车咂吧着嘴,说道,“城市不都有公车站嘛。”
说到这里时,怜江月又看到了那个西部牛仔。西部牛仔跨在他的白马身上,停在路边,拦下了他们的板车,他和钱马车说道:“钱马车,你要送他们去哪里?”
“去电梯。”
西部牛仔道:“我有事找这两个人,我替你送吧。”
“好。”钱马车就拉住了马,停了车,道:“你们有三个人,你只有两匹马,这样吧,我把马卸下来借给你,你送完了人,给我还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钱马车就跳下板车开始卸马。一直窝在板车一角,无精打采的玲珑星伸了个懒腰也下了车,他走到西部牛仔的栗马边上,拍拍马脖子,揉揉马鬃毛,笑了出来,翻身就上了马。
怜江月听到那牛仔和钱马车的对话,只觉说不出的古怪,还坐在板车上没动。可钱马车一下就卸下了马,把杂色马的缰绳塞给了西部牛仔,人也在路边坐下了,又开始悠闲地咂吧旱烟。怜江月也不好说什么,又听“架”一声,玲珑星伏在栗马身上,一溜烟跑了。
怜江月大喊:“这是马路!你小心车!”
西部牛仔哈哈大笑,说:“我们也走吧。”
怜江月就下车上马,西部牛仔一挥鞭,座下白马飞蹄起步,飞尘漫天,白马一下跑出好远,怜江月忙拍马去追。
追了百来米,那白马的步子慢了,怜江月便也拽了拽缰绳,缓了下来。他和西部牛仔并排行在马路上。怜江月前后看了看:“这公交车半天都没见到一辆,脱班有些严重啊。”
他还道:“那个钱马车就在那里等着你?他退休了?不用去别的地方上班做事?”
西部牛仔道:“他是钱马车,他的事就是赶马车,哪里需要马车,他就去哪里。”
怜江月稍有些明白这里的社会规则了,一个人的生活似乎完全是由他的名字决定的,那他的名字又是由谁决定的呢?他就问西部牛仔:“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你叫我侠客就好了,大侠的侠,客人的客。”
“这名字是你父母给你取的?”
“不,这是我自己取的。”侠客笑着道,“我告诉他们,我叫侠客,我和他们解释,侠客就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的人。”
侠客一瞥怜江月:“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
怜江月皱起眉:“对,但是我这个上面……”
侠客说:“我是说沙漠。”
他又说:“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他望着前方,“至于他,就说不好了。”
前方,玲珑星停在了一个街区外的一棵树下,他站在了马鞍上,仰着头在一棵杏树枝头翻找着什么。
怜江月重新打量起了侠客,不免惊奇:“你也是从沙漠上掉下来的?先掉进了一个洞穴,然后呢?你看到一座石桥了没有?石桥断了,我们就掉到了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往下摔却来到了一座城市?这里还有天空?天空是我的幻觉吗?”
他用力吸了两口气,试图从空气中分辨出幻影草的气味,却是徒劳,他只能闻到浸过春雨的泥泞山道似的气味,那似乎是马的气味。
侠客比了个安抚的手势,说道:“你先不要着急,如果你想回去,是有办法回去的。”
他说:“这里是遗忘之地。”
“在看到你们之前,我都快忘记我从哪里来到了这里,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但是看到你们的那一瞬间,我想起来了,我也明白了,有些事情,人是无法完全地遗忘的。”
侠客回忆着,娓娓诉说着:“我记得我是一个研究陨石的专家,我带着一支科研团队来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寻找陨石。我们在一本古籍中发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曾经有一座繁华的城市,古籍上说,有一天,金雨天降,翌日,那座城市便消失了。来到沙漠后不久,一场沙暴过后,我和我的团队分开了,我的身上既没有水,也没有干粮,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到处都是沙,只有沙……就在我以为我要脱水死去时,我遇到了一个年轻男人,他搭救了我。我问他,你一个人在沙漠里干什么,他说,他感觉有人在这里等他,他就来了。我想,他可能是老天派来救我的人吧,可我没想到,他说的那个等他的人并不是我。
47/94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