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活人生机为祭,强行破关。衡山郡,你已经是整个天下最难以撼动的修行宗门,又何以自甘堕落,自毁根基?”
云清看着那座黑色的高塔,沉声发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整个衡山郡都在安睡。
无数活人裹挟而来的灵气充斥着黑塔,似乎是到了极限,黑塔里的铜钟发出一声巨响。
一道精纯旺盛的威能,透过黑塔出现在人间。
无数道灵气向四面八方咆哮而去。
漫天黄沙呼啸,衡山郡的百瓦黑墙,在一瞬间被黄沙笼盖。
站在漫天风沙里,司天玄看着衡山郡里无数根发光丝线,声音微涩。
“那是……衡山郡所有人的命线,苏蕴”
每个人都跪倒在地面上,每个人的命线都高悬在天上。
第184章 吃人的人
天空里的气旋开始爆炸,无数云雾和气箭向着天外冲射。衡山郡上方的天空越来越黑,像一只铁锅倒扣在大地上。
“自甘堕落?”老人悠长的声音自高塔上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威压。
每一个字都重如山河,从天空直扑地面。衡山郡的街巷里,顿时响起无数风声。
九层高的黑塔在狂风里晃动不停,木板石砖搭建而成的塔身不断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塌,看起来恐怖无比。
地面上跪倒的人群也开始摇晃起来,伴随着灵气的流动,他们的脸色渐渐苍白,有血迹从手掌里滴落下来,却依旧没有醒来。
黑塔里的铜钟不断震响,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铜钟承载不住过于庞大的力量,彻底碎裂。
巨大的铜钟碎成几片,从高空坠落到地上,带着通红火焰的尾羽,砸向街头平整的青石砖上,凿开数个深坑。
如果不是跪坐在地面上的人仍源源不断往高塔上输送养分,这时候已经死在坠落的铜钟下。
整座高塔不停摇晃,黑色的木板往下簌簌直掉,裸露出内部的砖石与木柱。
地面上卷起的狂风在街巷里急速流淌,成排的老树直接被拦腰切断,破碎的木板和叶片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整个衡山郡的空中流淌着各色木屑和碎砖。
天空上的云朵已经变成漆黑色。
衡山郡里所有的树已经断裂,云清坐在整个衡山郡最为稳固的阵眼中央,地面积起一层厚厚叶片,将跪坐的人群膝盖都淹没。
黑色高塔的颤动渐渐停下,炸裂后的铜钟留下一个大洞,露出塔里端坐的老人。
云清看着头顶沉默的老人,眉头微微发紧。
老人的神色很漠然,衡山郡里漆黑一片,只有无数光丝还散发着亮光。老人身边环绕着莹润的命线,将他笼罩在一片朦胧光芒里,看起来无比神圣高洁。
地面上狂暴的风息与流血的人们,被他一一忽视。
老人的目光顺着高塔慢慢往下,落在云清的身上。
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体里流淌着无数的灵气。
或者说,他本就是由天地灵气组成的“人”。
老人的眼神发生古怪的变化。破境关头所需要的灵气无比庞大,他端坐在高塔之上,几乎要被身体里狂奔的力量生生吸干。
此刻,他的身体就像充斥着狂暴力量的肉球,吐出的每个字都带有毁天灭地力量,但却没有更多的力气支撑自己站起来。
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让老人相当厌恶,但他无力阻止。被强行打扰的破境过程,尽管没有因此停下,但天地里的灵气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
因此,在看见云清的那一刻,就像快渴死的人看见清水,老人的身体里每个地方都在喧叫着口渴。
老人所有的愤怒、警醒,都在这一刻被生理性的贪婪全部占据。
察觉到天地里的目光,张庆温和地拍了拍云清的椅背,不动声色站在了他的身前。
云清还未来得及阻止,老人的目光落在张庆身上,微微皱了皱眉。
下一刻,在老人冷漠的目光里,街巷里瞬间笼起一股狂风,将张庆直接甩到围墙上。
在老人目光的影响下,无数风沙在天地里发出嗡嗡声响,整个地面都颤动起来,几乎要将云清彻底扑死在地面。
云清静静坐在原地。
他看着高塔上的老人,缓缓开口问道:“堂堂衡山郡,真要因你一人之故,彻底变作死城?”
老人静静看着云清,原先狂暴的眼神,不知为何发生了些微变化。他的目光落在跪倒的人群上,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老人平静回答道:“我衡山郡以宗族血脉立身,他们诚心献祭,宗族的血脉流淌回己身。日后偌大道宗,凡我立身之所,皆为衡山郡。想来他们魂灵在天,亦可以安生。”
云清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三天之前,你放我进城,就是为了今天,像吃掉他们一样,吃掉我的灵力?”
云清淡淡问道:“你在吃人,知道吗?”
听见这句话,老人目光里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神情,又转瞬消失。
吃人。
这句话很简单,却直指命门,戳进老人心底最深处的阴影。
整个修行界,不会有人抗拒强大力量的诱惑力。在闭关的前几日里,老人一直在说服自己。那些跪倒的人们,有修士,有道士,有流民,有百姓。他们在钟声和经卷的指引下,发自内心地信任新的世界,并诚心奉献上自己的一切。
既然他们心甘情愿,自己的做法就不会有任何疏漏。
情理、道义、因果,无一处有漏洞。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有个角落从来不敢去触摸。
那个地方,就是他自己。
老人可以忍受诗礼传家衡山郡变作死城,也可以容忍子孙的血脉流淌干净,却始终不敢去承认,吸收了所有生机的自己,彻头彻尾变成吃人的魔鬼。
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藐视一切,自然不会有人来质问他的道义。
但是心底的那个角落里,站着他自己。
一个变成满手是血,吞血食肉的鬼怪,藏在他的心底最深处。
他可以背叛过去的自己,却到底无法接受这一切。
老人的眼睛,已经红得如同火焰燃烧。
“或许……你可以接受一个满手血肉的自己。”云清抬起眼,往周围的人群看去,“但是,你可能无法再站起来了。”
顺着云清的声音,老人缓缓看向他腿下的轮椅,转瞬之间,老人的神色已经阴郁如沉沉夜色。
站不起来,当然不是指老人会变成一个断腿的残废。
他坐在高塔上,因为距离太远,无人发现老人的身子渐渐膨大,变得更为肥圆一些。而在黑色的道袍里,肉身无法承载力量而产生了撕裂,血珠流淌在木板上,又转瞬被阵法强行扭转,输送到老人的身体里。
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变成了承载力量的容器,而不再是己身。
他会变成整个衡山郡,一个用来汲取灵气的肉球。
老人的神色,一瞬间狂暴如潮。
他努力稳定心神,吐出的每个字都带有千钧力量,老人的身体掌控着衡山郡的一切灵气,变得强所未有强大。
哪怕知道这句话有可能是真的,他也不能让自己去相信。
“李长空,就算背过几本经卷阵法,难道亲身经历过诸城大阵的玄妙?”
问完这句话,老人猛地想起来什么,他看向云清,透过他的身体,仿佛看见了十数年前的黑森林。
他并不知道黑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当年的黑森林大阵,的确启动过。
云清静静看着塔里的老人,道:“整座大阵一旦启动,是无法停下的。”
老人猛地瞪开眼睛,眼膜被生生撕裂,登时出现一片血雾。
他觉得有些难过与忧伤。又觉得无比愤怒和荒唐。
这是衡山郡无数先祖修建的城池,只要登上这座高塔,就能够拥有天才也无法项背的修行速度。
千年的时间足够证明黑塔的玄妙。
难道先辈修建的城池,在运用到极致以后,反而会吞噬掉他的主人?
因果轮回、力量流转、天地平衡……这些道理,老人无一不明白。
但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用凡人生机强行汲取来的力量来破境,纵然破开最后的关头,也只会沦落成力量的奴隶。
老人花白的头发在天地里狂舞。
他努力挪动手指,在不经意间,他的躯体被灵气摆放成最适合修行的姿势,整个衡山郡所有的力量都在他的身体里,只要动一动手指,他就能够驱使整个衡山郡所有的力量。
这是他最后的自由时光。
老人发出一声类似于嚎叫的悲声。
不甘心啊——他用整个衡山郡夺取来的力量,难道只能成就一座大阵、一座死物?
在血红的眼睛里,周围的灵气骤然飙升,所有的不甘化为毁天灭地的愤怒,若不能活,那么肉眼所见的这一切,都尽情来陪葬。
整个天地都震动起来。
无数沙尘在天地里狂飞,飞舞成根根利箭,每一粒沙尘经过城墙,都迅速穿透留下无数细眼。
他们在阵内。
老人是大阵的主人。
这就是阵法内最为强横的力量。
阵法代表着主人的心意,操控阵法几如操控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是主人的对手。
衡山郡的狂风吹倒了一切。所有屋子的瓦片都在半空飞舞,带着极为沉重的力量,房梁和墙壁迅速倒塌,跪倒的人们在空中不停摇摆,只有头顶那根长线还在往天空延伸。
云清极力低下头,无数沙尘吹打着他的身体,切割开一块块的衣物。
天地里的灵气浓郁到几乎有了实体,下一刻就要爆炸。
忽然之间。
一道极为灿然的剑光,如同流星般刺进了漆黑的夜色。
简单利落而无法抵挡的一刀,从阴风间卓然生长。汹涌的力量如潮水般冲刷过茫茫平野,从天边破空而来,扎进了漆黑的衡山郡里。
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静止。
那道剑光凝固成实体,横亘在衡山郡的结界里。与结界相接触的地方不断发出滋滋声响,像在燃烧。
那道剑光被结界的力量消磨,因此不能够在前进。
而衡山郡里几乎爆炸的力量也因此泄溢,渐渐平息。
云清眼前的风消失了。
老人的手指在高塔上不停颤动,他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只在喉头发出一声低喝。
“苏蕴!”
第185章 一剑所以横绝
那道剑光凝固在漆黑天空里,贯穿整座城池,像是一道来自遥远天际的急电,破开了浓厚夜色。
老人凝神看向那道剑光,原本暴戾的眼神里,却倏忽变得清明无比。
他的双眼开合之间,有数粒黄沙腾空而起,无声传出衡山郡的结界,在广阔平原上飞速狂舞。
每一粒沙尘都代表衡山郡的意志,千万风沙则汇聚成涛涛河流,带着千钧力量在天地里奔涌如黄河水。
剑可以阻拦有形的事物,但如何斩断人的意志?
苏蕴脚下的风沙渐渐变得更为汹烈,他手中的长剑微微震动,透露出一股极为明亮的锐意。
那道剑意突兀出现在天地里,朝着被破开的衡山郡再度追击过去。
两道剑光在天地里交汇,整片天空骤然爆发出极为刺眼的亮光。从满地风沙到漆黑夜色,天地里被劈开一道透明色的裂口。
老人微微睁开眼,眼神起伏间,天地里风沙爆起。跪坐在地面的人群更为猛烈地颤抖起来,头顶的无数光线流淌着极为惹眼的血色。
血光顺着丝网在黑塔边盘旋,散发出一股腥甜湿重的气味。
在血色的最深处,老人的眼睛里,猛地逼出一股狂暴杀意。
天地里的风沙猛地涌起,衡山郡外狂风从地面贯穿,几乎形成巨大风墙。
一整个衡山郡的意志,朝苏蕴当头砸去。
苏蕴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脚也陷落进地底。
他的剑破进衡山郡,剑刃上挑起一整个衡山郡的意志。
每一道心意重如山海,衡山郡压在他的剑锋上。
苏蕴的神情极为认真,他的手指上已经出现细微裂缝,不断往下滴血。然而感受到衡山郡力量的可怕程度,他将所有的力量都凝结在长剑上,朝天地里四散开。
剑光顿时在天地里熊熊燃烧起来,透明的火焰在天地里尽情燃烧。衡山郡的力量与天地里的剑光交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可怕威能。
天地里凭空爆发出细微的爆炸声响,像是水晶壳被凭空砍裂发出的破碎声响,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剑光与结界的摩擦不断加重,天空上不断往下坠落燃烧的星火,那些燃烧的星火噗噗落地,瞬间砸穿了房顶和石砖,留下无数焦黑的深坑。
在所有力量汇集到极限以后,天地里灵气的浓度迅速攀升,在无数火星的燃烧下,衡山郡整片天空瞬间爆炸。
巨大的热浪在天地里迅速席卷。
火浪朝四面八方狂涌。
衡山郡的所有屋瓦老树,在一瞬之间分崩瓦解,被火浪裹挟着朝城外四面八方扑去。
黑塔下的阵眼中央也发生了变化。倒在城墙下的张庆,直接被震进了黑塔下的屋檐里,在最平静的阵眼里躲过一劫。
无数燃烧的瓦片和碎木块迅速往下落,身边每个角落都在下火雨,云清坐在一片火林里,黑塔上的瓦片不停往下掉,又在掉落过程里被点燃,落在地上开始迅速燃烧。
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苍白。
云清的手腕在微微颤抖,他在阵眼的中央努力稳住身形,凭空凝聚出的些微灵气被迅速冲散,冲击着他的五脏内腑。
张庆倒在黑塔下,身上的衣物片片碎裂,身后还有几片燃烧的木块,几乎要烧到他的头顶。
半空中,老人端坐在黑塔上。身体周边的木板已经全部碎裂掉落,他坐在木台上,就像端坐在高台上的神像,身边无数血色丝网,看起来神圣得有些诡异。
他黑色的道袍下,有血珠在木头缝里不断渗漏,将柔软的道袍逐渐染湿。
方才一击之力,他以肉身强行承接整座衡山郡的意志作为武器,尽管站在破五山的边缘,肉身依旧无法承载这样庞大的力量。
老人的身体内部,每个角落都开始龟裂破碎,藏在血肉里的骨骼开始裂开,血珠在皮肤上不停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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