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不能说大话,他哭笑不得,急急忙忙地收拾残局。
等方明栈回来,狼藉的厨房已经焕然一新,但是一锅汤所剩无几。简青黎盛了一小碗推到他面前,坏笑着说浓缩就是精华。
方明栈没有辜负他的心意,一勺一勺喝得很慢,简青黎白天吃多了零食,这会一点也不饿,撑着下巴跟方明栈闲聊,讲八卦。
“你觉得,看和望这两个字有差别吗?”
方明栈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古怪问题,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
“看吧,我们普通人的理解力和大导演就是不在一个层面。”简青黎跟他转述项庭舟的吐槽,“贺岑非说看着和望着不一样!”
项庭舟最近压力很大,隔着美颜相机都能看见黑眼圈,今天傍晚他跟简青黎视频,隔三差五就要叹气。
他在电影《玉眠》中饰演一个留洋归国的小少爷,阳光热情、慷慨仗义,与冷漠残忍、心机深沉的家族成员们截然不同。小少爷留洋之前,对府上的小丫鬟玉眠爱慕不已,五年后归来,懵懂的恋情虽已淡去,但对玉眠依旧十分关切。令他不解的是,五年不见,玉眠虽然出落得更加标致美丽,性格却大变,眉宇间总是笼着淡淡的忧愁。影片开始没多久,她就怀着身孕离奇死亡,全片围绕着“是谁杀了玉眠”展开。
在玉眠死去之前,小少爷曾私底下与她见面,询问她这五年的境遇,而玉眠三缄其口。项庭舟被贺岑数落,就发生在那一场戏中。
贺岑批评他没看懂剧本,没能揣摩到角色的心理,“小少爷望着玉眠,不是看着,望是带有感情的,懂吗?”
项庭舟NG数次之后勉强通过,一下了戏,他就把简青黎从黑名单拖出来,大发牢骚:“神经病啊,老子还查了字典,不是一个意思吗!”
方明栈听后也笑了,宁静而温暖的灯光下,简青黎和他四目相对,忽然间,似乎体会到了那一丝不同。
第29章
方明栈是从小姨那里知道乐杨离开沧市的消息的。当时简青黎在阳台晾衣服,他接到杨若亭的电话,问他乐杨是不是在沧市受了委屈,不然怎么也不跟公司员工交代一声,就任性妄为地跑去澳洲度假。
乐杨离开的原因,方明栈自然是一清二楚,但他推作不知,蒙混过去。倒不是害怕被小姨责骂,仅是出于对那个麻烦表弟的最后一丝关照,毕竟乐杨在父母面前一直维持着乖乖牌的形象,若是突然曝光他那些荒淫无度的蠢事,长辈一定很难接受,而乐杨最后一片自尊心也将粉碎殆尽。
杨若亭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她认为方明栈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但不好正面谴责,寒暄两句就挂了。
没一会,杨彤的电话来了。她责怪方明栈平时不够关心乐杨,语气严厉、音调高昂,像是刻意说给旁人听。方明栈不做声,偶尔敷衍地答应两句,承认是自己的错,盼着赶紧结束通话。杨彤这番训话本意是安抚妹妹的情绪,哪知讲着讲着自己也颇有感触,抱怨道:“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回国,那个医药公司值几个钱,这样念念不忘。让你留在伦敦,给舅舅和姨夫帮忙,以后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不好么?你就非要回去,连带着乐杨也跃跃欲试。”
“就是啊,”杨若亭忍不住帮腔,“来你姨夫这里,又不会亏待你。只怕是看不上我们这座小庙。”
“我在沧市出生长大,对这里有感情,不想去别的地方扎根。”方明栈生硬地反驳。他说话的功夫,简青黎从阳台回来了,脚步轻快,眼睛明亮,不发出一点声响就爬上了床,把被子拉倒胸口处,转头对他笑笑。
看方明栈在忙,他就自己找乐子,打开海滨消消乐的小程序,准备玩两把。结果刚点进游戏界面,欢快的背景音就响了起来,吓人一跳。
“怎么回事?”杨彤的耳朵很尖。
方明栈异常淡定:“闹钟。”
杨彤“哦”一声,不知信了没有。她忽而焦虑地、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一个人在沧市,我总是不放心,你既然不肯待在伦敦,那我回去照顾你好了。”
“不用,”方明栈急忙拒绝,“你身体不好,就在那边调养,我又不是小孩,能照顾好自己。”
“你一个人住,让我怎么放心?要是有家有室,还能够互相扶持。你以为我为什么老催你相亲,还不是为你好,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葛依依,你可得记在心里,不管喜不喜欢,总得去认识女孩子。”
方明栈一时没回答,余光往左扫,看到一截白嫩的、汗毛稀疏的手臂,正捧着手机玩得兴起,屏幕上闪动着五颜六色。
“我知道了,”他说,“先挂了。”
几乎在他挂断电话的瞬间,简青黎也放下了手机,轻声问:“打完了?”
方明栈点头,右手从他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钻进去,拇指和食指摸到了小米粒,轻轻一掐。
“这么直奔主题,”简青黎舒展地平躺着,用力咬住一侧唇角,做了个滑稽的鬼脸,“都不先进行一番精神交流吗?”
方明栈动作不停,嘴角牵出一个戏谑的弧度:“没人禁止你交流。”
“哦。”简青黎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件新鲜事,“今天钟幼玲跟我说,让我拍《hifashion》下月的封面。”
“嗯。”方明栈把他的睡衣扣子全部解开了。简青黎没有明显的腹肌,但肚子上的肉很紧实,线条平坦而流畅,摸上去也很光滑,好像一块被摩挲得发热的温润玉石。
“你知道是谁吗?”简青黎忍耐着胸前的麻痒,无意识地蹬了蹬腿,立刻被方明栈压制住了。
“给你点提示,他是个演员,今年三十岁。以前演过很火的一部偶像剧,叫《阴天风筝》。”
“嗯。”
“嗯什么嗯,让你猜呢!”简青黎气愤地在方明栈背上抓了一把。
方明栈充满威胁地盯着他。简青黎眼波潋滟,肆无忌惮地挑衅,“干嘛呀,想拔了小猫咪的尖指甲?”
说完,他自己倒被这个恶俗的形容逗笑了。
方明栈才没那么残忍,再说简青黎也不是猫咪,他是修得七窍玲珑心的小狐狸,幻化出无数张可爱又可怜的假面,这辈子专跟他有孽缘。他虽不能拔掉他的指甲、折了他的尾巴,却能让他张开湿润的嘴唇,发出黏黏糊糊的呻吟。
一切结束后,简青黎枕着方明栈的手臂打哈欠,竟然还记得揭晓答案,说自己的拍摄对象是大明星楚泉,也就是项庭舟的老板。
方明栈觉得他较真的样子格外好笑,在简青黎哀怨的瞪视中,点点头:“我知道了。”
过了几天,简青黎受邀到夏梓荧家里喝下午茶。事情的起因是这样:他发了条朋友圈,询问各位摄影师朋友有没有入手富士GFX100的,结果夏梓荧看到了,给他发消息说自己家里有这台机子,可以借给他练手。
简青黎有点心动,但第一反应依然是拒绝,他说自己的工作用不上这么高端的相机,仅仅是出于好奇随便问问。
夏梓荧单纯得要命,坚持要借给他:“可这台相机我暂时也不用,放着也是浪费,你既然感兴趣,就拿过去用嘛。”
简青黎说真没必要,过了一会,夏梓荧发来一句:“你是不是讨厌我?”
简青黎可不敢讨厌他,于是只好赴约去了。
他们在别墅二楼的露台晒太阳,头顶是五彩的玻璃,周围长着兔葵、绣球和玫瑰,夏梓荧喜欢植物,这是谢江岩特地给他开辟的小花园。女佣送上盛在精致盘子里的甜点,给简青黎泡了普洱茶,耐不住夏梓荧的纠缠,又给他端来一杯芒果冰沙,走之前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喝得太急,免得肚子痛。夏梓荧冲她离开的背影做鬼脸,扭头发现简青黎在看自己,于是露齿一笑。
他给简青黎展示最近的作品,问他有没有进步,简青黎仔细看了一遍,夏梓荧的构图不错,但照片不是过曝就是暗角明显,技术还有待加强。他手里握着人家的富士GFX100,不便泼冷水,笑着说了一堆赞许的话。
“你别骗我了。”夏梓荧托着下巴,嗤嗤地吸冰沙,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那一刻他的精神似乎有些松懈,竟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简哥,你……有没有认识的私家侦探?”
简青黎心中诧异,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拿余光暗暗观察。夏梓荧捏着吸管在玻璃杯中翻搅,把冰沙都搅化了。他心神不宁,明显在后悔问了那个问题,却未开口补救,仍在期待简青黎的答案。
听到简青黎确凿地回答了“没有”之后,他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复又开颜,说自己也是随便问问。
“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夏梓荧话锋一转,关心起简青黎的情感生活,“你长得这么好看,我都想不出谁能配得上你。”
简青黎被夸得不好意思,说:“就是个生意人,跟谢先生比起来不值一提。”
夏梓荧听到谢江岩的名字,嘟了嘟嘴,低下头去喝冰沙,对这番奉承话没有流露出多少欢喜。
他们一直聊到太阳下山,彼此都感觉非常亲近。变故来得仓促,简青黎正在说告辞的话,夏梓荧突然皱起眉头,捂着肚子蹲下去,脸色惨白如纸。简青黎吓坏了,管家用人们倒是反应迅速,麻利地将小少爷扶到沙发上休息,端水的端水,喂药的喂药。
一个女佣向简青黎解释,小少爷一直肠胃不好。
几分钟后,谢江岩回家了,他还记得简青黎,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听说夏梓荧肚子痛,立刻沉下脸,一边责骂管家一边往客厅走。
简青黎站在门口的立柜后面,看到谢江岩把夏梓荧抱在怀里,手掌盖在他的小腹轻轻按揉,同时不停亲吻他的额头,低声叫“宝宝”。夏梓荧则眼泪汪汪地搂着他的脖子,难受得扭来扭去。
简青黎忽然想起夏梓荧关于私家侦探的问题。如果他想找侦探,只需开个口,谢江岩肯定会把最优秀的那一批送到他面前。但他不央求谢江岩,反而问自己,真是古怪。
离开别墅后,简青黎带着借来的富士相机和两支镜头,开车到沧市中心去取景。GFX100是中画幅相机,像素高达一亿,对他的日常工作来说有些大材小用,他打算拍些风景、城市文化之类的,说不定还能在登在自然地理杂志上。
折腾到夕阳落下,简青黎精疲力尽,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方明栈的任何消息。他驱车回家,打包了一份酱排骨当作晚饭,开动之前很有仪式感地拍了张照片,特意采用色泽鲜艳的滤镜,把一盘普通的菜品拍得活色生香,然后发给方明栈,问:“吃吗?”
方明栈回复得很快:“不吃。”
简青黎笑了:“那吃我吗?”
他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方明栈恶劣地打下几个字,才要发送,就看到prelife的图标右上角多了一个鲜红的①。
Cyan: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怎么样?
第30章
简青黎有半个多月没有跟Leo聊天了。
Leo还跟以前一样,寡言而温和,偶尔又流露出一丝风趣,是个很好的朋友。自从今年重新出现后,他仿佛就没有走远过,无论简青黎何时驻足,都能找到他,并在他那里得到依靠和慰藉。
看到“老样子”三个字,简青黎笑了:“你的生活中就没有新鲜事吗?”
Leo:没有,我喜欢老样子。
Cyan:你好奇怪。
Leo:你呢,最近忙什么?
Cyan:忙着谈恋爱。
Leo:和好了?
Cyan:和好了百分之六十吧。
Leo:还能这样算。
Cyan:是啊,我发明的,厉害吧。
接着,简青黎讲起今天的见闻,省略了谢江岩和夏梓荧的名字后,把夏梓荧询问私家侦探这件小事告诉了Leo。
Cyan:你觉得呢,他是不是想调查他男朋友?
Leo:大概吧。
Cyan:可我上一次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感情还很好。
Leo:人是会变的。
简青黎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这句话。他把外卖盒丢进垃圾桶,打开电视放新闻,胸口好像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燃烧,并不强烈,但久久不息,任由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始终烘烤着他的心。
他拿起手机,问Leo:所以我跟前男友永远不可能和好如初吗?
Leo倒是轻松,回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Cyan:我觉得你太悲观了,人会变,但感情不一定会。
Leo:也许吧。
简青黎突然涌起一股倾诉的欲望,冲动地对Leo说,我跟你讲讲我们为什么分手吧。Leo仿佛不太情愿,他问Cyan,为什么要告诉我。
Cyan:因为我没有别人可说。如果我把原委告诉我的朋友,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是乱|伦,会戴有色眼镜看我们。
Leo:你害怕吗?
Cyan:我不害怕,但我担心他受到影响。
那头没有回应,简青黎慢慢地打字:“我跟你说过吧,我妈妈是小三。”
“其实她是被小三的,但这也不重要了,反正她后来回到沧市,安心做了第三者。我和我前男友,就称呼他为F吧,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所以我一直叫他哥哥,后来发现他真的是我哥哥。”
简青黎顿了一会,Leo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他是个好哥哥吗?”
“是,”他毫不犹豫地回复,“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因为老头子觉得亏欠我,所以一直把我跟哥哥安排在同一所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让他照顾我。我小时候不懂事,长大后才想到,他也是有妈妈的人,对他的妈妈来说,我和我妈就是破坏他们家庭的敌人,她一定非常恨我们。但我哥哥从来没有向他母亲告过状,也没有透露过我和我妈的行踪。”
“我们成为恋人也很顺利,几乎没有遇到过波折。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就特别凑巧,我喜欢他的时候他也刚好喜欢我,可我总觉得,冥冥中这个凑巧好像也是注定的。”
“到现在我们认识了有二十一年了,就算除掉分开的四年也有十七年,有很多故事可以讲,今天肯定说不完,我就先跳过了。”
简青黎放下手机,扯了一张纸巾捏在掌心里,把汗水吸干。他的呼吸不知何时急促起来,且有加剧的趋势,心口的火苗蹿了一下,火舌瞬间吞噬了更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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