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栈出手阔绰,随便一送就是七万块的相机,但简青黎很贫穷,手头所有存款加起来才刚刚这个数。
他想得入神,忽听“啪嗒”一声,书房的灯也亮了。
“简哥。”夏梓荧也出来了,穿着棉布睡衣,脸上的黑眼圈分外明显。
“你也没睡啊。”简青黎给他泡了一杯蜂蜜柠檬水。
“睡不着。”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捧着杯子沉思。不知不觉间,钟表的分针又往下滑了几格。简青黎看夏梓荧情绪低落,主动开口:“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夏梓荧嘟着嘴,无奈又凄楚地“哼”了一声,重重地咬字:“很顺利。”
简青黎一听就知道有隐情,试探着问:“不是今天才开始找的吗?”
“是啊,我给几家大公司投了简历,没一会他们都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过去上班,工资还开得特别高。”
简青黎无声笑笑。夏梓荧突然暴躁起来,将陶瓷杯重重放在茶几上,咬牙切齿地斥骂谢江岩多管闲事。
“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啊?”简青黎一时按捺不住好奇心。
“他要结婚了。”夏梓荧云淡风轻地说,那模样,好像已经被钝刀子割到麻木。
“为什么?”
“为了权势呗,他能为了什么。”夏梓荧不屑地扯扯嘴角。
简青黎半信半疑,他作为局外人都能看出谢江岩对夏梓荧的珍爱,甚至用宠溺来形容都不过分,没道理这样伤他的心。
但话又说回来,谢江岩已经三十二岁了,在那种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里,老一辈保不准还是封建思想,逼迫他娶妻生子也未可知。
“你为什么睡不着呢?”夏梓荧问。
“做了个梦。”
“噩梦?”
简青黎摇摇头。过了一会,他忽然说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这两年,我身边陆续开始有人结婚了。”
夏梓荧不解地望着他。
简青黎自嘲地“唉”了一声,随即豁达地笑了笑,眼角勾起一道柔软的弧度。
既然开了头,那就讲下去吧。
“你还年轻,可能体会不到。但是随着你长大,社会其实是会给你很多压力的,它规定了什么年龄段应该做什么事才是正确的,而且绝大多数人也会按照这个规律来安排自己的生活。当你看到周围的人都结婚生子,而你还是独自一人的时候,难免会怀疑自己的选择。”
“可你不是一个人啊,你还有方先生。”
“嗯——”简青黎久久地沉吟,给他打了另一个比方,“你知道丁克吧?”
“知道。”
“丁克也分不同种类的。你知道有一种叫白丁吗?”
夏梓荧一脸茫然。
“结婚的时候,夫妻两个约定不要孩子,但是后来——可能十多年过去了,突然反悔了。如果两个人都反悔还好一点,可以齐心协力试一试,只不过就是年龄大了,怀孕几率低些。最麻烦的是一方反悔,而另一方依然坚持不要孩子。”
夏梓荧好像被带入了情境,焦急地问:“那怎么办呢?”
“不停地争吵,希望对方妥协。如果谁也不愿意妥协,那婚姻往往会走向分崩离析。”
“可他们当初是说好了的啊!”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更何况在进入中年后,世俗的快乐,比如家庭和睦、儿女绕膝,对人是有很大诱惑力的。”
夏梓荧托着下巴,闷闷地说:“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不够相爱的缘故。”
简青黎愣了一下,他倒没往这个方向考虑。
“简哥,你是想结婚了吗?”
“怎么会,我不喜欢女人。”
夏梓荧笨拙地宽慰他:“你和方先生感情那么好,不用担心什么反悔之类的。”
简青黎斜靠在沙发上,灯光下眼神波光粼粼。他仰着头,盯着白色墙面发呆。
方明栈即将二十七岁,虽然还远不到“中年”,但杨彤已经在为他的婚事着急。上次简青黎偷听到的只言片语里,也能印证乐杨说的,方明栈在英国时跟不少女孩相过亲。
他知道那些都是逢场作戏,是为了应付杨彤的唠叨,可是如果杨彤持续不断地唠叨下去呢?会不会有一天假戏真做,方明栈突然爱上了某个女生,然后娶妻生子,邀请他来参加婚礼。
这个念头让简青黎浑身发冷,心脏停跳,在他一个深呼吸之后,才有气无力地挣扎起来。
以前他没有思考过这些,因为那时候年轻。四年前他才二十岁,张狂而自满,他的爱情热烈,被爱的感觉也真切。他想不到除了自己,方明栈还能爱谁。
但是他亲手把一切都搞砸了。
现在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葛依依虽然走了,保不齐还有王依依、李依依、陆依依。简青黎需要一个答案,有了答案他才有勇气去面对未来的困难。
他决定了,就在方明栈生日那天,他要认认真真地再问一次,你到底喜欢谁?
是不是还爱我?
第39章
伦敦时间早晨七点,飞机抵达了希思罗机场。
乐杨在澳洲疯玩了一个月后,终于回到了他最熟悉、最能呼风唤雨的地盘。
“这段时间可把太太担心坏了。”管家是个年过半百的中英混血,温文尔雅,两鬓斑白,也是从小纵容乐杨的长辈之一。
乐杨“砰”地拉上车门,用手指推了推脸上的墨镜,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能出什么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嘛,”管家帮他扣上安全带,笑着问:“这次回来,还去沧市吗?”
乐杨暗中咬牙:“不去了,那公司没前途,赶紧卖了才是上策。”
这一个月,他在狐朋狗友的陪伴下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好不容易从消沉中恢复过来,不想再听到沧市这个地方,也不想再回忆那段屈辱的时光。
是的,屈辱。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为自己对简青黎的迷恋感到可笑和尴尬。在澳洲时,乐杨勾搭上一个模特,那人又白又嫩,一点不矫情做作,最重要的是听任摆布,什么姿势都会玩,不像简青黎,明明骚得要命,还要故作清高。他当时喜欢他,简直不可思议。
管家把轿车开进一座农庄,农庄是乐杨的爸爸前些日子才买的,一家人觉得新鲜,最近都住在这里,侍弄些花草,养几匹马。
杨若亭在客厅里敷面膜,见到儿子也顾不得保养了,握住乐杨两只手,从上到下打量个遍,最后掐了一把他的脸蛋,嗔怒道:“你啊。”
乐杨笑吟吟地撒娇,说自己饿了,要吃妈妈亲手做的培根三明治。
杨若亭下厨去了,乐杨叫住管家,问二姨最近有没有来过,精神状态如何。
得到肯定答复,乐杨点了点头,心情愉悦地喝起了早茶。他可不是吃了亏就认命的人,既然方明栈为了简青黎打他,那他自然也要回敬一份礼物。
吃过饭,乐杨在卧室中小憩了一会,随后换了一套衣服,精神焕发地离开了别墅。
杨若亭当时在做瑜伽,出来后找不到儿子,问过管家才知道乐杨去探望姐姐了,赞许道:“不错,这孩子重情义。”
杨彤住在郊区,离他们的农庄不远,乐杨拎着从澳洲带回的一些小玩意登门拜访,一照面就直夸杨彤气色好,越活越年轻。
虽然知道是奉承话,杨彤依然笑逐颜开,亲昵地拉着乐杨到客厅坐下,说:“你这甜言蜜语的本事都从哪学来的!”
乐杨嬉笑道:“我无师自通,再说二姨本来就漂亮嘛。”
他并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杨彤拉家常。聊了一会闲话之后,还是杨彤主动提起沧市,问乐杨什么时候回去。
乐杨用同一套“公司效益不好”的说辞敷衍了她,杨彤信以为真,连连点头:“也是,你就留在伦敦吧,你爸爸在这边有根基。”
乐杨深以为然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也体会到了,在沧市人生地不熟的,确实不好过。”
杨彤说:“都怪方明栈没有把你照顾好,二姨代他给你道歉了。”
乐杨急忙摆手:“二姨你千万别这样,哥忙嘛。”
“他整天扑在工作上,其他事情也不关心,唉……”
“工作?”乐杨表情古怪,诧异地挑了挑眉,很快又恢复如常,有些唯唯诺诺地附和,“嗯嗯,工作,他工作很忙的。”
对于敏感到神经质的杨彤,这些信号足够她警觉,怀疑,顷刻变脸。
“怎么了,他不是在忙工作吗?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啦……我也不是很清楚……”乐杨吞吞吐吐、欲盖弥彰,在杨彤的逼问下,终于说出了实情,“他忙着谈恋爱呢。”
谈恋爱?杨彤愣住了,她仔细端详乐杨,从外甥不自在的表情上发现了端倪,逐渐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恋爱,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男的?和谁?”
“二姨,我不能说……”
“和谁!”杨彤的嗓音倏然拔高,尖利无比。
乐杨非常意外。来之前他做了种种盘算,计划把方明栈喜欢男人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诉说一番,他知道杨彤很保守,一定会大发雷霆,但还没开始煽风点火,她就已经如此激动,实在超乎乐杨的想像。
场面落入了杨彤的掌控,她瞪着眼睛,眼白爬满血丝,像只炸毛的猫,严厉地质问那个人是谁。
乐杨头皮发麻,觉得眼前的女人陌生又古怪,下意识地说了简青黎的名字。
有好一阵,杨彤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粗重。乐杨如临大敌地盯着她,他听母亲提过二姨有抑郁症,此刻后怕地观察着杨彤的反应,生怕她显出暴力或自残的倾向。
杨彤开口了,胸脯剧烈起伏,声音还算冷静:“我知道了,扬扬,谢谢你。”
乐杨不敢久留,急忙告辞离开,走之前劝了一句:“二姨,你也别太难过了。”
“嗯,我就不送你了。”杨彤转过身去,留给乐杨一个坚硬的背影,抓着沙发的手背凸现出青筋。
这时,保姆买菜回来了,打眼瞧见杨彤脸色苍白,惊诧地问:“太太这是怎么了?”
乐杨将她拉到一边,三言两语解释了情况,叮嘱她好生照顾杨彤。
做了这些之后,他心里的负疚减轻不少,快步离开了杨彤的房子。
鲜红的跑车在林荫道上飞驰,乐杨深深地吸了一口温热的风。刚才在杨彤面前,他几乎无法呼吸,杨彤仿佛把所有的空气都夺走了,好像那些空气她一个人用还不够,害得乐杨头脑缺氧,直到此刻才重获新生。二姨这个样子,他也是第一次见,怪瘆人的。
开了一段路之后,乐杨减慢速度,一边欣赏郊区的风景,一边思考心中的困惑。
今天这场拜访,他的目的虽然达到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杨彤的反应更是诡异。一个正常的母亲,得知孩子在谈恋爱,不应该感到高兴么?尤其是杨彤还整天给方明栈安排相亲。哪里想到她下意识就认定对方是个男人,害得乐杨酝酿了几天的铺垫都没用上。另外,就算得知对方是男人,也应当询问叫什么、做什么工作之类,越详细越好,方便找上门棒打鸳鸯,但杨彤却不停重复“是谁”,那种语气和眼神带着非凡的亢奋,好像她已经锁定了某个目标。
她后来的反应足以让乐杨肯定,杨彤认识简青黎,甚至,就是她迫使方明栈和简青黎分手。这个结论让乐杨非常满意,他希望杨彤能再次给他们一点教训。
路边有个身材火辣的姑娘,乐杨对她吹了声口哨,收获一枚香吻。他兴高采烈地拿起手机,打算约朋友出去玩,掂量了两下,又放弃了。他心里有一丝牵挂,总觉得还有某个秘密隐藏在薄纱之后,若隐若现。
杨彤为什么讨厌简青黎?仅仅是因为同性恋吗?好像不止这么简单。就算四年前她对同性恋深恶痛绝,在伦敦住了这么久,不可能没有一点改变。一定还有其他隐情,否则,杨彤不会对简青黎这个名字如此耿耿于怀。
乐杨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杨若亭问起姐姐的身体状况,感叹都是因为方玉朗的仓促去世才导致她变得如此脆弱敏感,乐杨终于有了点头绪。
杨彤性格刚强又要面子,深信家丑不可外扬,姊妹几个,唯她一人留在国内,每回通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但纸包不住火,尤其在五六年前,杨若亭跟国内的朋友闲聊时,总有人把一些风言风语吹到耳朵旁。
在流言里,方玉朗和杨彤早就貌合神离,小三生的儿子都上大学了。杨若亭大为震惊,关切地向姐姐求证,杨彤却叱道,乱讲,我们感情好得很。
无风不起浪,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杨彤掩耳盗铃,他们也不好横加干涉。加上方玉朗后来猝然病逝,当初的一段恩怨就无人再提了。
这些闲话乐杨也曾听过,但没放在心上,此刻它们突然活跃起来,似乎在向他揭示什么。
电光石火间,乐杨想起初见简青黎那天,他说的那句“我也是他弟弟”,一下子呆住了,随后冷汗涔涔。
第40章
简青黎在公寓里到处转悠,视线扫来扫去,想找出一处不完满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送方明栈一个“恰到好处”的礼物了。
但是,没有。方明栈的公寓什么都不缺,看来看去,只有他是不属于这里的外人。
方明栈从厨房出来,见他无所事事,叮嘱了一句“看着汤”,就去浴室洗澡了。
砂锅里炖着筒子骨,香味飘满整间公寓,使它萌生了家的感觉。
简青黎很着急。离方明栈的生日每近一天,他的期待和不安就增加一点。他们现在已经相当暧昧了,比起四年前只差少许坦诚,然而头顶上仿佛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简青黎的心结在于杨彤。这个绕不开的女人,他伤害过的女人,偏偏是方明栈所剩不多的亲人。这种复杂的关系像乌云一样笼罩着他岌岌可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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