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不是单纯的自恋或玩笑,简青黎的直觉一向很敏锐。
贺岑化好妆、换完了衣服,走到布景前,笑着招呼简青黎:“大摄影师,快来啊。”
编辑和化妆师们善意地起哄,简青黎没有回应他的俏皮话,扛着相机走了过去。
一开始的拍摄并不顺利,贺岑作为知名导演,对视角、镜头感、构图等很有研究,简青黎的技术和品味似乎未能赢得他的信任,他配合得很是敷衍,眉宇间明白地流露着怀疑。
简青黎觉得贺岑是故意挑刺,心里的烦躁一股接一股。
钟幼玲和两个化妆师都站得远,他们对简青黎的水平有信心,一边聊天一边观望。过了一会,忽然听见简青黎高声呵斥:“贺导,我知道你也懂摄影,但你现在不是导演是模特,能不能听我指挥?能不能按我说的姿势来?”
钟幼玲第一次遇见简青黎发脾气,还是对着他们的重要嘉宾,吓得冷汗直冒,急忙上前调解。
谁知贺岑被训了一通,不仅没有冒火,反而还笑了一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和气道:“好好好,抱歉了。你喜欢什么姿势?”
拙劣的一语双关。
简青黎从相机后面移开脸,对他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后面的拍摄果然顺利了许多。拍完封面,人物专题组的编辑辛羽开始采访贺岑,简青黎则围着他们拍了几组内页照片。
半个小时后,访谈结束了,简青黎蹲在一边收器材,贺岑与《hifashion》的工作人员客套完,不顾助理的催促,踱步到他身边,说道:“我看过你的作品。挺好的。”
“是嘛,”简青黎站起来,把器材包拎在手上,“可我看贺导对我很不满意啊。”
“怎么会,我就是试验一下,看你能不能坚持自己的审美。”
简青黎差点笑出来。他打心眼里厌恶贺岑这种高高在上、随意戏弄别人的态度,但毕竟不是初入社会的愣头青了,不会冲动地出言讽刺。
“有没有兴趣演戏?”出乎意料的,贺岑竟然向他抛出橄榄枝,从西服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简青黎十分吃惊,不过回过神后,果断拒绝了:“不好意思,没什么兴趣。”
贺岑难得地露出一丝尴尬,但风度还维持得很好,笑着问:“不再考虑考虑?”
听他这么一说,简青黎忽然想起了项庭舟的嘱托,于是将名片接过来。
贺岑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那种特有的傲慢通过一声鼻音传递出来,好像在讥讽他的口嫌体正直。
简青黎不愿被误会:“我一个朋友,叫项庭舟,是个模特。他想演你的戏,贺导考虑下?”
“项庭舟?”贺岑眉头微微一动。
简青黎笑盈盈的:“贺导没印象吗?据他说,他跟你还有过深、入、接、触、呢。”
看对方神态僵硬,他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转身就走,“名片我会转交,贺导有缘再见哦。”
出了写字楼,简青黎把器材装进汽车后备箱,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做了个深呼吸。
他开车去了百香街,隔着马路看向沧市三中的校门。正是放学的时候,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有的小跑着去追公交车,有的闷闷不乐地垂着头,更多的人在校门口的小吃摊逗留,买一串烤面筋或者麻辣鸡翅,拿在手里边吃边走,顺便吐槽班主任今天的新发型。
和他上学那会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简青黎绕过正门来到三中后面的小巷子里,那儿有家招牌叫作云星的糕点店,他从高中起就很爱吃。
买了岩烧乳酪、抹茶泡芙、牛奶椰丝糕后,简青黎又去百香街的星巴克点了两杯咖啡,最后凭着记忆把车开进了方明栈居住的小区。
他来到七栋1702,按了两次门铃,都无人应答,索性就在门口的地毯坐下来。
快要七点的时候,天色越来越暗,简青黎吃饱喝足,懒洋洋地靠着墙打王者荣耀。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他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仰头望着逐渐靠近的男人,露出一个灿烂笑脸。
方明栈显然没料到简青黎会来,愣了一下,顺畅的步伐停住了。对视了一秒、两秒、三秒之后,他镇定地走到房门前,问:“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啊。”简青黎扶着墙站起来,因为腿有点发麻,身体晃了一下。
“简哥小心!”有人扶住了他。
简青黎这才注意到跟在方明栈后面的乐杨,意外地打了个招呼,“是你啊,又见面了。”
他对乐杨的印象还不错,觉得他是个单纯害羞的大男生,不过今天离得近了,简青黎才发现乐杨的个头和自己差不多,身材也没有想象中羸弱。
方明栈弯腰捡起简青黎制造的垃圾,随后打开门请两人进来。
“那里面有我给你带的摩卡,不过都冷了。”简青黎用埋怨的语气说,“你回来的好晚。”
方明栈放车钥匙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遗落的水果糖,十分自然地拿起来,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乐杨最后一个进屋,一直偷偷观察简青黎,看见他把糖果在口腔里弹来弹去,从左边换到右边,忍不住想,他的舌头一定很软很灵活。
“你的东西,”方明栈指了指客厅一个灰色行李箱,对乐杨说:“今天早晨寄到的。”
“谢谢哥。”乐杨有点尴尬,因为他感觉方明栈并不想留他久坐,甚至连礼貌询问“喝什么”都没有。可他还不想走,于是看了一眼简青黎。
简青黎抿嘴微笑,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言不发,他和方明栈之间好像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也无法融入的默契。
乐杨心里不舒服,他在伦敦华人圈里备受追捧,活了二十年,还没有遇到搞不定的对象。他有意要在两人之间制造隔阂,用手拨了拨刘海,甜甜一笑:“简哥,能不能加个微信?我刚回国,除了我哥,都没有朋友。”
他长得嫩,平时的穿搭也像个高中生,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极具欺骗性。
简青黎转过头,微微挑眉,说:“好呀。”
他们互加了微信,乐杨就拉着行李箱走了,离开之前还试探地问简青黎,要不要拼个车。
“我不回去了,今晚就住这。”简青黎高声问方明栈,“是吧?”
方明栈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简青黎笑着冲乐杨招招手,把门关上了。
第6章
“做什么好吃的。”简青黎两手撑着吧台,目不转睛地望着方明栈。
方明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香煎鸡胸、一碗大虾粥,然后打开微波炉。
“又没我的份?”简青黎的语气听上去很沮丧。
方明栈平淡道:“在门口吃了那么多,你还没饱?”
“我想吃你做的嘛。”简青黎绕过吧台,挤进不太宽敞的厨房里。他拉开冰箱,看到两颗西红柿,一脸惊喜地拿出来,央求道:“方明栈,给我拌一个西红柿吃呗。”
方明栈不耐烦地冷着脸,暖黄的灯光把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线条分明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他沉默了两秒,把番茄接了过来。
鸡胸和大虾粥加热好了,简青黎把盘子端到餐桌上,俯身闻了一口香气,问:“你做的还是买的?”
方明栈不答,把西红柿放进沸水里烫了一下,麻利地剥掉外皮。
简青黎拿了汤匙,舀了一口粥品尝味道,吃完后大赞方明栈的厨艺。
这时方明栈已经切好了西红柿,正在拌白砂糖,闻言一嗤,说:“这是外卖。”
简青黎拍错了马屁也不觉得难堪,再接再厉道:“嗯,我是夸你加热的时间掌握得刚好。”
方明栈把拌好的西红柿放进冰箱里冷藏,洗了手来到餐桌旁。简青黎已经给他盛好了粥,摆好了碗筷。
两人相对而坐,默不作声地用晚饭,客厅的落地窗映出远方五彩斑斓的灯火,一种虚假的温馨感弥漫开来。
简青黎细长的影子投在大理石桌面上,一直延伸到方明栈面前,方明栈低着头喝粥,于是不可避免地撞见那道浅灰色,并盯着发呆。
影子突然动了一下,方明栈抬起头,看到简青黎将汤匙咬在牙齿间,四处张望着找什么东西。他放下筷子,起身拿来一盒纸巾。
简青黎抽了一张擦手,笑眯眯地望着他,含糊不清地说谢谢。
吃完饭,方明栈把碗筷扔进洗碗机里,简单收拾了料理台。他忙活的时候,简青黎就在他周围晃来晃去,脚步很轻盈,像一只猫或者蝴蝶,并不讨人厌。
饭后水果是白糖西红柿,很多人嫌弃它太甜了不健康,但简青黎却很迷恋这种味道。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每到夏天,他吃的最多的解暑水果就是西红柿。除了切片凉拌,他妈妈有时还会把西红柿果整个丢下锅,煮得半软,捞出后在顶端挖一个小洞,撒一点白糖,然后放进冰箱里冷藏。等简青黎玩累了公园的秋千,满头大汗地回到家,就找一根吸管,喝酸甜的番茄汁水。
后来叶香接受了方玉朗的资助,简青黎的生活条件也随之改善,夏天,有各式各样昂贵的水果搬进他家,但白糖西红柿的影子却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当简青黎拉开冰箱,看见和童年记忆中一样的食物时,忍不住笑了:“方明栈,你对我这么好啊。”
方明栈说:“我做慈善。”
他从来都学不会简青黎那一套,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用熟稔的口吻和他说话,好像分离的四年时光是纸糊的一般,用小拇指就能穿破。
简青黎吃了几口,突然又不安生,要喂方明栈吃。方明栈皱着眉头尝了一点,简青黎立刻恶作剧得逞似的说:“间接接吻了哦。”
他笑得开怀,方明栈犹豫了一秒,那些带刺的话就从嘴边溜走了。
要不是被电话铃声打断,简青黎估计还要喋喋不休地拿他取乐。
方明栈弯腰拿起手机,发现来电人显示为“妈”,下意识地看了简青黎一眼。
简青黎的笑容还没散,但眼角的纹路却有点僵硬了,他端着盘子走到厨房里,留给方明栈一个孤单的背影。
方明栈本打算到阳台接电话,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
“喂,明栈,在忙吗?”杨彤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没有,”方明栈问,“妈,有什么事?”
杨彤有点尴尬:“没事,就问问你的情况。我听你谭叔说,你这阵子忙,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嗯,”方明栈顿了好一会,补上一句,“没那么夸张。”
“那你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好,你也是。”更亲密的叮咛,方明栈说不出来。
杨彤打电话显然不是为了唠家常,扯了几句闲话之后,她说:“对了,我听说葛依依提前交了毕设,马上也要回国了,你对她有印象吗?上次你舅舅家开party,你们见过的。”
四年来,这样的对话发生了太多次,方明栈听得耳朵起茧,从最初的抵触变成了如今的麻木。
“她以前和你一个小学,挺有缘分的,等她回来,你们联络联络。”
杨彤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拿捏着适当的分寸,不会真的把儿子逼急了。照最近半年的经验看,尽管方明栈对她介绍的女孩应付得很敷衍,最终也是不了了之,但毕竟没有拂逆她的心意。她怀抱希望,假以时日,母子俩的关系能和缓起来。
出乎她的意料,这一次方明栈的回应竟十分冷淡,“没什么印象,再说吧。”
杨彤愣住了。以前方明栈虽然不隐藏厌烦情绪,但出于尊重,不会这么驳自己的面子,谁知才回国一周,就完全变了个样。
方明栈等了一会,听筒里只传来“哐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打翻了。他说:“那就这样,妈我先挂了,你多保重。”
大洋彼岸,杨彤把手机摔了,在吊灯下慌张地走来走去,口中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和他老子一个样!”
方明栈大概能够猜到杨彤的反应,四年前她就发作过,歇斯底里地斥责方明栈“吃里扒外”、和他不要脸的爸爸一样“伤透了她的心”。更久以前,在方明栈的童年时期,杨彤的性格比现在还古怪,敏感、脆弱又神经质,时而对他关怀备至,时而又无端打骂。
不过方明栈从没有真正恨过她,毕竟血浓于水,而且杨彤和他一样,都是一桩失败婚姻的受害者。
房间里很安静,只回荡着哗哗的水声,是简青黎在洗碗。过了一会,他甩掉手上的水珠走近方明栈,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你妈的电话?”
方明栈不置可否,反而下了逐客令:“饭也吃了,你可以走了。”
简青黎睁大眼睛,一脸天真的讶异,他嘟了嘟嘴,怪委屈的:“我来又不是只为了吃饭。”
“那你还想干什么?”
简青黎笑着,走了一步、两步,和方明栈脚尖碰脚尖了。方明栈从近处盯着他,发现简青黎的瞳仁很黑,比普通人的稍大一点,显得幽深而可怜,好像藏了很多秘密似的。
他用两只指节修长的手拽住方明栈的衣服,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严肃的事情,结果却伸出舌头,缓缓地沿着下唇舔了一圈,笑嘻嘻地说:“我呀,我还想吃其他的。”
这样下流又刺激的暗示,几乎无人可以抵御。方明栈小腹一热,捏着简青黎的下巴,声音还算冷静:“这么饿?”
简青黎只是笑,指尖隔着毛衣轻轻划过方明栈的锁骨。
方明栈推开他:“先洗澡。”
“一起呀。”简青黎立刻说。看方明栈没有制止的意思,他就跟着上了二楼。
上次来的时候,他只在一楼逛了一圈,这次才发现二楼的空间也不小,除了主卧,还有一个书房、一个专门的家庭影院,一个放着跑步机和哑铃的小房间。
方明栈的卧室布置得非常简单,想必有许多东西还留在原来的家里,这里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
简青黎坐进电脑椅,转了一圈,愉快地吹声口哨。方明栈对这个客人不理不睬,摘了手表率先走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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