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视肉?”苏肆好奇道。
“可不,仙物嘛,到处都有人寻。咱就帮他们运运行李,挣了好些钱。最近都没啥人找了,都说太衡到了手。”
“他们不算到手,八成是寻到了拿不到。”苏肆神秘兮兮道,“取出来,可是要钥匙的!”
“那咋整,一边一半儿?万一争抢起来咋办?”
“所以这不是办武林大会吗,大家伙儿都争够了,索性选个盟主出来,给这事做个了结。”
鞋拔子脸满眼惊愕:“咋着,你们还想当盟主?这不保准是太衡的位子,罐子里逮王八,十拿九稳嘛。”
苏肆神秘兮兮地笑笑,不答。鞋拔子脸只道这群人疯了,也没去追问。
武林大会定在栖州之北的无名镇,此处临近大允中心,南来北往都方便。枯山派一行人徒步赶了四五天路,到时早没了位子。一行人不挑,寻了个上面有房顶的破屋,就这样住下了。
失踪已久的枯山派突然出现,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枯山派众人并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坐等传言蔓延。
果然,第二日,金岚就上了门。
太衡包了镇上最好的院子。相比之下,枯山派这破房堪比马厩,一副摇摇欲坠的危险模样。金岚小心翼翼地扒拉开那扇木门,生怕一不小心把破门推散在地。
破屋被枯山派打扫过,内里还算干净,甚至飘着股淡淡的米香——
时敬之那徒弟正捧着碗粥,一口口喂给师父。时掌门的旗子蔫儿吧唧地挂在木椅后,他本人则披头散发、面色青白,咬牙吞着粥。
粥里混着棕红物事,金岚原以为加了肉碎。谁料凑近一瞧,粥里竟是剁碎的山楂。衬着气息奄奄的时敬之,周遭凄凉感顿时重了数倍。
金岚退了一步,四下打量。屋内不见下人们,那两人不知去做什么了,竟连这等活计都要大弟子来干。
枯山派狼狈至此了么?
金岚见时敬之这等境况,内心不禁五味杂陈。他长吁短叹半天,才缓缓开口:“都说时掌门被人袭击,抢了视肉钥匙,看来是确有其事。俗话说财不外露,我太衡尚要掂量三分,你何苦在赤勾……唉。”
时敬之不答,只是抽抽鼻子,又往毛皮里缩了缩。
尹辞放下勺子,语气平和:“金兄特地前来,想必不是看笑话的。可是想确认那‘钥匙’的去处?……看来太衡没有钥匙,终究是拿不到那视肉。”
金岚与他们是旧识,最适合被派来查探。曲断云这一手姑且算光明正大,他们早有预料。
金岚果真敞亮得很:“并非拿不到。我曾见那视肉存放之处,蛮力尚可破之。不过此法耗时甚久,须得百年之数。”
百年过去,该死的都死光了。都说视肉是“延寿登仙”之物,谁都不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太衡同意参加这武林大会,八成是想连钥匙一并到手。
“你见了那视肉存放之处?”尹辞故作惊讶。
“没办法,那处得要人手挖……呸,休想诈我!我可不是大师姐,我一点儿都不信你们。”
“打探出了,我们就能从太衡手里抢到?”尹辞不急不躁,端坐在破板凳上。“在下只是有点好奇,那视肉究竟是什么模样。”
金岚又看了看进气少出气多的时掌门,只觉得此人掀不起什么大浪。他犹豫了会儿,话语沾了同情之意:“我只见了一瞬,不过一眼便晓得是好东西。此物通体翠绿,形如桃。生于碧玉似的藤蔓之上,异香教人心醉。也不晓得谁给它起了‘视肉’这名字,它那模样分明更像仙果。”
尹辞意味深长地唔了声:“多谢金兄告知。”
“你们就别想了,曲师兄,不,曲掌门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这回武林大会,魁首必定是他。毕竟……”
金岚没把话挑明,可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
毕竟见尘寺长期封寺,必定不会派高手到场。若说魔教捣乱,陵教彻底覆灭,赤勾风评直降,最近也没听闻选出新教主。四大门派倒了三个,太衡要是再取不到魁首,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只是道理在这,挡不住众人想要搏一搏的心思。
万一爆冷门赢了呢?万一走狗运得了视肉钥匙呢?哪怕失败,也不过是让曲断云取得武林盟主之位,正大光明取得视肉的钥匙。等曲掌门得了视肉,势必会给与会者一些补偿,怎么想都是赚的。
两人相对无言之时,时敬之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尹辞赶忙又给他塞了口粥,这才捡回话头:“金兄若没有其他事……”
金岚识趣地行了个礼,转身要走。他刚走到破门之前,背后却又传来一声虚弱的问候。
时敬之咽下口中的粥:“金岚,你最近可曾见过施姑娘?若是见了,帮我问个好。”
金岚并未回头。
“我许久不见大师姐了,”他的声音有些落寞,“自从她离了弈都,我就没再听闻过她的消息。兴许此次武林大会,她会露……大师姐?!”
烂门被猛地打开,险些整个儿倒地。沙匪打扮的施仲雨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瞧着金岚。
“原来这边有人了。”她的目光越过金岚,瞧向木椅上的时敬之。施仲雨将表情压得极好,只露出一点零星的惊讶。
金岚只认识白衣飘飘的文雅师姐,从没见过施仲雨这等狂放不羁的打扮。他僵立原地,张口结舌,半天才挤出点动静:“你、你你真是大师姐?”
“金岚。”施仲雨冲金岚稍稍点头,又转向尹辞。“打扰二位,我见这废屋破旧,以为无人在此……我们会另寻他处。”
金岚心惊胆战:“大师姐,太衡的院落尚有空余。若是你和曲掌门说说,他肯定不会不管你——”
“不必,我尚不是太衡之人,不受太衡之恩。这一回,我会用自己的法子回太衡。”
“可是……”
“何况我有我的门派,实在不便借住。”
说罢,她从门外拖进来一人。那人抖如筛糠,嘴里缺了颗门牙。他念叨个不停,口中一会儿是“女侠饶命”,一会儿是“俺知错了”,最后变成了“师父住手”。
尹辞定睛一看,还是个老熟人——那正是沙阜的沙匪头子马十里。这人一脸菜色,看着没少挨揍,明显是被拉来凑数的。
……这景象似乎有点眼熟,尹辞默不作声。
施仲雨不以为意:“我等阳沙派,现今在阅水阁挂了名。这回的武林大会,我们也要参加……说来每派有两个名额,枯山有何打算?”
听到这里,金岚震惊之余,不忘竖起耳朵——
“师尊伤病颇重,不便登台。”尹辞微微一笑,“此番我与闫清出战,足矣。”
第131章 排战
“时敬之不参加武林大会?”曲断云执笔的手顿了顿。
“时掌门身体有恙,令其弟子与……与一下人参与。”金岚说着都觉得荒唐。
按照武林大会的规矩,若不是有特殊情况,掌门必须亲自参加。为了表明此人亦有传道授业之能,才多给个名额,让其择一优秀弟子随行。而这“优秀弟子”,十有八九就是下一任掌门候选。
为防止小门派乱找人手,叫些独行侠“代战”,武林大会不仅要比武,还得比服众。层层规则交织,这称得上全武林最庄重的盛典。大弟子代为出战便罢,枯山派甚至拉个下人进来,实属荒唐不已。
可要挑毛病,没人能挑得出。
曲断云从阅水阁得了消息,时敬之一路都坐着木椅,三餐软粥药汤,看着的确气息奄奄。按照规矩,时掌门自是可以不上台。曲断云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时敬之有什么装病的理由。
时掌门本身武功上佳,现今命不久矣。要是他与那大弟子两人参战,自己还需多加提防。时敬之这么折腾,无异于自断一腕。
难道他真的到了极限?
大允开国三百年,出现过十几位欲子。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二十岁前被欲求所噬,陷入疯狂。那群欲子要么自我了断,要么借人之手寻死。蜜岚女王与阎不渡挺过了欲求折磨,是少有的“长寿”之人。
饶是如此,蜜岚女王自尽于二十六岁,阎不渡自尽于二十九岁,终是功亏一篑。
江友岳曾说过,欲子承天下精气,注定活不过而立之年。短寿放大了欲子的欲求,使得筛选更有成效,实乃妙策。
欲子与欲子体质不同,时敬之年近二十八,的确到了天寿将尽的年岁。江友岳没有看错人,时敬之死到临头,依旧没有崩溃疯狂,还在费尽心思寻求活命之法。那个狡猾欲子一路走过龙潭虎穴、刀山火海,竟然真活到了今日。
一切都在按照江友岳的推测发展,百年大业就差最后一步。
难道世上真的有“天命”?
……不,就算世上真的有天命,他也不愿就此低头。
“掌门?”这边曲断云愣神,那边金岚站麻了腿,忍不住再次出声。
曲断云垂下头,笔尖的墨迹已干。他干脆将笔搁下,挂上惯常的笑:“还有何事?”
“我、我看见大师姐了。她模样大变,还弄了个什么阳沙派,恐是心境有恙。掌门……师兄,现在戚掌门不在了。要不你做个主,接她回来吧。”
“师命难违。我出任掌门不过数月,上来便违抗师父遗命,实在说不过去。”
曲断云见金岚垂头丧气,安抚地笑了笑。
“师姐人虽执拗,绝非有勇无谋之人。她此回前来武林大会,定是有自己的想法。若是她在会上有义举,我也好顺水推舟邀她回来。”
金岚这才打起精神,笑着道了声“好”。
“不太好。”无名镇边角,时掌门咽下最后一口山楂粥。他不停翻看一摞摞纸张,表情有些郁闷。他手中的纸张枯干发黄,上面还粘着新鲜菜叶,不知从哪里刨出来的。
“什么不太好?”尹辞残酷地搁下一碗汤药,汤药苦涩,顶得时掌门整个人往后仰了下。
“曲断云的事。”
时敬之挪了挪木椅,试图离那碗药远点。
“沈朱搜了他的讯息事迹,此人有些……难以捉摸。”
曲断云生于家大业大的曲家。
其父在朝中为官,出了名的正直清廉。其母是太衡长老之女,为人热情开明。夫妻俩恩爱有加,是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对于曲断云这个独子,两人没有过分严厉,更没有娇纵溺爱,轻重拿捏得极准。
曲断云打小从了最好的先生,本身也争气。无论是习武还是读书,他没凭借天赋糊弄,反而下足气力,从未懈怠。比起深宫之中的皇子,曲断云另得了几分自由恣意,活脱脱一个天之骄子。
放眼整个大允,或许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家庭,也没有比曲断云更幸运的人了。
从小到大,曲断云似是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连不太好听的流言都不见。天赋与毅力俱全,又善于交际处事,曲断云的前程一片坦途。
引仙会本就执着于拉拢杰出之人,眼瞎了才会放过这么个苗子。
“他要是想当官,走科举就行,说不准还能点个状元。如今跟了国师,日后也一片光明。”时敬之嘟嘟囔囔道,“不想当官,他也是太衡掌门,在民间颇具威望。曲断云要再有野心,只能宰了我哥当皇帝——可看他一路做的事,没有半点伤及大允的意思。”
时掌门多年来扑腾着苟活,所求所愿卑微之至。曲断云运势炽盛如此,还能有什么野心,时敬之着实没有头绪。
吃饱了撑得吗?
“也罢,反正我没瞧错。只要他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咱的计划就能继续走。你我霉运滔天,硬是猜测,顶多能搞出些‘皇帝用着金扁担’的笑话。”
时敬之酸溜溜道。
“要是我能与他换换,那该多……”
半天没听见“好”字落地,尹辞转头去瞧时敬之。时掌门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也不是很好,我变成他,岂不是要错过子逐你。”
尹辞半笑不笑地哼了声。
“子逐?”
“与其在这甜言蜜语,不如先把药喝了。这东西热着苦,凉了更苦。”
“子逐——”
“以前你为了活命,连腐肉都啃得。”尹辞毫不留情。“只是一碗汤药,别嚎了。”
“……叫唤叫唤畅快些。”时掌门捧住药碗,嘟嘟囔囔道。“反正你带了饴糖给我,你进门我就闻见了。”
尹辞挑起眉,摸出那块软饴糖,径直往自个儿嘴里塞。时敬之可算想起此人心狠手辣的一面,端碗的爪子一哆嗦,药汤险些洒出来。他唯恐尹辞真的做出以糖欺师的事,赶忙将药汤一口闷了。
尹魔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并未将饴糖吞下,只是将其叼在唇间。随即尹辞俯下身,就这样将软饴糖送去时敬之口中。
喝了酸苦药汁,时敬之一张脸皱成萝卜干。他混着甜味吻了徒弟好一会儿,五官才舒展开来。
镇内安安静静,镇外熙熙攘攘。
无名镇没别的特色,就是早年戏班子多。镇外戏台搭了又拆,日子久了,此处的木石匠人较别处多些。此回金玉帮闻风而至,找人加急搭了个打擂台。等各大门派到得差不多了,金玉帮连四处小摊都安排好了。
苏肆带着傩面,蹲在附近的屋脊之上。闫清不便露出一双鬼眼,也将面具戴得严严实实,与他蹲在一处。乍一看,二人就像两只灰扑扑的猫。
傩面一戴,任谁都知道他们是枯山人士。正直之士在屋檐下来来去去,投上来的目光大多带有鄙夷之意。
他们没压抑声音,丝毫不介意两人听到对话。
“枯山派真敢来啊,他们有资格参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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