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沈安行说,“你一说你养了只猫叫黏黏,我就知道你发现了。”
柳煦朝他一笑。
沈安行这次却笑不出来了。
他们所说的那个“秘密”,是沈安行的遗物之一,是一个愿望清单,沈安行叫它“秘密”。
沈安行有很多想和柳煦一起做的事,但有时候会突然想到后来又忘掉,怎么也想不起来。
所以后来,他就想到什么,就会在纸上把它写下来。诸如他和柳煦说过的,想和他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想和他一起去游乐园看夜场一类,以及还有他没和柳煦说过的,想给猫起名叫黏黏,想住在高的地方等等。
这一长列愿望清单,沈安行藏得很深很深,所以他就叫它“秘密”。他本来是打算柳煦生日那天送给他的,可在那之前,他就出了车祸死了。
死了之后,他就希望柳煦永远别发现它。
发现死去的人还未开始的一系列愿望清单,这无疑是一种折磨。好在那玩意儿沈安行真的藏得很深,他也就抱着侥幸心理,一直在地狱里祈祷着柳煦永远别发现它。
可柳煦是个聪明人,沈安行也向来瞒不住他什么,他还是发现了。
沈安行在冰山地狱里听到柳煦说家里的“黏黏”的时候,世界都崩塌了。
除了柳煦,他是最明白那些愿望清单是有多诛心的人。
可如今,柳煦在提到“那个”的时候,却显得轻松又淡然。
沈安行却明白得很。他现在有多轻松,当时发现那些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沈安行抿了抿嘴,叫了他一声:“杨花。”
柳煦抬头看他:“嗯?”
“很晚了,睡觉吧。”沈安行说,“不嫌我冷的话,我陪你睡。”
柳煦:“……”
柳煦怔了怔。
他当然是不会嫌沈安行的,便置之一笑,说:“好啊。”
柳煦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校服,问他:“你这身校服能换吗,我给你找身睡衣?”
“可以。”
“行。”柳煦得了他答应,就放下了猫,拉起了沈安行,说:“你跟我来。”
沈安行就乖乖跟着他去了。
柳煦拉着他,往屋子里走去。他这间公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算是个中规中矩的屋子。
从门口进来后,就是客厅,客厅另一边就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再往里走,左手边就是卧室,正对着门口的是一间衣帽间,衣帽间的旁边就是卫浴一体的一间卫生间。而夹在卫生间和厨房中间的,是一间书房。
柳煦领着他进了衣帽间,然后,从一堆衣服里抽出来了一件衣服。
在看到那件衣服的一瞬间,沈安行当场就骤然一惊。
那是他高中那年,柳煦看不惯他天天穿着校服睡觉,硬买给他的一件睡衣。那是件挺朴素的睡衣,上身是暖黄色的长袖,下身就是黑色的睡裤。
柳煦当年笑着跟他说,因为他是星星,所以要穿黄色。
当年的黄色如今早已被洗脱了色,变成了廉价的浅黄,而那件睡裤的黑,也被时间洗礼得发了灰。
“这件我替你留了七年,怕积灰,每隔一段时间就洗一次,所以现在也不是很脏。”柳煦说,“可能有点洗缩水了,你先试试?你比我高,我怕我的睡衣你不合适,过两天我再替你买一件,你不能总穿着这身破校服。”
沈安行一时无言。
柳煦没得到他回答,就抬起头看向了他,问:“怎么了?”
“……”
沈安行沉默了片刻后,就张了张嘴,但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欲言又止了好半天。
好半天之后,他才终于组织好了语言,问:“你怎么……还留着这件衣服?”
“……”
柳煦也默了默,然后才回答道:“我找不到丢的理由。”
第28章 久别人间(五)
沈安行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柳煦一直抓着过去不放手,也知道柳煦一直都留着自己的东西,但他不知道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他以为柳煦留着的,大概只有满天星和一些沈安行曾经写给他的书信,可如今看来,似乎远远不止于此。
柳煦又接着说:“你的东西我都有放在家里,一件都没扔。衣服都在这里,其他的东西都在书房。明天我要上班,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在家里随便看看。”
“……”
沈安行先是心疼了一下他还留着自己所有的遗物一件都没扔这事儿,再然后,他就猛地抓住了柳煦这句话里的另一个重点,怔了一下:“你要上班?”
“是啊。”柳煦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来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说,“明天早上九点有个官司。”
“……这都几点了?”沈安行更加心疼起来,说,“你这才刚从地狱里出来,不能推给别人吗?”
“推不掉。”柳煦说,“明天必须得我去,很晚了,我得去睡会儿,你把衣服换上跟我睡觉去吧。”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把这一身已经七年都没人穿的衣服塞给了沈安行。
沈安行接了过来,看着手里这身早就被洗脱了色的衣服,一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起来。
他一偏头,就看到黏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就坐在两人不远处的地上,好像在等着他们睡觉去似的。
沈安行看过去时,它还歪了歪脑袋。
沈安行无奈朝它一笑。
沈安行换好衣服后,柳煦还在换睡衣。
等他套好了睡衣,转过头去时,就看到换了身睡衣的沈安行站在衣帽间门口。
沈安行的年岁永远被定格在了十八岁,所以面貌根本就没有变过。柳煦熬夜熬到现在,脑子有点恍恍惚惚的不太清醒,这么一转头过来,第一眼看过去时,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七年前,站在水房里洗漱完了之后,靠着门等他的沈安行。
那时候,他也穿着这身睡衣,和现在一模一样。
一点儿没变。
柳煦一下子被恍在了原地,怔住了。
怔了一瞬之后,他就突然难过了起来。
沈安行没变,他永远留在十八岁,可柳煦却往前走了。
他往前走了七年,他们俩之间错开了整整七年的时光。
他低了低头,不知又想了什么,然后就默默地把眼镜摘了下来,别在了胸前的领子上,又捏了捏眉间后,就抬起头来,对沈安行说:“好了,走吧。”
“……你现在就摘了吗。”沈安行说,“你看得清路吗?”
“自己家里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柳煦说,“走吧,睡觉去。”
沈安行也不好再多说了。
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柳煦突然摘眼镜这件事,好像有些不对劲。
柳煦朝他走了过来,沈安行也只好先把这事放到一边,伸手拉住了他,往外走去。
沈安行手里冷,柳煦却紧紧握住了他。
黏黏看到了这一幕,就仰起头,朝他们拉了长音叫了一声,然后就扭着猫步,转头走向了旁边的房间。
柳煦忍着笑说:“看,姑奶奶给你带路了。”
沈安行无奈。
黏黏领着他俩进了卧室里。
柳煦的床算是张很大的单人床,两个人睡虽然有点挤,但也还算是睡得下。他卧室里东西很少,就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以及柜子上摆的一个台灯,以及墙上摆着的铁艺置物架,还有床边一张地毯,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柳煦说:“床有点小,改天我换张大的。”
“没事儿,够了。”沈安行说,“宿舍的床比这小多了,不照样挤过来了。”
柳煦闻言一笑:“倒也是。”
沈安行偏头看了看他。
七年过去,柳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比起从前来,他的五官多了几分被岁月磨出的凌厉,这种凌厉感让他看上去成熟了不少。而从前沈安行总能从他眼里看到的光,竟也相对的消散了些许下去。
七年前的柳煦没有如今凌厉,可那时他虽然稚气,但却十分耀眼。沈安行每每看他时,都能看到他眼里的光。
对沈安行来说,柳煦眼睛里的光真的很亮很刺眼,亮的令他觉得它永远都不会熄灭下去。
可它如今却在渐渐散下去,柳煦眼里的光远不如从前。
沈安行明白这是为什么。
柳煦领着他到了床边,把眼镜放到了柜子上,然后就把卧室的台灯打开了。黏黏一下子窜到了床上去,然后就在枕头边上一窝,一副“这是老娘的地盘”的样子,还晃了两下尾巴。
柳煦习以为常,他走过去,把叠好的被子一翻,睡了下去。
柳煦没问沈安行睡外面还是睡里面,他直接自然而然地窜到了里面去。
他们以前就是这么睡的,柳煦一直睡里面。
七年过去,这点默契也依旧没变。沈安行走了过去,把被子往他身下掖了掖,说:“我身上冷,你自己盖就行了,我也不用睡觉,就是来陪你睡的。”
柳煦皱了皱眉:“我想跟你睡一起嘛,你进来。”
“不行,回头给你冻个感冒。”沈安行很坚持地对他说,“再说,隔个被子而已,也算睡一起。”
柳煦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你赶紧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沈安行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去,给他灭了台灯,说:“晚安。”
柳煦把脸埋到了被子里,很不开心地闷声道:“晚安。”
沈安行听出来他不太开心了,就在黑暗之中无奈一笑。
柳煦又在黑暗里抬了抬头。他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但还是很倔的强撑起来,对沈安行说:“抱我。”
沈安行无奈:“好。”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柳煦揽了过来,一手给他做臂枕,一手揽着他后背,哄小孩睡觉一般一下下慢慢拍着。
沈安行怀里很凉,但柳煦窝在他怀里,却想起了那些挤在宿舍床上睡觉的旧时光。
他们那时候不比现在,宿舍的床是给单人睡的,又小又挤,他们两个只能侧着睡。沈安行那时候就总是这样,他怕柳煦睡的地方不够大,每天晚上都侧着身靠在外面,紧紧搂着柳煦。
柳煦那时候也怕沈安行睡的地方小,每晚都侧着身死死地贴着墙面,结果每天晚上两个人都能在外围空出来好大一个地方,简直还能再来一个人。
宿舍又小又挤,但很暖和。
柳煦明白,真正让他觉得暖和的并不是那个又小又挤的宿舍,是沈安行。
现在沈安行怀里很凉,他却被那些往日的时光暖得热了起来。这一天又进了地狱又在外面等人等到深夜凌晨,柳煦困得不像样,没过两分钟,他就在沈安行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煦睡过去了之后,沈安行就停下了拍着他后背的手。
他抬起手,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向了自己手臂上那些嵌进了皮肉之中的冰。
看了片刻后,他就又伸开了手掌。在他五根手指的指尖上,正有一些冰屑在黑暗之中闪着微弱的银光。
沈安行眯了眯眼睛,面色有些凝重起来。
就在此时,原本窝在角落里的黏黏突然站了起来,还很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它就抖了抖身子,抖掉一身猫毛后,就舔了舔嘴,看向了沈安行。
布偶猫是个很漂亮的物种,它那一双眼睛蓝如星辰大海。
沈安行被它看得一怔。
黏黏迈着猫步,走了过来。走到他俩跟前时,它就低下头,闻了闻柳煦,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闻了一会儿后,它就又抬起了头来,看了看沈安行。
看过之后,它就收回了目光,又往前走了两步,跳下了床,接着往门口走去,似乎是准备离开。但走到卧室门口时,它又回过了头来,朝着沈安行叫了一声。
沈安行吓了一跳,他怕柳煦被猫吵醒,就连忙回头冲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黏黏却毫无乖乖听话闭嘴的意思,它一屁股坐到了门口,十分无赖的又朝着沈安行叫了一声。
沈安行:“……”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几只流浪猫,他和柳煦倒是经常去照顾一下。所以在照顾猫这方面,沈安行倒算有点经验。
是杨花今天一天都在外面,所以猫粮没了,它饿了?
但刚刚他醒着的时候黏黏怎么不叫?
沈安行心里纳闷,但就在他思考的期间,黏黏又叫了一声。
沈安行无奈,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跟着黏黏去看看,它迟早要把柳煦叫醒。
他只好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把被柳煦枕着的手从他身下慢慢地弄了出来。
柳煦一向是个睡得死沉的人,沈安行这么一弄,他只皱了下眉,在梦里不自知的哼哼了两声,没过多反应,也没醒过来。
安全撤出之后,沈安行就又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转过头,看向坐在卧室门口满脸天真的黏黏。
沈安行一开始看到它觉得它可爱的像个天使,但现在他此刻觉得这他妈就是个恶魔。
沈安行头疼,就伸出手揉了两下长得略长的头发,满脸无奈。
走吧,姑奶奶。
他在心里疲惫非常地想。
姑奶奶黏黏似乎跟他心意相通,转头就走了。
沈安行认命地跟在它身后,一人一猫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卧室。
黏黏迈着急促的小猫步,把沈安行带到了厨房里。
果然。
猫除了要吃的和要求铲屎和要求撸猫就不会朝人叫。
沈安行无奈至极,叹了口气。
黏黏走到了厨房的冰箱前,急不可耐地伸出爪子就往冰箱上挠,发出了好一阵刺耳的声音。
沈安行吓了一跳,连忙把它一把捞了起来,着急地压低声音道:“别抓了!不能把他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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