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刘现年一起被送去医院的还有张简,他在山上跟白龙搏斗了一大遭,可惜被救的研究队无人记得,只能深藏功与名,做个幕后英雄,对外说是地震时候不巧正在山中,所以才受了重伤。
胡欢对这个说法非常不满,总觉得十分损害张简英明神武的个人形象,但由于张简自己不怎么在意,所以他的抗议也被一票否决了。
第142章 “堂堂龙虎山正统传人,不能骗妖怪吧。”
张简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过来。
他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断了好多根骨头,送到医院之后才发现肋骨还刺伤了肺叶,好一顿鸡飞狗跳,在ICU躺了好几天才挪出来。
期间胡欢像探监似的,一直在玻璃窗外头往里望,要不是惦记着医院人多眼杂,他都想穿墙进去近距离看看。
好在张简自己争气,恢复得好,手术后不久就退烧了,人也转到了普通病房。
龙虎山那边本来想来人看护,但胡欢正在劫后余生的后怕里,不大想把张简交给别人,加上张简自己也懒得折腾,就叫他们不必过来了。
在白帝山一行之前,胡欢还在按部就班地跟张简走着“重新认识”的流程,正走到重新了解,一起刷本的进度就骤然生变,一时间心态很出问题,只觉得人生苦短,指不定哪天就要出意外,还是应该今朝有酒今朝醉,把人定下来再说。
张简在睡梦中糊里糊涂,压根不知道旁边的狐狸崽子已经脱胎换骨,痛定思痛,只想着等他醒了就把自己扔到他的贼船上,先扒住了再说。
于是等到张简从无数次醒转又昏迷的自我恢复中彻底清醒过来,就看见胡欢半蹲在他床边,双手扒着床沿垫住下巴,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张简:“……”
无名英雄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甚至眨了眨眼睛,想仔细看看面前这位到底是人还是狐狸。
这姿势太奇怪了,张简总觉得胡欢连尾巴都摇起来了。
“你——”
他一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伤到了肺,呼吸都泛着疼,一开口就想咳嗽,努力憋了半天,忍得脸色煞白,疼出了一脑门汗。
胡欢吓了一跳,连忙扑上来给他揉了揉胸口。
“你别说话。”胡欢小声说:“听我说。”
张简还不是非常清醒,但还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讲。
“昏迷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吧。”胡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自己当时说了,我救了你一命,所以要以身相许。”
张简:“……”
胡扯,他说不出话,就只能在心里反驳,心说这狐狸崽子还能现场颠倒黑白,明明以身相许是胡欢自己说的。
大约是张简眼神里的情绪太明显,胡欢打了个磕绊,自己也有点心虚。
“甭管是什么吧!”胡欢胡搅蛮缠道:“反正救命之恩就放在这,不是你救我就是我救你,谁许谁都一样,我就是通知你一下而已。你快点好起来,我要收账。”
张简有点想笑,觉得他现在特别像不想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于是撒泼打滚自说自话,总觉得只要比大人更早说出“结论”,就一定能把事情定下来一样。
但世上的事情总不是谁嘴快谁有理的。
张简重伤在身,整个人恹恹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思考都要比平时慢半拍。
但饶是如此,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答应这句话。
“我没有要你的恩情。”张简低声说:“换了是谁在那,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他现在说话很艰难,一句话要断断续续地缓上三四口气,还不能牵扯到肺部的伤口,几乎只是在用气音说话。
张简听起来那么虚弱,但这句话他说的很坚定,很容易让人听出他的态度。
他四两拨千斤一样地说出了最大限度的拒绝,把当时那样的场面钉在了“见义勇为”的标准上,也婉拒了玩笑似地报恩。
如果是之前的胡欢,现在八成已经炸毛了,但出乎张简意料,他这次居然格外平静。
胡欢眨了眨眼睛,眼神温和地看着张简。
他没拒绝,胡欢想。
这些日子以来,他终于确信了一件事——张简无数次拒绝他的报恩,拒绝他的补偿,拒绝他的示好,但从来没有一次明确拒绝他的喜欢。
只是胡欢之前总是把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混为一谈,才觉得张简一直都在推开他。
原来他一直都很坦诚,胡欢想,或许连张简自己都没发现。
他挑出了会让自己伤心的东西,但又不自觉地保留想要的。
其实在张简掉下悬崖之前,胡欢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张简那样抵触“报恩”这件事。于胡欢这只狐妖而言,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坚定,最稳固的承诺,可张简总是不喜欢,甚至避之不及。
胡欢无数次地想过这其中的原因,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他报错过一次,那恩情给了别人,所以张简觉得不稀罕了。
但现在他却终于明白了。
“我好害怕。”胡欢忽然说。
张简微微一愣。
胡欢半跪在床边,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捧起张简打着石膏的手,在他微肿的手背上亲了亲。
“你不知道,我当时不想报恩了,也不想对下辈子的你好了。”胡欢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好想和你一起死啊。”
张简猛然怔住了。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明明是这样不珍惜自己的混账话,却被他说得缱绻而真诚,让人连苛责都苛责不起来。
“但我后来又想,万一你还活着呢,于是我就下去找你了。”胡欢说:“下山的路好长,这一路上,我都好后悔。”
张简下意识想要追问后悔什么,可一开口就是一阵咳嗽,拉扯着肺叶和肋骨上的伤疼成一片,混混沌沌的,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
他有些喘不上气,不知道是因为胡欢,还是因为身体。
好在胡欢没有要他追问,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好后悔我上辈子报错了恩。”胡欢的声音软软的,与其说是在认错,不如更像是在撒娇。他顿了顿,埋下头,用脸颊蹭了一下张简的手,低声道:“……不是后悔我做错了事,是后悔我怎么没有早点喜欢你。”
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忽然发出一声滴滴的警报,胡欢下意识往上瞥了一眼,发现张简的心跳短暂地乱了一拍,心电监护上冒出一个突兀的峰起。
于是胡欢忽然笑了笑。
张简的右手被裹在石膏里,暂时还动弹不得,只觉得对方柔软的发丝擦过了自己指尖,留下一点软软的痒意。
是跟小狐狸一样的手感。
“你喜欢听这句话。”胡欢说得很笃定:“你也喜欢我。”
于是心电监护器上的曲线又跳出了两个突兀的尖角。
胡欢这次没去看那张小小的电子屏幕,而是双手拢住张简冰凉的手指,又偏头蹭了蹭他。张简不喜欢报恩,是因为不喜欢那种“交易”的感觉。好像一方付出了帮助,真心,或者是某种牺牲,对方就一定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一样。
这像是一种交易,又像是一种等价交换,等兑换的东西足够了,交易就完成了。
听起来又冰冷又无情,何况他自己已经有过一次“报恩”前科,所以只会显得这件事更不值钱。
我明白,胡欢想,我只是才明白。
作为债主,张简是真的愿意抹平这笔账,他不在乎补偿,也不想继续,所以近乎固执地要推开执意前来报恩的自己。
但在情谊上,张简从来没想过两清。
他永远保留付出时的纯粹和真心,并且不想把这点东西“交易”回给胡欢。
“我之前听过一个笑话。”胡欢小声说:“有人说,古代英雄救美,如果这个英雄长得很帅,那妹子就会说‘大恩大德,应以身相许’,但是如果英雄长得不好看,可能就会变成‘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下辈子当牛做马必当偿还’……”
胡欢试图活跃气氛的尝试失败了,这个笑话冷而又冷,而且唯一能给他捧场的还是个伤员,暂时做不出捧腹大笑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角,给了个安慰奖。
于是胡欢干咳一声,自己把自己的梗刨了。
“我报你堂兄的恩时,也没有想天天跟着他,对他好,照顾他,让他摸我的尾巴。”胡欢说:“但是我想让你摸我……而且只摸我。”
胡欢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说是表白又显得有些太过简陋,但张简还是听得一愣一愣。
前言后语,胡欢说了一大顿,已经足够张简听出他的意思了。
但张简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醒了,还是只是做了一场梦。
“我喜欢你。”胡欢没给他回神的机会,紧接着说:“哪怕你是准天师,我也想跟你一直待在一起。你也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对吧。”
张简的心电图几分钟内响了第三次,心率从六十升到九十八,屏幕上莹绿色数字比张简本人还诚实,非常有铁面无私的科学味道。
但胡欢带给张简的错觉太多了,以至于他本能地想给自己留有余地。
“不……”
“堂堂龙虎山正统传人。”胡欢打断他,轻声细语地说:“不能骗妖怪吧。”
于是张简就再说不出话来了。
胡欢抬起头,冲着他甜丝丝地笑了笑。狐狸的眼睛弯下来,里面像是盛满了世间最纯粹的欣喜和蜜糖,光看一眼就让人心肝发颤。
他扒着张简的床变成原身,小白狐狸前爪抬起,小心地把脑袋拱到了张简手边。
“我锁门了。”胡欢小声说:“也不会掉毛,不会碰到你伤口。”
他尾巴在床下摇晃着,眼里满是期待和忐忑。小狐狸崽子的心态很好懂,惯会顺杆爬,若是要推开,就必须掰开揉碎了明确拒绝。
所以……
张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略微动了动,用指尖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
——所以只要稍微纵容一点,就算是心照不宣的默认了。
第143章 “我不需要这东西了。”
胡欢心里像是开出一朵小红花,高兴得尾巴直摆,呜呜叫着用脑袋拱他的手,很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蹭他一顿。
只可惜张简现在不大经碰,能摸摸他的脑袋揉揉耳朵已经很给面子了,实在不能指望他干点别的。
于是胡欢满腔兴奋没处撒,最后跑酷似地在病房里来回转了五六个大圈,差点把张简的心电监护都碰歪了。
好在护士查房打断了他,否则张简甚至怀疑他能在病房里窜一整天。
在张简醒来的第九天,病房里来了两位稀客。
那天他将将打完上午的针,人躺得腰背僵硬,手脚发麻,好容易才说服胡欢把床头摇起来让他靠一会儿,还没等好好调整一下姿势,病房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单人病房安静,医生护士进门前也会先敲门,张简疑惑地侧过头,跟来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差点愣住了。
原因无他,主要是在张简贫瘠的认知里……刑应烛跟“探病”俩字应该不太搭边。
现下的时节天气暖热,连胡欢都早换上了轻便的短袖衫,但刑应烛依旧长衣长裤,看着跟时节非常违和。
盛钊落后他一步,从病房门外钻进来,手里提着个五颜六色的探病果篮,笑着冲张简和胡欢招了招手。
“嗨。”盛钊说。
张简:“……”
胡欢从看见刑应烛时就噌地站了起来,像个看见家长的小朋友一样,规规矩矩地往病床旁边一站,眼观鼻鼻观心,表情都收敛许多。
倒是刑应烛,探病探得十分不诚心,进门了半分眼神都没分给病号,而是自顾自地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随手从茶几上抽了本半新不旧的杂志看,脸上活脱脱写着“敷衍”俩字。
盛钊从兜里摸了一块香草牛奶糖给他,又捏了捏他的手,才拎着果篮走到病床旁边,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辛苦了。”盛钊说:“伤得重么?”
相比起刑老板的态度,盛钊显然更像个具有正常人际交流能力的普通人,他和颜悦色,问得真心诚意。
“还好。”张简说话不太方便,胡欢替他讲了:“就是骨伤严重一点。”
“慢慢养。”盛钊说:“不过这次来,也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张简说。
“先前你们一直担心的那件事已经解决了。”盛钊说:“各处的封印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应烛去看过了,那些躁乱都已经平息了——白帝城那条白龙是意外情况,当时它离事发地太近了,于是出现得早些,没来得及按住。”
盛钊最后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显然有些心虚。
毕竟那白龙逃出来,就是因为刑应烛当时要强取龙骨,把地下的“网”扯开了,白龙近水楼台先得月,见着个缝隙就蹿了出去,才叫张简这倒霉蛋撞上。
但张简不清楚地下封印之事,也不知道之前他们费劲查探的关窍就是刑应烛失落的骸骨,闻言先是一愣,显然心里有许多疑问。
但无数问题在他心里转了一圈,第一个问出来却是“短期内是多久”。
盛钊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准天师还是心怀天下的,自己都扑街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外头的众生呢。
“少说几千年吧。”盛钊含糊道:“反正暂时可以高枕无忧睡大觉了。”
张简:“……”
旁听的胡欢:“……”
怎么回事,张简茫然地想,盛钊是跟着刑应烛一起吃错了什么药,几千年算是哪门子“短期”。
98/107 首页 上一页 96 97 98 99 100 1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