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到承受不住才发出的那声痛吟,在此之前,他就这么看着我忙前忙后的替秦峥疗伤,没有弄出半点动静,仿佛生怕打扰了我。
温珩所在的位置要比秦峥的好一些,却也只好了一点,他所在的那处垫着一层蓬松的枯叶,这个缓解了他落地的冲击,然而镜湖水汽氤氲,湖岸一周俱是覆着水汽凝结的水珠,湿冷的感觉,能够一直刺到骨头缝隙里去。
我心一跳,忙向他走去,将他扶起:“师兄,你怎么样?”
温珩将泄露的那一丝伤感飞快敛去,冲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气息虚软道:“我没事。”我看着他的的笑,心中却无端的有几分的酸涩,恍然无措间却见他缓缓撑起身,我的呼吸陡然一紧,紧张地伸出双手去扶,急声喊他:“师兄!”
然而温珩却轻轻地避开了我的手,然后缓慢又艰难地坐身起来。
我抿了抿唇,有些无所适从的收回手。
“你是不是……”
“没有。”温珩垂眼望来,他的声音止了止,又道:“是你多心了。”
“是这样吗?”
温珩抬起眼,面色平静,眸子波澜无惊:“是。”
我隐约察觉哪里出了错,却毫无头绪,余光扫到被我扔在地上的药瓶们,灵光一现,急匆匆将它们抱了过来,讨好的摆在温珩面前,小声喊他:“师兄。”
温珩静静地看着我,温柔地应了。
他还是我的师兄,果然是我多想了。
以师兄与秦峥身上的伤势显然不适合在如此寒冷潮湿的地方多作停留。
昆仑镜湖的边上就是昆仑宫,我曾被鹤启带进去过,里面虽然清冷,收拾一下也算是一个可以用作疗伤的地方,因为秦峥伤势更为严重,我先是将秦峥背入昆仑宫内,而后再掺扶着温珩进入其中。
路过秦峥所在的房间时,温珩向那轻轻投去一个眼神,他似有一瞬间的失神,意味不明道:“他是在这个房间?”
“是……这个房间没有错。”不知怎地,我感到了几分冷意,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他,疑道:“是有哪里不妥吗?师兄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第124章
温珩摇头,眼中似有一丝落寞。我还要再问,温珩将头靠在我的颈侧,大半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我被压得一个踉跄,慌忙稳住身形好叫我们不至于跌倒,却听温珩淡声道:“没什么,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我隐约从中品味到一丝古怪,还未来得及细思,温珩屈臂揽住我,将剩下的重量也压了过来,歉然道:“劳烦乐生了。”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死死将他拉住,背入房内。
这个插曲很快就被我忘在脑后。
当夜,秦峥与温珩先后发起了烧,我手忙脚乱地同时照顾两个伤患,先是替他们换下脏污的衣袍,擦洗身子,再是细致的处理一番伤口,然后是上药和喂药,擦汗喂水,衣不解带地守了个通宵,不敢合眼一刻。
眼见他们危在旦夕,我心急如焚,逼出一团精血分别喂给秦峥与温珩,这才护住了他们的心脉。后半夜他们便陆陆续续退了烧,至多再过一日便可醒来。
我这才放心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扶在床柱上直起身来,我眼前闪过一阵的黑,只觉身子疲极倦极,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精神气力,不过一个起身便叫我筋疲力尽。
不过我最擅长便是忍耐,这点疲惫不算什么。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我痴痴地望了眼秦峥的睡颜,转身离去,每踏一步,我便按住胸口,急急地喘息,路过温珩的房间时,我犹豫片刻,最终没有走进再看,而是踉跄着离开了。
诚然,我无法舍下重伤之中的秦峥与温珩离开昆仑,然而……我亦是无法放任鹤崇独自困在神域。
再过一日,连接神域与昆仑的通道便会消失,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我向在夜色之中静静散发着光芒的通道投去一眼,定了定心神,取出从神域带出的水晶心脏,将其中的神树放出。
神树甫一离开水晶心脏,迎风而长,瞬息便长了百尺。
说来也是缘分,上古时期神树便是扎根于昆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神树最终又回到昆仑,从某个角度来想这对神树来说其实也算是重归故土了,我看着在昆仑充裕的灵气中飞快地抽枝生叶的神树想到。
我扶在树身,忍着阵阵晕眩,将体内还未成形的小崽子取出。小崽子还是一枚胚胎,被包裹在一枚三指大的洁白玉蛋之中,小小的一个,一只手便能轻易握住。神树极通人性的垂下一个枝条,顶端开出一朵拳头大的花,我将小崽子放入花苞之中,小崽子将薄薄的蛋壳顶了一个不规则的凸起,一个歪倒,险些从花苞之中滚了出来。
他不愿离开母体,他在害怕。
我心口揪紧,愧疚难当,可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我要前往神域,带鹤崇回家。
剥离了吸取灵力的小崽子,我体内的灵力倏忽便充盈起来,我倒出灵药服下,将不肯小崽子重新放入花苞之中,神树飞快地合拢了花苞,将小崽子藏在了层层叠叠的枝叶底下去了。
原谅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吧。
神域被一片毁天灭地的毁灭之气所覆盖,我使用灵力所构造的防御在虚空之力的侵蚀下摇摇欲坠,我寸步难行。
拥有灵力护体的我尚且如此,耗尽灵力的鹤崇又会如何?我不敢深想下去,分出一丝神识去探查,分出的神识只坚持了片刻便被虚空之力绞了个粉碎,我一面前行,一面再度探出神识搜寻鹤崇的踪迹。
我高喊。“鹤崇!”
“鹤崇——”
终于在我耗尽灵力之际,一粒微小如尘的薄光穿越了层层虚空之力直直地撞向了我。
“师尊……”
我在虚空的裂隙之中找到鹤崇破碎的魂灵后,不敢有片刻耽搁,重新回到了昆仑。我心中记挂昏迷之中的秦峥与温珩,顾不得疲惫,将鹤崇的魂灵收入紫府温养,匆匆归去。
然而我看到了仍在昏睡的秦峥,我却没有看到温珩。
我瞧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怔怔地朝后退步。
师兄走了。
昆仑的屏障挡住了神族以外的所有种族。除去他们自己,谁也无法通过昆仑的屏障,自然不会有人能够趁着无人看守,将师兄带走。
只有一个可能,师兄他,是自行离去的。
我离开时秦峥与温珩还未醒来,虽未进入房内查看,而是在房外看过一眼,温珩确确实实静卧在帷幔之后的床上的,并未有一丝清醒的征兆,我本以为会来得及的,只要我动作快些,我就能够赶在他们醒来之前回到昆仑的。什么事情也不会有。
昆仑是最安全的,谁也无法进来伤到他们,我既带回了鹤崇,也没有舍下秦峥与温珩的任何一人。
我是这么理所当然的认定的。
然而我却忘记了,无人能够进入昆仑带走他们,他们却能够自己离开昆仑。我开启了权限,昆仑的屏障无法拦住他们。
……师兄醒来时没有却不见我的踪影,他会想些什么?
我慌了神,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撞到门柱,磕到膝头也顾不上,仓皇地喊:“师兄——”
“师兄——”
月色融在粼粼的水面之中,我听到潺潺水声,心神一动,好似冥冥之中得到了什么启示,我慢慢地看了过去,温珩站在镜湖中心的岛上,仰着头,看向天上那一轮弯如刀勾的新月。
“……师兄?”我喉间一哽,几乎就这样落下泪来。
温珩好似没有听到,仍是背对着我。
我忘记自己已经恢复了灵力,能够御空而行,直接走到湖中向他奔去,“师兄!师兄——”
温珩终于注意到我了,隔着漫漫的水面,他遥遥地望了过来,他的眼神比月色还要凉。
我被冰冷的湖水冻得一个战栗,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傻,急急运起灵力向他飞去,我在他身前停下,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道,眼泪不自觉从眼窝里跑了出来,“我以为,我以为你走了。”
“走?”温珩侧了侧头,露出一个笑,他低声呢喃道:“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夜风吹过,我的身子瑟缩了下,心中闪过了什么,我来不及抓住,却听到温珩轻声唤我,我忍不住问道:“师兄当真不会离开我吗?”
“自然。”温珩仍是笑着,眼中却并没有几分笑意。
我心中稍定,搓着手哈气,疑然道:“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是很晚了,”温珩点头,将我冰冷的手握在手中道:“我睡不着,出来散心。”
“乐生。”
温珩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话想说,然而却不是追问我到底去了哪里,只是道:“夜深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要着凉了。”
我讷讷道:“你不问我去了哪里吗?”
“怎么这般的凉。”温珩握着我的手在手心里摩挲着,闻言便问道:“乐生去哪里了?”
“我去了一趟神域。”我犹豫片刻,取出鹤崇略显黯淡的魂核,温珩问道:“这是他的魂核?”我点点头,道:“是的。”
温珩垂眸静静看了片刻,抬手抚上我的发顶,叹道:“辛苦你了。”
我讷讷道:“不辛苦,不辛苦。”我重视的人很少,只有秦峥、师兄和鹤崇,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小崽子。我只希望我所珍视的人能够平平安安的。
为此,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辞。
月色朦胧,温珩的眉眼一半在月色之下清晰可见,一半则隐在浓浓夜色之中看不分明。温衡望向我,一瞬不瞬,然而我却感觉他的目光透过我落在了其他的地方。
有一瞬间,我感觉师兄离我很远,像是远在了天涯。
可……师兄他明明就我的眼前啊,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
我望向温珩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疑惑。
师兄……?
一场雨悄无声息的落下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温珩慢慢收起微凉的目光,淡淡道:“走吧。”他取了一把伞,在我上方撑开,连绵的雨敲在伞面,啪嗒作响。
雨幕如帘,在伞下隔出一个世界,有风吹来,雨丝就绵绵地飘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拉了下温珩的衣袖,眉头一皱,催促温珩道:“师兄,你身上的伤才有了一点,快进屋吧,莫要被雨淋了。”方才我看到温珩的面色有几分疲惫,像是许久都没得到好好休息的样子,是了,他向来如此,最是良善温柔,明明与他无关,却也要揽下,再苦再累也不肯说出来叫人知晓……
温珩像是有些意外我会说这些,怔愣了下,随即笑了,应道:“嗯。”他的眼底尽是温暖笑意,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连疲惫也轻了许多,“好。”
我们便牵着手,挤在一把伞下回去了。
饶是我们当即便回去了,温珩仍是当夜便着了凉,他吹了风,又淋了雨,原本降下的高烧再度升起,持续了好几日才有好转,却还是时不时咳嗽。
我从温珩的房内出来,直奔秦峥所在的房间,片刻也不敢耽搁。
秦峥仍是静静躺在那里,面色胸膛平稳缓地起伏着,我忍不住去探秦峥的鼻息,温热的吐息扫过我的肌肤,我又俯身贴在他的胸膛去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身上的伤口被我用神血抹过,已全部消失,唯有最重的那一道伤余下淡淡的一条线,再过几日,便会彻底恢复如初,半分重伤的影子也不会留下。可秦峥仍是没有一丝醒来的征兆。
秦峥似乎是与昆仑犯了冲,上一次在昆仑,他命悬一线,这一次又是险象迭生,迟迟不醒。他上一次睡那么久,是为了觉醒血脉。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神域一行他受了我无法探出的暗伤?或是更早之前,他身上的旧疾爆发?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若是他真的就这么一睡不起,我又该怎么办呢?一睡不起……只是那么一想,我的心中便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痛,像是被无限的惶恐和悲伤挤满了整个心脏,临近崩溃的痛苦。
我守着沉眠的秦峥,握着他温热的手心烦意乱地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回答我的是一室的寂静,和秦峥平稳的脉搏声。
我夜不能寐,日日深夜在睡梦里惊醒,只能在醒来时将自己贴在秦峥身旁,握着他的手从中汲取一丝安稳。冥冥之中,我知道秦峥不会有性命之忧,然而我对秦峥的担忧仍是不减分毫。几日前我传书谢虔表明秦峥情形,谢虔只叫我暂且先照看着,待他过来再言其他。
彼时谢虔还在温珩别宅未曾离去,若是即刻出发,一日便可抵达,然而三日已过,谢虔却迟迟未至。我心中升起不安,谢虔被什么所绊,莫不是仙门中人寻了谢虔他们的麻烦?我坐立难安,只想立即下山前去替他们摆平那劳子的麻烦,早早将谢虔请回昆仑,好早日唤醒秦峥。
然而我又放不下温珩。
我感觉自己好似被看不见的手向两个方向拉扯,一个说秦峥迟迟未醒,谢虔久久未至,我必须下山探明情况;一个说温珩重伤未愈,我得留下照顾他。
我也曾动过与温行之一道下山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一起,便马上被我否定了。温珩身上的伤势不适合再与我一道奔波了,再者,温珩是因为我才得罪了仙门百家,我自己对上那些修士也就罢了,反正早已习惯来自那些自诩正义的修士的妄议,可我却是舍不得让温珩白白因为我而被非议贬低的。我默默将温珩所需的丹药物什准备齐全,勒令他在彻底恢复之前不准再出门半步,不准吹风,他没有半句异议俱是应了。
又如此这般的拖延了几日,谢虔还是未至。我终于下定决心要留下他们离开昆仑,下山去寻谢虔。
离开昆仑的头一天,我将此事说于温珩听了,也算是同他一道商量了,或许在温珩看来会是先斩后奏也说不定。然而,我是真的怕我下的决心被他戳散,他若是提出要同我一道走,我恐怕是舍不得去回绝他的。
温珩静静地看了我一阵子,像是欲言又止,终究归于隐忍,我隐隐从他的神情之中窥到了些许的伤感,心中的异样还未来得及浮出,却听他轻轻地吐息道:“你若是决定了,那便去吧,至于秦峥……”
52/56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