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燃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望着记者问:“你说对不对?”
当危机来临的时候,他们是潜在的受害者,受庇护的民众。
危机一旦过去,就开始堂而皇之地谈论利益与得失。
甚至用各种明里暗里的话术,将话题和结论往需要的方向去铺垫与引导。
在七月中旬。
一条全新的重磅消息被爆出,陈厄立刻被推到了风口上。
联系媒体的人名叫卞流,自称曾经算是陈厄的舅舅。他今年不到四十,却显露出五六十一般饱经风霜的面容。
尤其左眼还带着一只黑色眼罩,取下来,就能看见一只空洞萎缩的眼窝。
他只有一只眼睛。
采访记者是年轻女性,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往后稍稍瑟缩。
卞流冷笑了起来,用右眼睨记者:“看起来很恶心,对吧?你们见到它的反应,我他妈都快习惯了。”
记者迟疑地问:“您的眼睛是……?”
“被陈厄弄瞎的。”
卞流语气阴冷:“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姐姐卞薇是陈鸿飞议员的妻子。陈厄小小年纪,死了亲妈,我姐姐可怜他,就让陈鸿飞把他收留在家里。
“一路养了好几年,也没把陈厄养熟。那年七月我□□星,在陈家借宿了一段时间。”
记者边记录,边问:“然后呢?”
“那附近有个小孩,不到十五岁,刚分化成Omega。”
“长得还挺可爱,所以我稍微逗了逗那个Omega,跟小孩开了点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卞流眯起眼睛,停顿着回忆了两三秒,恶狠狠地又开口:“陈厄那条小白眼狼,看到之后,就弄瞎了我的眼睛。”
记者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采访结束得很快,而且媒体也是打过交道的熟人。于是连视频到文章,一夜之间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星网上。
不论是文字还是画面,都能轻易塑造出一种具有倾向性的信息——
陈厄从小性格乖戾,被陈家养了许多年,依旧关系不睦,现在甚至断绝来往。
而且攻击性强,少年时就因小事而故意伤害他人,再联系他在边境战场的种种决策,很容易让人怀疑,他是否天生具有反社会型人格。
军部将少将的权限给到这样一个人手上,真的合理吗?
——他是否应该被革职,甚至进入严密监控的系统。
事情刚刚发酵,雪片一样的访谈邀约就被发送到408的终端上。
408可怜兮兮地翻阅一边,然后进行总结,向陈厄报告。
它说:“根据我的分析,我们只需要把亲近陈燃的媒体筛选掉,然后从剩下的媒体中,随便挑一个靠谱的进行回应就好了。”
“那你先挑。”
408把这项工作先记录下来。
可是擅长分析的AI,怎么会看不出来,陈厄其实不怎么乐意回应。
他前些年在战场习惯了直来直往的方式,没什么应对舆论战的耐心——有说话的时间,不如直接开火。
而且外头虽然声势浩大,但军部的意思也相当明显。
军部不会放弃他,会尽量保他。
陈厄又说:“顺便帮我收集证据,好了之后先发过来,我需要看一眼。”
408:“收到。”
他态度冷淡,就算是对着408谈论自己的事情,也没露出多少情绪。
等408出去之后,陈厄关上门,拨通了陈燃的电话。
自从陈厄出走边境之后,他们兄弟之间,其实已经多年没有来往过了。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对彼此的敌意都心知肚明。
陈燃接通电话,抬眼看到全息投影中的陈厄。高大英俊的Alpha少将,眉梢眼角流淌着刀锋一样的怒意。
于是他就知道,自己的这步棋,确实是戳在了陈厄的软肋上。
“陈厄。”他打了声招呼。
陈厄语气冷得像冰:“卞流是你安排的吗?”
陈燃笑了笑:“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让他滚回去。”
“凭什么。”
“陈燃,”陈厄声音很沉,“我警告你,一切事情冲着我来就好,别把庄宴牵扯进去。”
他成了一只被激怒的凶兽,庄宴这个Omega像是他的逆鳞,被碰一碰就要发疯。
陈燃敛了笑,神色也逐渐开始发狠。刚准备开口,却看到通话被单方面挂断。
再拨回去,也无人接听。
——原来对方只是来警告自己的,并没有打算多说。
陈燃阴晴不定地垂下眼,把光脑扔在地上。半晌,他嗤了一声。
少将宅。
陈厄挂了陈燃的电话,再次联络408。
他说:“这几天,多筛选一下小宴光脑上的信息,别让他受太多影响。”
“但小宴肯定会担心你。”408回复。
陈厄闭了闭眼,语气和缓下来:“我自己处理。”
庄宴最近都泡在书房里,他把资料打印下来,边翻边做笔记。
Omega有个不太好的习惯,认真思索的时候,偶尔会自己咬着下唇。一抬起头,就会露出唇上浅浅凹进去的印子。
他有次抬头问Alpha:“陈厄,你喜欢什么样的星球?”
“我不知道。”
庄宴把陈厄拽过来,让他看光脑上7c的模型。
7c的极点在南北两端,庄宴轻轻地问:“这里我维持原状,北部修复成冰川雪原,南部还是海洋,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
庄宴眉眼生得温柔又漂亮。
被他凝视几秒,陈厄就想低头亲一亲他。
这天可能是因为设计实在难做,思路过于滞涩。庄宴傍晚主动来厨房,说想吃自己做的饭菜。
陈厄说:“那我帮你。”
其实也没什么好帮的,两个人吃的晚餐,菜式本身就简单。
庄宴指挥他处理买来的鱼,去鳞片,然后从鱼腹横切一刀,抹点盐放在盘子上蒸。
蒸鱼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庄宴洗干净手,碰碰Alpha的侧脸。
“你的事情还顺利吗?我好像一忙起来,就忘了看新闻。”
庄宴流露出歉疚的表情,陈厄垂下眼睛,温和地望着他。
“还行,没多大事,你专心做设计就行。”
庄宴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妈妈让我下个月回家过生日,你陪我好不好?”
“好。”陈厄说。
于是庄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开心而期待的模样。
陈厄像是被顺了毛,之前被激起的戾气也散了,胸腔里只剩棉花一样的柔软情绪。
把蒸出来的污水倒掉,再切葱花,浇热油。庄宴要端盘子时,稍稍被烫到了,他退开两步,手指捏着耳垂散热。
陈厄让他去冲凉水,自己将菜端到餐桌上。
过了一会儿,庄宴走到饭桌的另一头。陈厄盛着饭,低头问他:“烫伤了吗?”
庄宴摇头。
“嗯,那就好。”
那天晚上气氛很放松,陈厄瞟了眼光脑,甚至生出一些坦白的冲动。
他自己来告诉庄宴,总比哪天没瞒住,让庄宴从新闻或者别的地方知道好。
十点半,庄宴洗完澡,带着丹桂香湿漉漉地坐在陈厄身旁,让Alpha帮自己吹头发。
他的头发黑软,被热风烘着,顺滑得像绸缎。
等吹得半干不干了,陈厄关掉吹风机,不自然地捋了捋庄宴的发梢。
“小宴,”他说,“之前我没念大学,直接去边境,是因为做了一件事。”
他不愿意把这件事定义为犯错或者闯祸。
庄宴回过头,陈厄凝视着自己的Omega,眉心稍稍蹙着,瞳仁深黑。
“那时候我把卞薇弟弟的右眼弄瞎了,留在中央星的话,陈家不可能白白放过我。”
陈厄又说:“而且我也不想留下,小宴,我恨他们。再留下去的话,我迟早会忍不住,想要杀人。”
也许换一个聆听的人,他就能像平常一样,冷硬简短事不关己地交代完。
但是在庄宴面前翻旧帐,就像是掀起旧伤疤。
——那些极端偏激的往事,连同自己年少时不被善待的狼狈过去。他原本打算全部埋藏起来,什么都不跟庄宴说,反正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第65章 少年时
庄宴问:“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拥有一种敏锐的直觉,知道陈厄忽然提起这件事,肯定有些特殊的原因。
陈厄没吭声,垂眼顺了顺庄宴后颈细碎的头发。
庄宴抬头:“他们在用这件事来攻击你?”
半晌,陈厄嗯了一声。
他让408筛选出最温和的文章,发到庄宴的光脑上。
庄宴打开光脑,又被陈厄强行抱着,放到到床头。
Alpha仿佛是在触摸一只听话的小动物,沉默地拥着庄宴,把下巴搁在他发心。
陈厄体温偏高,胸膛上萦绕着很淡的酒味。庄宴这样完全没法看光脑,只能轻轻挣扎了一下。
他很快就被放开了,陈厄克制地揉了一下庄宴的后颈,然后把枕头放在Omega背后。
“你先看。”Alpha说。
庄宴低下头,打开文章,从上到下慢慢地浏览。
他大概记得卞流这个人,大概是在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来的陈家,比卞薇小了好几岁,一副流里流气不务正业的模样。
庄宴不喜欢他。
但卞流倒常常出现在附近。有时六点多放学回家,就注意到道旁月季丛边上站着这个人。
卞流守株待兔似的,看到自己,总轻浮地笑起来:“喂,小孩,哪天让叔叔请你吃顿饭?”
见庄宴懒得理睬,他又说:“干嘛这副严肃的表情,叔叔就住在陈家,又不是什么坏人。”
这些记忆都已经很久远,现在看着报道,庄宴才勉强从脑海深处翻找出来。
他指着光脑上整段“为了一个Omega好勇斗狠争风吃醋”的描述,抬眼问陈厄:“这个Omega是我吗?”
算起来,那年他应该刚刚分化。
陈厄说:“嗯。”
可是当初热潮期信息素紊乱的症状太严重,庄宴什么也想不起来。而文章里的词句,怎么看都显得不太可靠。
庄宴抬眸:“我不想看别人写的。”
“……”
“陈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庄宴认认真真地说,“我只相信你告诉我的。”
说完就被吻了,陈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避免磕破他的唇。一边吻,还一边捏着Omega微凉的耳垂。
Alpha对谁都狠,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不怎么珍惜。他难得可贵的温情与柔软,全都被安放在庄宴身上。
“小宴,卞流那时候想对你下手。”
庄宴睁大眼睛。
陈厄语气淡,却透着一种狠劲:“他被我发现了,我忍不了。”
庄宴初中的时候,每周五都要留在学校参加竞赛补习。
从六点到九点,因为家离得近,所以放学后常常一个人回家。
那片是别墅区,邻里间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相互知根知底,理当很安全。但卞流不一样,他是凭着姐姐嫁给陈鸿飞,才能搬到陈家借住。
从小被宠坏的粗鄙Beta,总把Omega当作资源和猎物。
在卞流看来,庄宴家里只有孱弱的寡母,时不时不在家的哥哥。而庄宴又刚刚进入分化期,身上总缠绕着诱人的丹桂香。
——一个完全没有防备心的目标,卞流怎么能忍得住不下手呢?
他盘算了很久,甚至趁陈鸿飞不在的时候,大张旗鼓地在饭桌前,借着酒意跟卞薇和陈燃说自己的计划。
卞薇当弟弟在开玩笑,没当真,只是啐了一口。
陈厄隔着半面墙,无声无息地从走廊要绕去自己的房间。
卞流声音很大:“像庄宴那种Omega,年纪又小又乖,肯定软得跟水似的,弄一下说不定还得哭。”
“但老子肯定不能让他哭出声,得先找个东西,把嘴给堵住。”
陈厄顿住脚步。
Alpha年少时沉默而阴郁,眼里就算藏着痛恨,也像一条不会叫唤的狗。
他靠着墙,听完卞流打算怎么买通庄宴的同学,偷偷换掉他瓶子里的水。
中学校园管理很严,不能随便进。
于是卞流数着庄宴晚上放学的时间,在小少年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精心选好一个静僻的,方便下手的地方。
周五晚上,天上云很厚。九点出头时,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些小雨。
陈厄带上光脑和证件,怀里揣着一把小刀,推开陈家庭院的铁门。
陈燃也刚从学校回来,右手托着一只球,恰好跟陈厄打了个照面。他吊儿郎当地笑了:“喂,残废,这么晚还要出去啊?”
陈厄牙关咬得很紧,一言不发。
陈燃又挑衅道:“我告诉你,过会儿我就把门锁上,今晚你就别回来了。”
那确实是陈厄在陈家的最后一个夜晚。
他踩着濡湿的小径,路旁灌木丛里藏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丹桂也开了,深绿的枝叶间藏着一簇簇红色的花瓣。
不远处的折角,有一盏路灯坏了几个月,也没人来修。
漆黑的树影下,陈厄听到了很轻的,颤抖一般的呼吸声。
庄宴倒在地上,细瘦的肩膀微微发抖。Beta影子像一片阴云,遮在少年身上。
卞流慢条斯理地解着扣子,拉下拉链。
愤怒在心头激荡。
陈厄猛地冲过去,将卞流撞倒。
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小半圈,卞流脸上鼻子上蒙了泥,一边呸一边呛咳着擦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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