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有榕江集团,线断了,榕江这块踏板还能让他再爬起来一次,陆叙不同,陆叙的线断了,他就彻底掉下去了。
所以陆叙不敢对容善坦白。
千夜偏了偏头:“是不是很累?”
“没有。”江冽弯了下眼,诚恳地告诉他,“看不到你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不过想到能看到你了,时间又会过得很快。”
他的时间走走停停,不是由岁月做主,而是由千夜做主。
千夜没有说话,钻进他怀里。
曾经稚嫩单薄的少年胸膛,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成为兄长的依靠,宽阔,坚硬。
导演带着人四处在学校取景,直到学生下晚自习才收工。
大家连夜坐火车赶过来,没有片刻停歇就正式开拍,忙忙碌碌一天,谁都很疲惫,然而看到小城和烟城比起来简直是荒凉的环境,谁也没再好意思把“累”字说出口。
一行人在街上转半天,找到一家热热闹闹的小饭馆,红底招牌上的字缺了笔画,在夜里亮得崎岖不平。
饭馆里坐着一群刚下工的工人,围坐在桌前喝酒抽烟,大声说笑,炒菜的灶台开着猛火,油烟和菜的香气肆无忌惮地、生猛地蹿了出来,老板娘兼职服务员,端着菜在桌子之间走来走去。
导演团队常年拍戏走南闯北,对这种景象倒是没什么不适,只是担心两位演员,他们一朝千夜看过去,千夜就了然地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众人便在外面摆的桌子旁坐下来,老板娘热情地过来招呼:“几位点什么菜?”
导演接过菜单,熟练地点了几个团队里都吃的菜,然后把菜单推给江冽。
菜单就是一张简单的A4纸,封了塑封,不知道这一张菜单流传了多久,纸里也沾染上油渍。
江冽扫了眼,加上了一份蛋羹和一条清蒸鱼。
千夜口味偏淡,而这张菜单上基本都有辣椒。
本来想着是在边陲,应该没有多少人能认出千夜,也没有想过遮掩,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两个看起来也是刚下班的年轻女孩走过来,难以置信又充满惊喜地喊了一声:“千夜哥哥?”
千夜转过头,两个女孩立刻尖叫起来:“啊啊啊啊真的是哥哥!”
就算是千夜哥哥的背影,她们也能精准地分辨出来!
千夜想提示她们小点声,但为时已晚。
没一会,小饭馆里就吵起来。
“千夜是哪个?”
“是那个特别有名的大明星哇。”
“大明星还会来咱们这呢?走,看看去。”
喝了酒的男人们情绪高涨,呼啦一下出来,团团把众人围起来,两个女孩也被推搡到了一旁。
几个男人兴奋地左右看看,脸色被酒精熏成猪肝红:“哪个是千夜?”
江冽一把把千夜拢进怀里,扣住他的后脑,面不改色地问:“几位有什么事?”
团队其他人也站了起来,一般来说,他们也不会刚到地方就惹事,这种地痞流氓小混混,最好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不过江冽显然没有这个顾虑,也不考虑忍耐,他们也只能跟着江冽行动。
一个男人眯着眼睛,醉醺醺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大明星,怎么着,兄弟们不能看吗?”
眼看着给偶像惹了麻烦,两个叫出声的女孩后悔不迭,她们也是没想到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看到自己的偶像,太惊喜了,没来得及考虑那么多。
两个女孩躲起来,哆哆嗦嗦报了警。
江冽点头:“嗯,不能。你不配。”
两个女孩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呐喊了一声。
她们是随着公司过来的,原先也知道千夜和江冽的事,但没想到小江董会这么猛,在这种场合居然也不输一丝气势,也丝毫没有考虑隐忍妥协。
年下,还是强。
“嘿他妈的,我就不信了,我今天还就非要看不可了。”
几个男人说着就要动手,江冽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千夜头上,把他推到简荷绿那边,简荷绿沈嘉和导演几个女孩子接过人,干脆闪到一旁,给他们腾出发挥的空间。
五大三粗的老板出来吼了一声:“要打到外面打,别他妈摔老子东西!”
团队里很多都是能挑会扛但不能打的菜鸡,只有几个天天扛摄像机的身强体壮,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场斗殴也不需要他们,江冽一个人足矣。
躲起来的两个女孩子捂住眼睛,只敢从缝隙里看这残忍的画面。
“草,好凶,好可怕,好猛。”
虽然知道这种时候很不该,可她们真的很想问:“弟弟这么猛,哥哥真的能受得了吗?”
等到警察过来,架已经打完了。
一群混混全都横躺在地上,反观江冽,看不出有什么改变,只能说头发有点乱。
因为找茬的一方是本地常年惹是生非的一群苍蝇混混,警察也烦,来了问都没有问他们,直接问了江冽情况,看看这群人也没被打死打残,于是又坐上车走人了。
听不到动静了,千夜掀了衣服,若有所思,这群混混倒是和剧本里描述的混混们相同。
江冽找老板娘换了碗热米饭,挑出鱼腹和鱼眼,体贴入微地端到千夜面前:“哥哥,吃饭。”
千夜:“……哦。”
其他人:“……”
这位江董到底是怎么做到上一秒一挑多人暴力打完架,下一秒当贤惠人夫的。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一群人五味杂陈地坐下,继续吃晚饭。
两个女孩等到混混们走了才敢靠过来,小声地打招呼:“千夜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呀?”
“哥哥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她们俩近距离看到千夜,几乎要晕过去了。
太好看了,任何镜头也没办法完全复原的好看。
“可以。”千夜点头,顺理成章地忽略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带笔了吗?”
女孩们尴尬摇头:“没有……”
“我有。”导演从包里翻出一只油漆笔,千夜接过来,问:“你们要我签到哪?”
女孩们心有灵犀地把背包送到他面前:“包上!”
千夜签完名,两个女孩也没有再继续打扰,激动地揣着包回住处了。
她们是跟着公司来这里暂时待半年,平时也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一回去,两个人靠在一起,拿出手机发出憋了许久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看到千夜哥哥了!]
[还有小江董!]
[哥哥好美!弟弟好帅!他俩好配!]
群里成员们纷纷冒泡:[???]
[先不说其他的,你们还记得这是唯粉群吗!]
[可是真的好配呜呜呜!]
[guna!不配,你们两个叛徒!]
吃完晚饭,一行人坐车回到预定的酒店。
小城再偏僻,相对来说还可以的酒店也是有的,住进去别的不说,起码不用担心听到隔壁房间的说话声。
千夜去洗澡,江冽用自带的热水壶烧水,顺带换上了床单枕头和被子。
江冽不算有洁癖,只是不喜欢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和千夜亲近。
他对千夜有着病态的独占欲,这点体现在方方面面,就连拍摄天籁之音用的场地,其实也是榕江旗下的。
等千夜洗完出来,江冽给他吹好头发,接着才自己也去洗。
千夜看着关上的浴室门,磨砂半透明的玻璃门,可以看到江冽映出来的修长身形,线条流畅,肌理分明。
除了,嗯……
千夜移开眼,喝完一杯放到现在刚好温热的水,视线落到床上,床上用品都是他很熟悉的款式,他和江冽在上面缠绵过许多遍。
千夜:“……”
江冽洗澡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就带着热气出来,见千夜一言不发地捏着杯子,目光出神地看着某处,不明所以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在想要不要报警把你抓起来,”千夜认真地说,“你好变态。”
江冽坦然地把这句话当做夸赞,抱着他上床。
明天还要拍戏,江冽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吻了吻他的唇角:“晚安,哥哥。”
某人虽然说要报警,但到了睡觉时间,还是回亲了江冽的眼睛:“晚安。”
第二天,以及接下来几天的戏都是分开拍的。
陆叙和容善有一段时间的零交集,这段时间里,容善迅速成为人群里的焦点,在这座小城里,他的一切、哪怕是说的普通话都显得与众不同。
人人都向往他,人人都追逐在他的身后。
只有陆叙不敢。
陆叙一无所有,他从前并没有因此而自卑过,即使被那么多不学无术的混混嘲笑,他也没有低过头。
可他在容善面前自卑,那是一种清楚明白自己和容善的差距而生出来的自卑,他连闯进容善眼里的勇气都没有,即使他知道,容善根本不会看不起他。
少年的尊严单薄,自卑也单薄,他每天在学校里行色匆匆,唯恐撞到容善。
可是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
学校不大,陆叙再怎么躲避,也还是会看到容善,每一次,他都只敢借着人群,悄悄往众星捧月的方向看一眼,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眼。
一眼就够他藏在心里好长时间。
而这时的陆叙也不知道,容善也看到了他,也认出了他,也发现这个男孩子在躲着自己。
容善不动声色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备受嘲笑的家境,他乖戾孤僻的性格,以及他打工的修车铺地址。
容善朦朦胧胧明白了他躲自己的原因。
学校里许多人都说陆叙凶,对陆叙避而远之。
也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被逼无奈,他经常被一群混混缠着,但因为怕惹麻烦,还是同样对他敬而远之。
学生们都默契的不和陆叙接触,没有人和他交流,陆叙也成为学生堆里的异类。
容善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脸上的血迹,几乎要糊住眼睛,可他望过来的眼神,没有地痞流氓的阴狠下流,而是近乎稚童般的茫然无措。
虽然只有一瞬间,可容善还是看清了。
他不过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陆叙和容善再次相遇,是在容善转学一个月后的傍晚。
故事里写,这天的夕阳仿佛被谁捅了一刀,鲜血流遍了天空。
为了等候这样一个夕阳,所有人等了两周,这期间只能拍别的。
陆叙穿着修车铺里给的粗糙工装,仰躺在车底,半眯着眼睛专心致志地给一辆伤痕累累的车换上新零件,汽油味无孔不入地沿着呼吸钻进他的大脑,难闻但已经习惯的气味,他在隔壁电焊机的噪音里自娱自乐,将自己当做一名笨拙的医生,车就是他的病人,汽油味变得稀薄的时候也是他手术快要完成的时候,多顺理成章的联想,可是他忘了那天的汽油味到底在什么时候变得稀薄了,因为容善、和他身后摇摇欲坠的夕阳突然一同流进了他眼里。
容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脏乱杂的修车铺看起来一点也不是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陆叙半眯的眼皮不自觉睁开,机械地换完零件,从车底滑出来,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提着工具箱走进的修车铺,只是近乎无措地控制视线,不要看,不要和他对视,同时在心里许愿,希望他也看不到自己。
容善似乎也真的没有看到他,只是往前走去。
太好了——陆叙还没来得及庆幸,容善又折返回来,轻轻叫住了他。
“你好。”
容善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陆叙依然被定在原地。
陆叙僵硬片刻,沉默地转过头。
容善笑起来:“请问,你知道医院怎么走吗?”
陆叙终于看向他,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外伤,皮肤凝润,白皙无暇,似乎也不需要去医院。
“往前,”陆叙声音低涩地说,“走到十字路口往南拐,穿过马路再往北走。”
“……”容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好的,谢谢。”
容善离开了,陆叙又重新闻到了刺鼻的汽油味,生冷的铁锈味,甚至刚才不小心弄破手指流出的血腥味,它们铺天盖地涌了过来,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身体里,又化成某种粘稠的、沉重的液体,死死锁住他的每一寸关节。
忽然之间,陆叙疲惫得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垂眸,怔怔地看着工具箱,双手攥住箱子边缘,用力太大,嶙峋的手背都爆起了青筋。
太阳快要彻底沉下去的时候,容善又回来了。
此时修车铺挂在外面的灯已经亮了起来,数不清的飞虫环绕在灯边,前仆后继地撞上滚烫的灯泡,修车铺老板踩着拖鞋从后门出来,豪迈地吆喝着众人吃晚饭。
“小陆,来吃饭了。”老板招招手,见陆叙反常地站在原地不动,疑惑地向外看去。
老板和陆叙以前是邻居,算是看着陆叙长大的,小孩命苦,爹在钢厂干活时一头栽进金灿灿的熔炉里,直接化成了气,娘生病住院几年,欠了一堆外债,东拼西凑倾家荡产也没把她的命给拉回来,死之前只留给了陆叙两行眼泪。
老板见他可怜,特意让他来修车铺干活,一边上学一边学点手艺赚钱维持生计,陆叙来的这几年,老板只见过那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来找他茬,没见过他有朋友。
一时间,他也搞不清外面站着的男孩子是陆叙的债主还是朋友。
容善十分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那个,我迷路了。”
他声音有点轻,站在后面的老板听不见,陆叙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叔,我出去一会。”陆叙来不及思考,直接脱下工装往外走,老板应了一声:“行,你们有话慢慢说,叔给你留饭。”
陆叙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虽然瘦削,却不会让人觉得是风吹就倒的竹竿,而是蓄满力量感的瘦。
他没有走到容善面前,而是在几步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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