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瞧着实在有些无聊,往年的案宗都被翻来覆去说遍了,他们这几个县令也着实拿不出什么更多的方案来了。
毕竟现在雪已经停了,甚至可以说雪灾已经过去了。只是谁让那几天大雪下的太急太多,百姓们大半夜的没有防备才一下死了好多人。
再加上厚厚的雪把不少百姓的屋顶都压塌了,牲畜和田地里的粮食都没了。县里的损失实在太大了,根本隐瞒不下去。
他们这些赈灾的过来带了柴火粮食,这些对还活着的百姓已经尽够了。一时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做的,几个人就在营帐里发呆。
贾赦有些无奈,“殿下,都说‘安而不忘危’①,虽然现在雪已停了,但难保过几日不会再下。不如让木匠们帮百姓修葺屋顶,万一过几天再次下雪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忠敬王听了点点头,又有些犹豫,“但我带来的木匠也不算多,要把全县城的房子都修葺也不现实。”
保县县令听了拱拱手,“殿下,县里的房子大多是殷实人家置办的,只要让木匠们到房子里转一转瞧瞧有没有什么裂缝一类的就好,应当费不了多少时间。”
三水县令也觉得有道理,“殿下,县里的房子说到底也没多少。我们原不过八千多人口,您带来的木匠不过看一遍,人数又多,费不了多长时间。”
忠敬王听着有理,让人把木匠头儿给叫来,让三百木匠仍像原来那样分作四份到县里去,把各家房子排查一遍。
木匠们本就是听皇家的话,虽觉得辛苦,但也不敢抱怨这些。忠敬王看着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就准备让人散了,却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
“你们这些县死亡的百姓都安置在哪里?可都有入土为安了?这为什么没人报给我?”忠敬现在才想起来还有死去的百姓,有些疑惑为什么没人跟他说。
贾赦有些诧异的看了忠敬王一眼,有些奇怪他竟然不知道。四个县令都苦着脸,对视一眼后一个人说:“殿下身份贵重,百姓们都死状凄惨,不敢污了殿下眼睛。”
“说说吧。”忠敬王淡淡的说。
“殿下,百姓们都安置在义庄和漏泽园,因为实在太多了就只能暂时放在那里,等土冻的不那么厉害了再下葬。”三水县令低眉顺眼的说。
“那现在还就这么放着?等土松了天也暖了,你这么办是想让我们都出事?”忠敬皱着眉很不爽,他没想到县令竟然那么大胆子,还想再放放。
“这...殿下,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没办法啊。”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海盛,你过来。你从我的亲兵里调一百人。你们在各个县都找好地方,我让人挖坑点火烧了。如果还有亲人活着,尸体三日内必须入土。”
忠敬直接下了命令,若是死了全家正好,一起烧了了事。若是还有幸存的亲人在世,也必须三日内入土。这是绝不能放松的,万一闹起人瘟可不是闹着玩的。
营帐内的众人一时间都讷讷不能语,这些百姓遭灾已经够可怜了,如今竟然也不能入土。四人为父母官多年,早已把这地方当做自己家乡,更是心疼百姓们。
贾赦抬头看了一眼,“殿下,这瘟疫都是天气热了才有,这时候尸体都还冻着呢,不会有事的。再不然挖了坑深深埋上也好,这火烧...”
“莫再多说,也没有哪个医者说尸体上冻就不会有事了。无论如何还是尽快行动才好,不要拖延时间。”忠敬王再次强调,不同意浪费时间挖深坑。
忠敬王看着他们都吃惊不赞同的神情,心里也觉得他们不识抬举。自己身为皇室子弟才是最重要的,万一真为了几个贱民而染上瘟疫,岂不是令人贻笑大方。
众人看忠敬王心意已决,再加上那么多尸体放在哪儿心里也渗的慌,也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反正下命令的不是他们,即使有骂名也到不了他们身上。
“安国公,不如...”忠敬王看着贾赦想要说什么,贾赦直接站起来,“殿下若是想要我手下的人执行还是省省心吧,这事儿我不干。”
说完就冷笑一声直接离开,让副将注意着情况就不打算再掺和。忠敬王看着贾赦直接走人有些生气,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劳罢了。
有心想治治他,却也知道爵位上人家是国公,官职是正二品,他还真没办法动贾赦。心里更是气闷,心里发誓等他找到机会一定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营帐里的人看贾赦这么不给王爷面子,恨不得有条地缝能让他们钻进去,不敢看王爷的笑话。忠敬看着面前的人也不再说话,哼了一声后命各县县令办此事。
县令们不敢拒绝,只能忍住愤恨同意了。他们在此地经营了这么多年算是彻底毁了,百姓们若是知道他们让同乡甚至亲友尸骨无存...
在有忠敬王派人过来的便利条件下,三水很快挖好了坑,周围摆上好几大坛子酒。贾赦怕出事也带着人过去守着,却也不干涉这些。
在他看来火化和土葬随意即可,但在这个年代土葬还是大流。恐怕等忠敬王回京的时候要被那些闲的要命的御史参上一本了。
忠敬王就在远处远远看了一眼,只有那些数不清的手脚叠放在一起,偶尔能看到苍白发青的脸。即使隔的很远,忠敬王也被吓了一跳,在心里更加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在王爷的监工下,一个大坑很快就挖好了。这里原先是一大片菜地,士兵把雪除了又用火烧,总算挖好了坑。
这个坑一下子放不了那么多人,一次放了有不到一百具尸体。浇上烈酒,把火把扔进坑里,火焰刷的一下就起来了。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天上也冒出一股浓浓的烟。住在四周的百姓裹着厚厚的衣服麻木的看着尸体在火焰中焚烧,而在远处还有不少得知今日要烧尸的百姓赶过来。
有些跪下来哭求着,但士兵问要不要把人带走,只要三日内下葬即可时,他们也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地哭。
有些一看就是些读书人的在一旁指指点点,虽不敢大声说,神情也是鄙弃的。认为忠敬王这是不尊祖宗规矩,坏了他人道行。
忠敬王瞧着这些人在下面指指点点,召来随行的太医,让士兵拿着锣到那群百姓面前敲响。年纪一大把的太医站在百姓面前,尽量用大声音喊出来。
“老朽是宫里的太医,此次殿下焚烧尸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啊,请诸位听我一言。”看着面前的百姓都看着自己,继续提高声音。
“这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其实是因为人死后的尸体不干净,都堆叠在一起。为了避免瘟疫,为了我们全部人的命,我们只能选择焚烧尸体。
不然到时候,恐怕我们四个县城都要被封住。殿下着实不忍酿造人间惨剧,才决意自己担上罪过,还望诸位能理解啊。”
太医两眼含泪,真挚的样子让不少百姓都信了他的话。这可是宫里出来的大夫,他说可能有就是可能有了。
一时间众人都惊慌起来,想要离漏泽园远远的。
更有百姓七嘴八舌的问:“大人,我们邻居家还放着几具尸体会不会有事啊?”
“大人人瘟来了怎么办啊大人?”
“大人我父母的尸体还在堂里放着,我该怎么办啊?”
...
太医只觉得有几百只鸭子在身边吵闹,勉强耐着性子听了几句,让士兵敲锣。
“咣——”百姓们知道这是官老爷有话要说,不再拥挤闹腾。
“殿下已经下令,家中有遗体的要在三日之内下葬,到时候会挨家挨户的搜查。现下天气还没回暖,在家放着也不打紧,尽快安排下葬即可。”
太医说完就让士兵带着他离开,这里百姓太多了,而且看着也很凶的样子。他一把年纪了可不敢跟这些青壮年硬碰硬打一架。
贾赦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人瘟这两个字一出来,百姓这几天恐怕都无法安生了。
果不其然,这几日百姓们打架斗殴的都多了起来,都是因为各家亲人的遗体闹出来的事儿。张三家害怕把遗体早早埋了,结果邻居李四家里还有父亲的遗体自然不乐意。
但李四想多留父亲一天不忍下葬,张三非要逼着他下葬,两家人就直接打起来了。直接闹到衙役们过来才肯罢休,李四临走还唾在张三脸上。
等闹腾腾的把尸体处理完之后,原本的大坑里还有不少头骨和骨头碎片。把碎片全部掩埋好之后才算完,县令还召集来不少和尚道士做场法事超度。
此次事件过后,几个县像是突然就缓过来一样,百姓们也敢走出家门了。街头也偶尔有小孩子的笑闹声。
一行人待到即将春节时,这里都没有再次下雪,好像一个月前的那场大雪是幻梦一般。忠敬王与贾赦均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一行人就直接打道回府。
明明寒冬腊月该下雪的却不下,贾赦估摸着是那一次暴雪把一个月的分量都下完了,这才能一路顺遂回家,不至于被困在半路。
等回到京城时,皇帝早已派人来接应他们,忠敬王、贾赦与杨副将均入宫觐见,为皇帝汇报此次赈灾的成果。
贾赦与杨副将只说了些四个县的伤亡情况,其余的都由忠敬王补充。皇帝摆明了要为四子弄些功劳来,他们自然就得识趣的做哑巴。
当然,忠敬王也不会傻到把功劳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也一五一十的向皇帝汇报贾赦的所作所为。
安国公府接到消息后就让人赶着马车到宫门口接应贾赦,贾赦出了宫门与两人告别后就上了自家马车回家。
到了荣禧堂,柚子皮和火盆都在那边放着,水泽搂着贾琏坐在里面等着他进来。贾赦跨了火盆进屋后水泽就想过来,贾赦摆摆手转到屏风后面拿着柚子皮沐浴除晦。
等贾赦穿着松垮的里衣出来后,水泽一把抱住贾赦。贾琏也拉着父母的手乖乖站在一旁,等贾赦想起贾琏的时候贾琏已经眼眶红红的要哭不哭了。
贾赦把贾琏抱起来,拉过水泽的手一起坐在炕上。水泽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贾赦。半天才说了一句“你瘦了。”
贾赦握住水泽的手,“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这次去是要赈灾,而且那个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就没给你带礼物。下次我带你们俩一起出去玩儿。”
水泽笑着,眼里有些湿润。“不要你什么礼物,我只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再分开。你走了,我成夜成夜睡不着,想给你写信又怕你忙...”
夫夫二人说了会儿话,贾赦就换好衣服去给贾代善请安。他外出回来总该给父亲报个信的,也免得父亲担心。
第75章 谋划
贾赦收拾好自己,带着来福去见贾代善。因为雪灾一事,皇帝和贾代善都没工夫理会致仕,现在贾赦平安回来,这件事也可以再度提上日程了。
到荣养堂的时候贾赦还听到贾母摔东西的声音,听到院子里的人通报后声音瞬间就消失了。贾赦也不在意,史氏早就被时不时的头痛和各种病症折磨的不像以往的贵妇人形象了。没发病时倒还有些理智,一发病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面色如常的走到史氏门前作揖后就转到上房找贾代善,此时贾代善已经坐着等他了。见贾赦进来,指指旁边的座位,“你坐。”
贾赦依言坐下,贾代善瞧着贾赦,半晌叹口气。“你还在怪我?”
贾赦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凭什么会认为他不怪他?他虽然理解贾代善这么做,但他可不是那种会伸脸让别人打的人。
贾代善看贾赦的神色就知道答案了,他也知道父子之间有了裂痕。没有自作多情的说什么“父为子纲”的话,他是了解这个儿子的。
“我打算过两天就再次上折子请求致仕。你和政儿都有了爵位,都是顶立门户的大人了,我再站在朝堂上也不好看。”
贾代善有些落寞,他前半生在战场上披荆斩棘立下大功,回朝后也是众人巴结站在所有朝臣前面的人。
从此以后,他的所有荣光都是过去式,再也没有人会提起他这个过气的老国公、一品大员。他也只是个赋闲在家的普通大臣罢了。
但看着意气风发的长子,贾代善心里也很欣慰。人这一辈子太短,最怕的不过就是寸功未建,后继无人。
他的长子可以把贾家的荣国再延续两代,他这一辈子也就死而无憾了,日后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我叫你过来也是想问问你的心思,这次去赈灾你可看好四皇子?我们总要观望一下,必要时行个方便也是善缘。”
贾代善一转话题,想听听贾赦对皇位继承人的想法。明眼人都知道,尽管如今太子依然深受宠爱,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早晚会被罢黜。
甄家和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样,都是金陵的世家大族。按理说他们本该支持被封了忠孝郡王的三皇子,也更显得亲厚。但长媳似乎是与甄贵妃有旧怨的,当年先皇后也死的不明不白,导致这些年两家的关系有些微妙。
先前史氏当家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不同,有了空闲也时常受邀进宫。如今长媳当家后,她要进宫更是方便,却从没有到甄贵妃那里坐坐。
他们也要考虑一番,若先皇后的死果真与甄贵妃有关,那贾家和甄家也只能慢慢冷淡下来,还要卡住忠孝郡王阻止他继位。
贾赦听了倒是思考了一瞬间要不要把他和水泽的计划告知,后来一想这样的事让贾代善知道了恐怕会另外生出旁的心思。
“忠敬郡王才干能耐都不差,人品也优秀,却有些太过严苛勤勉。若是做个实权王爷恐怕是极好的,若是...恐怕无法长久。”
贾代善听了点点头,他也接触过忠敬郡王,的确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上位者必要刚柔并济才算好,一味的强硬必然无法长久。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能站在这个朝堂上的谁还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呢?随意下手只会造成恐慌罢了。
身在其位才知难处,朝臣与皇帝的关系并非简单的效忠与被效忠。他们之间会有博弈、对抗与合作,如果学不会平衡与妥协,朝堂上的氛围就太过紧张了。
贾代善叹口气,“你和你媳妇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家和甄家是老亲,如今怕是要渐渐断了。忠孝郡王不能选,太子眼看着又要不行,只剩忠勇郡王和忠敬郡王。”
贾赦笑着说:“那就都不选就行了,索性不管谁上位都不敢拿我作伐子。咱们坐山观虎斗即可,何必操心那么多?”
看贾赦这样子贾代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向来忠君爱国,自然是想挑选明君辅佐。如此百姓也可安居乐业,贾家也能君臣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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