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浮起来了,在密集的水泡之中不停颠簸,江忏想了想,揪了两片绿色蔬菜扔进锅里。
“你是不是忘了,” 宁织期期艾艾地,“你曾经答应过,关掉游乐场让我好好玩一次。”
“没忘,” 江忏关了火,白白胖胖的饺子让他想起宁织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肚皮。他说:“就周六吧,我也想见你了。”
.
宁织的工作进展得相当顺利,简青黎是个随和而且易于沟通的甲方,看过企划案后很快便拍板了摄影展的主题和场馆,接下来需要聘请施工公司对多乐美术馆进行重新装潢,以及设置一些临时的隔断。
他来过青南艺术中心一次,坐在会客室里,穿着白色的休闲西装,乌黑的头发颇具风情地飘在耳畔,远远看去,宛如一只休憩的仙鹤。宁织与他一见如故,半小时就选定了展出的作品,并讨论了此次展览的主题:山河有仁。
《道德经》里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大自然的山川风月,那些短暂的或永恒的美,又何尝是无情的呢。
“这个主题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儒家的感觉?” 周六,宁织坐上江忏的保时捷,脚伸得长长的,不安分地在车上乱动,热情地分享工作进展。
“很儒家。” 江忏停好车,四周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不远处的游乐场也安静异常,今天是周六,要放在以前,肯定是沸反盈天,充满了欢声和尖叫。
工作人员等在门口,带他们进去之后就把门反锁了。宁织东张西望,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幅场景似的,脚步轻轻的,生怕惊扰了什么可爱的精灵。
七点多,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微蓝,草坪上掠过若有若无的晚风,远处的摩天轮静静地矗立着,暧昧得像个童话故事。
“等等。” 江忏拉住宁织的手腕,盯着他微微睁大的黑眼睛,神秘地笑了一下。
他倒数着:“三、二、一。”
然后所有的灯同时亮了起来。
在暗淡了半个月之后,奇彩世界主题公园终于焕发出了光亮。缠绕在旋转木马上的霓虹灯个头很小,亮闪闪的,在欢快的歌声中不断变换色彩;摩天轮转动起来了,每个座舱都明亮得如同月亮;云霄飞车和海盗船在光影中蓄势待发,庞大的轮廓危险而迷人。
宁织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片刻后从沉醉中苏醒,大喊:“我要坐跳楼机!”
江忏愣了一下,宁织已经跑远了。
“就是这个吗?出事的座位?”
“宁先生!” 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地赶来,“要不您去玩其他的吧?除了水上项目,其他设施今晚都开着!”
“我就要坐这个,你们不是修好了吗?”
“是的,所有的座位都再三检查了,换了新的压肩,但是——”
“江忏,” 宁织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走过来的男人:“你陪我坐吧。”
工作人员识趣地退下了,回到操作间里。
江忏没有劝,但是推了宁织一把,自己坐上了那个出事的座位,然后帮宁织固定好压肩和安全带。
“你经常来奇彩世界玩吗?” 跳楼机开始上升,宁织的心跳越来越快,试着通过聊天化解紧张。
“好多年不来了。” 人的爱好是随着身份变化的,江忏青少年时期经常泡在游乐场,成年之后就很少来了,现在他去马场和高尔夫球场的时间更多一些,都是为了交际、谈生意。
“这跳楼机是多少米的,” 宁织牢牢地拽着扶手,吞咽口水的声音很响,声音也发颤了,“江忏,我好像有点恐高……”
“你怎么不早说!”
跳楼机升至顶点,从一百米的高处往下掉,江忏急怒的责备消失在骤然尖利的风声中。
宁织微微张着嘴,瞳孔放大,血液倒流,恐惧如同锥子,直直钻进骨髓里。他用力握着扶手,用力到几乎要把灵魂挤出去,可无论怎么抓,都无法获得一丝稳定、牢固、被绊住的感觉。
直到江忏凑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才仓皇地喘息,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
三分钟后,机器停止运行,宁织瘫坐着,大汗淋漓地靠着身后的柱子,胸膛一鼓一鼓的。
江忏解开他的安全带,扶他站起来,掏出一块浅蓝色的手帕给他擦汗,不悦地问:“恐高怎么不说?”
“也不是那么恐,” 休息了一会,宁织又斗志昂扬了,兴冲冲地拽着江忏的袖子:“走!坐过山车!”
在滑轮和轨道相互挤压发出的咔擦声中,云霄飞车像蛇一样灵活窜动,在空中画出好几个 “8” 字。一趟下来,宁织腿软了,脸色苍白地抿着嘴唇,站不直,弯腰蹲在地上,像只可怜的小仓鼠。
“还好吗?”
“别过来……” 宁织说完,“哇” 地吐了一地。
神出鬼没的工作人员送来了矿泉水和纸巾,并迅速处理了呕吐物。宁织漱完口,胡乱用衣袖抹脸,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尴尬而虚弱地冲江忏扯嘴角。
“别玩了,” 江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宁织出乎预料的执拗:“我想再坐一次。”
第二次,他没吐,只是腿软,第三次,心悸的感觉减轻了,到第五次,宁织已经能在飞驰的列车上睁着眼睛了。
后来他们又坐了海盗船,玩了彩虹滑道,开了卡丁车,宁织打了鸡血似的,什么都冲在最前面,而且把园区内所有惊险的项目都体验了一遍。
“慢点。” 江忏跟着他,也出了一层薄汗,脱了外套搭在旋转木马上,笑着看宁织喝水。
宁织喝得又急又快,微微仰着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胸腔里住了一条小鲸鱼,很威风,又有些可爱。
这趟奇彩世界之旅以摩天轮收尾。
他们面对面坐着,玻璃窗外是墨蓝色的天空和几缕浅淡如烟的云。脚下的城市灯火辉煌,但欢声笑语都离得很远,甚至连游乐园里不断播放的音乐也如同幻听。
宁织靠着窗户,静默地观望外面的景色,偶尔看江忏一眼,膝盖开开合合,似乎有些不自在。
“其实我刚才都录像了。” 他忽然举起右手,向江忏展示手腕上的表。
“是吗?” 江忏握住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终于发现了那个小小的摄像头,感叹道:“真隐蔽。”
“我可没用它干坏事啊,” 宁织怕误会,赶紧解释,“我网购的,昨天才到,我想用它记录一下今天…… 这些,回头我剪成视频发到网上,告诉大家奇彩世界很安全。”
摩天轮越转越高,快到顶点了,云和星星仿佛唾手可得。江忏仍是沉默,宁织被他看得发毛,底气不足地说:“我微博粉丝有两万多呢,还是有点作用的……”
江忏忽然笑了一下。陪宁织玩了许久,他的头发被吹乱了,松脱的几缕垂在眉梢,洒下的阴影衬得眼窝更加深邃。
“我知道,” 他说,“宙克西斯的葡萄。”
“你怎么知道!” 宁织惊了一下,又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别扭:“不许再调查我了。”
这时摩天轮恰好转到最高点,冷气从座舱的缝隙中悄悄渗入,江忏认为,温暖的东西应当相互靠近。
于是他低下头,吻了宁织。
这个吻湿润而深情,持续了很长时间,宁织的左手搭在江忏的肩膀上,抓皱了他的衬衫,随后又激发出更多的渴求。
好不容易分开,两人都有些狼狈,宁织舔了舔嘴唇,朝旁边挪了一点,试图平息体内的躁热。
“其实我可以让他们停下机器,然后——” 江忏的停顿意味深长。
宁织瞪了他一眼,正襟危坐:“或者,让我给你讲一个趣味知识。
“你知道,宙克西斯是因为自己画的老女人太过滑稽而笑死的吗?他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被笑死的人。”
第18章 什么关系
微博 ID 都是编的哈!
宁织本想连夜剪视频的,但刚摸到电脑就被江忏抱走了,压在墙上亲。他的背撞到了卧室的照明开关,嗒的一声,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宁织搂着江忏的脖子,像藤蔓缠住一棵棕树,有些羞怯地与他接吻,灯光晕在微微泛红的面颊上。
没有太多话可说,也不必说,他们抱在一起,汲汲地吮吻,互相抚摸和挤压,最后共同陷进被褥里,任由欲望的火焰燎遍全身。
第二天,宁织睡到中午才醒,他起床的时候江忏已经走了,赶着去处理什么家族事务,具体内容他记不清,印象里江忏对他耳语了好几句,能想起来的只有一句 “爱你”。
不是正式的 “我爱你”,语气很自然,类似电视剧里丈夫吻别妻子去上班时,脱口而出的口头禅。
宁织把笔记本电脑拿到床上,导入摄影机里的素材,一边喝咖啡一边剪辑。说实话,清醒过来再回忆,那一句 “爱你” 似乎也不是真实的。
vlog 的剪辑面临着巨大的困难。
宁织昨天录了几个小时,但能用的素材并不多,中途有段时间他玩得太开心了,忘记了摄像头藏在手表里,因此只拍到了一些晃来晃去的草坪和水泥地。坐摩天轮的时候,镜头倒是捕捉到了天幕下璀璨的夜景,但背景音又充斥着暧昧的接吻声。至于跳楼机和过山车那段,宁织全程二倍速观看,仰拍的角度本就显得诡异,屏幕里的人还紧紧地闭着眼睛,眉毛鼻子皱在一起,简直是…… 太丑了。
宁织真想销毁这些黑历史般的录像,为了帮助江忏,忍了。
丑就丑吧,有几个人坐跳楼机的时候能如沐春风呢?
克服了心理障碍的宁织最终剪出一个三分多钟的视频,配上轻快的音乐发到了微博上,命名为 “鹭江市奇彩世界主题公园一日游”。
十分钟后,这支 vlog 的转发数达到了一百二,评论区也比他前几条微博热闹得多。宁织的两万粉丝可不是买的,基本都是艺术和展览爱好者,经常和他在评论、私信中聊天,看到宁织竟然去刚出过流血事件的奇彩世界玩,粉丝们非常担心,还以为他不知道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楼机事件,积极地在评论区科普。宁织耐心地回复着,先向他们表示感谢,说自己知道这个事情,又说奇彩世界其实很安全,他把所有的危险项目都玩了一遍,毫发无损。
大家这才放松下来,围绕着奇彩世界展开了各式各样的讨论。有人还是不敢去,被之前的事故吓出了心理阴影,有人跃跃欲试,打算体验水上项目,还有一个不知哪跑出来的家伙,阴阳怪气地说,收钱了吧?
宁织没理他,吃过午饭再看,他那条视频竟然被鹭江市一个颇具分量的媒体转发了,而且给出了具有正面倾向的评价。
粉丝们调侃他 “要火了”,宁织发了个捂脸笑的表情。
一个叫作 “减肥有什么用” 的 ID 是宁织的铁粉,八卦地问他是不是一个人去游乐场的,宁织没多想,回了个“不是”。
评论区就此炸锅,粉丝们强烈呼吁他披露细节,问的最多的是:“女朋友吗?”
宁织有不少女粉,私信里时不时就会收到求爱或表白的消息,因此大家对这方面比较好奇,也比较敏感。他说不是,有些人信了,有些不信,还有些一直认为宁织是 gay 的网友们发问:“那就是男朋友咯?”
这是一道难题。
宁织想了想,选择了无视。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乱了套,粉丝们仿佛福尔摩斯附身,个个都成了大侦探:
@我想喝茶颜悦色:你们看 0:40 处的那只手!是不是握着葡萄大大的手腕!
快点滚去学习等人共 39 条回复。
@下辈子当天鹅:那是男人的手吧,是吧是吧!所以葡萄这是在向我们出柜?!
混吃等死星人等人共 45 条回复。
@色拉叙马霍斯的胜利:我来分析一下,葡萄的 vlog 是今天中午十二点发的,可视频里的景象明显是晚上,也就是说,他是昨天晚上,或者更早的时候去的奇彩世界。但是!我刚去看了奇彩世界的官方公告,他们今天才正式开园!所以,是谁带葡萄进去的呢?
我爱雷诺阿等人共 37 条回复。
@苏格拉底不请自来:楼上说得对啊!真相昭然若揭!
@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苏格拉底竟然赞同色拉叙马霍斯,哈哈哈哈哈 [牛]
.
宁织悲愤地退出微博,给江忏去了个信:“鹭江晚报转发了我的视频,是你们打点吗?”
江忏:“稍等,我问一下。”
宁织:“别问了,我想删视频。”
宁织:“我粉丝太厉害了,他们马上就要扒出我俩的关系了![流泪]”
江忏:“我们是什么关系?”
宁织:“…… 说正事。”
江忏:“不用删,删了不是欲盖弥彰吗。”
宁织:“不行,跳楼机事故的风头刚过,某瓣上还有人在扒你呢,这个时候一定要低调,没必要对全网出柜。”
江忏:“那你粉丝怎么办?”
宁织:“放心,他们都是好人。”
江忏:“谢谢你。”
宁织:“不客气 [龇牙]”
江忏:“也许我们应该找个时间讨论一下我们的关系。”
.
“也许吧,” 宁织很轻地嘀咕了一声,没有回复江忏,麻利地进入微博,删除了视频,然后转发了一条某新锐画家的展览宣传文案。
再看评论区,热评第一是 “哈哈哈哈哈”,第二是 “懂的都懂”,第三是 “保护我方葡萄”。
宁织觉得这是他网上冲浪十几年以来遭遇的最大危机,好险,没给江忏带来更多的麻烦。
那么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经江忏提醒,宁织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让他很烦恼,因为他喜欢事情是清清楚楚、泾渭分明的,学生时代,谁是他的朋友谁是他的敌人,根本不用费心去观察,他的态度说明一切。宁织觉得,炮友就是炮友,如果一段关系在最初被定了性,就像给了真空中的小球一个动量,让它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下去会更好。
14/22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