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还我吗?
辻一直觉得事有蹊跷。那句话说得太过突然,辻听得莫名其妙,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却说是赔偿金。当时辻没有追问下去,但仔细想想实在不太合理,赔偿金怎么会用『还』这个字呢?
那应该是个诱导性的问题。
辻这么猜想。田中有个重要的东西遗失或被抢了,而他认为犯人就是辻,但在当时他并没有明确证据,因此问了个模糊的问题,借此观察辻的反应。事实上,辻当时真的完全不知道光碟片的事。
几天后,情况有所改变。田中不知从谁那里听说辻曾经去过莲的住处,所以他便确信光碟片就在辻手上。
田中命令神立,绑架了辻。
神立向田中借了那么多钱,自然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所以事情才会演变至此。
「你看,我的外表很普通吧?看起来善良到连一只虫都不敢杀。」
田中边说边将手上的血擦在辻腿上。
「我真的不敢杀,因为我怕虫,我是土生土长的都市人嘛。不过,敢不敢杀虫,跟敢不敢杀人是两回事。黑道份子很少杀人对吧?警察总是监视着你们,而且又握有很多人的指纹资料……杀人对你们而言风险太高了,但我们却没有这种问题。」
田中说这些话时,神立正在旁边讲电话,对象应该就是菊池。辻脑中浮现他脸色惨白地朝着这里赶来的样子。
「不过,我是还没杀过人啦。用不着杀人,只要把人带到深山里活埋,埋到只露出一颗头,然后放在那边一个晚上,大部分的人都会改过自新,打从心底好好配合我。所以我至今还没遇过非杀人不可的状况呢~」
「菊池说他立刻过来。」
神立说完,田中点头回道:
「喔,是吗?光碟片呢?」
「他会带过来……他骑摩托车,大概二十分钟就会到。」
「太好了、太好了,那这段时间,我就来说一下我担任装熟诈骗的玩家时,干过哪些丰功伟业吧,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喔!」
田中开心地说。所谓的玩家,指的是诈骗这一行中利用电话等管道,直接进行诈骗的人。辻听说这种人需要具备一定的演技。
田中搬了张办公椅过来,坐在辻面前,开始生动地描述他的故事。
描述他多么擅长说谎。
描述他多么会骗人。
骗男人、骗女人、骗了一个又一个的老人,骗过一次再骗第二次,把人逼到绝境,夺走对方所有钱财——
「还有人死了呢,自杀死的。因为养老金没了,又没有家人可以照顾自己,想不开就去自杀了。」
田中咯咯笑了起来,边说边转动椅子。
辻心想还好自己现在被绑着,不然他肯定会起身把这家伙揍到死,最后免不了要吃牢饭。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
地下室仿佛成了田中的舞台,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很快就过了二十分钟。
看门的人将气喘吁吁的菊池带了进来。菊池看见满脸是血的辻,气得耸起肩膀、怒发冲冠……在辻看来,他似乎正散发出愤怒的气场。他还真像一头野兽。
「辻老……」
「唉呀,还不行唷,忠犬。」
菊池正想冲向辻,却被两名保镖合力拦住。他握紧拳头大吼:「快点放了老大!」
「你把光碟片交给我,我就放了他。」
「……真的吗?」
「真的真的。啊,对了,有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
「你不老实说的话,我就把辻先生的耳朵割下来喔?」
田中「锵」的一声亮出蝴蝶刀,抵在辻的耳朵下方,笑着说道。菊池皱着脸回答:「我、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咦~不对劲喔。像你这种人,心里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呢。」
「是真的!出门之前,栉田先生有问我要去哪里……但我随便回他几句就赶过来了,所以真的没人知道!」
「喔~栉田哪……那就算了。来,把光碟片给我。」
田中收起刀子,伸出手说。菊池从皮夹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光碟盒,上面仅以潦草的笔迹写着日期。
「嗯。」
田中确认过日期后,笑着对菊池说:
「谢谢你啦~啊~太好了,要是这东西没找回来,我耳朵就要被割了……不,可能不只是耳朵而已呢。不过,这下就换你们要被切掉好几根指头了吧,哈哈。」
……什么意思?
为什么辻他们会被切掉指头?辻和菊池都不知道光碟片的内容,所以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辻未将心里的疑惑反映在脸上,只朝着田中喊了一声:
「喂,你满意了吧,把我放了。」
「咦,我才不要。」
田中装傻地回道。菊池骂了声:「混帐!」正要冲过来时,却被一名保镖从后方架住。
「你们绝对会找我报仇对吧?黑道份子都这样,不是吗?」
「放开我、放开我!老、老大!」
「……吵死了,菊池,你给我安静点……是啊,你说得没错,田中先生。都被整成这样了还不报仇,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对嘛~以我的立场来说,是很想杀了你们两个啦。」
不断挣扎的菊池,忽然僵在原地。
「这样一来就死无对证了。」
辻说完后,田中点头回道:
「是呀。不过,菊池就算了,如果辻先生死了,和鸿会长绝对会出面,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且我也跟人有个约定……」
约定?
他到底是和谁约定了什么事?辻还在思考,就听见叛徒神立说:「你想杀他的话……我这里有家伙。」说着便拿出吓人的东西。田中看到后,兴奋地睁大眼睛说:
「手枪!好棒喔!」
「……对辻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我就带来了。毕竟我还不想死。」
神立握着左轮手枪说道。
这男人确实有本事,能在不被追查到的情况下取得枪枝。辻面对这种状况,除了笑之外也无可奈何。
「神立……你……!」
菊池更加拼命地挣扎,但他仍被保镖架住,并被另一名保镖殴打。现在的情势怎么想都对他们不利。
田中就像小孩看见知名的新游戏似的,靠近神立说:「让我看一下、让我玩一下!」神立说:「你小心点。」便将手枪递给他。
「喔喔,果然很重呢。」
田中兴奋到脸颊通红,立刻举枪,将枪口对准菊池。菊池颤抖了一下,睁大眼睛。神立喊了声「喂」试图制止他,露出不悦的表情。
「哈哈,开玩笑的啦,不杀你不杀你。嗯……可是……呜哇、好想开枪喔~」
田中将枪口朝上说了声「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眼神极为骇人,明明没有吸毒却狂躁不已。辻打从心底想:他绝对不收这种人当小弟。
这时,田中忽然垂下手枪。
他收起笑容,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豁然开朗地望向辻说:
「我待会儿就要开溜了。」
辻不作回应,但他依旧望着田中,没有移开视线。
「警察最近的动向有点奇怪。我这个做老板的如果出了什么乱子,金主也会受到牵连。所以我得小心点,不然真的会小命难保。反正光碟片也拿回来了,我接下来只要逃跑就好……不过逃跑途中要是有人来捣乱可就糟了~我可不想被黑道份子追杀啊。」
田中将枪口指向辻。
菊池发出野兽般的吼叫。田中皱着眉头说:
「你好吵喔,我不会杀他啦,但让他暂时动弹不得总可以了吧?我觉得可以喔,这是必要的手段嘛,嗯嗯。」
「……说了这么多,你只是想开枪而已吧?」
辻隔了许久终于开口,田中却认真地反问:「你也这么觉得?」接着又说:
「我也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想开枪而已,但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辻先生,你希望我射哪呢?肩膀怎么样?啊,不过我是第一次开枪,可能没办法射得那么准。」
田中垂下手枪,走了过来。
一步又一步朝辻逼近。
「近距离开枪比较安全对吧。」
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他的音调有些上扬。
咔锵。
辻听见保险打开的声音,还有菊池的吼叫声。
白痴,叫那么大声喉咙会流血的。哭什么?那两个人合力压着你,你再怎么挣扎也冲不过来吧。啊啊,咬他们有什么用?……你看,被揍了吧,我就知道。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事,你就会奋不顾身,真蠢。我那样踹你骂你,你却还喜欢我,真是个笨蛋。还为了得到我的称赞而练习汉字……
「呵。」辻不禁笑出声来。
辻想起菊池被他摸头时的那副蠢样,然而田中却以为辻在嘲笑他。他一脸不快地说:
「不愧是黑道份子,真有胆量。这块是锁骨吧?该挑锁骨上面,还是下面呢?如果射中动脉,可能会出人命吧……」
枪口沿着辻的锁骨上下滑动。
「我本来不打算杀你……但其实也没差……有时候就算不想杀人,还是难免会失手嘛……」
田中喃喃自语,视线不断飘移,相当怪异。就连辻看了也不太舒服,他感觉到侧腹有冷汗流过。
「抱歉要弄痛你了。」
田中笑了起来。就像小孩要拔掉蚱蜢的脚之前,和蚱蜢道歉似的。
「住手!」菊池的惨叫声回荡在地下室里。
辻这才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枪口压得更紧,压在他锁骨底下。他忽然想起锁骨下动脉这个名词。失血过多而死是怎么回事呢?若伤及动脉,以致大量出血时,会引起休克症状……他曾听人这么说过。
不过,人总有一天会死。
唯有这件事是无可奈何、无从避免的。而且,死亡是一件残酷的事,即使过着正常的人生,也不一定会安稳地死去。善良的人也可能因病所苦,或者突然在车祸中丧生。
而辻是黑道份子,更不可能以像样的方式死去。
离经叛道的人,下场往往如此。若还希望人生最后一段时光能够平静度过,就真的是蠢得可以了。辻已作好心理准备接受最糟的死法。
不过……
「好了,到此为止~」
辻的死期并不是今天。
「全都别动,不许动,动了我就开枪啰~我的枪法很差,可能会失手射错地方喔~」
远近率领的警察们鱼贯进入地下室,共有八名,每个人都穿着防弹背心,还拿着手枪。
田中睁大眼睛僵在原地。长相酷似水豚的远近,缓步走了过去。
「快,把枪放下。」
远近命令道。田中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惊惶失措,他「啊」地叫了一声,将枪口指向远近。远近面不改色,放下自己的手枪。
「你那把枪里没有子弹。」
他淡然地说。
田中当场愣住,这时一名体格壮硕的警察将他拉倒,压制在水泥地上。两名保镖也受到同样对待。菊池张大嘴巴呆站在原地,神立则「呼~」地深深吐了口气,肩膀随之放松。
「人称田中,本名仓吉洋佑,涉嫌绑架、伤害、持有枪械,呃,还有……杀人嫌疑也先算在内吧。总之,予以逮捕。」
远近这么说完,田中的手便被警察拉至背后,铐上手铐。
「……太慢了吧,远近先生。」
远近听见辻的抱怨后回道:「我在等待时机。」
辻请神立为他解开绳子,并望向被拖离现场的田中……不,是仓吉。仓吉以厉鬼般的神情转过头来,撂下一句极为普通的狠话:「混蛋!给我记住!」不不,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辻如此心想。虽然很想自己做掉这个家伙,但这次还是交给警察处理比较好,所以他也只好忍耐了。
「辻、辻……辻老大……」
菊池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辻仍坐在椅子上,他抱住辻的腿说:
「你……你还活着……老大、还活着……唔、太好了……!」
「喂,别用鼻水弄脏我的西装。啊~好想抽烟,想抽到快要死了……菊池。」
「是!」
菊池开心地拿出香烟,让辻含住后再为他点火。
辻刚才一直被反绑,手臂和肩膀都有些酸痛。他双手上举,「嗯~」地伸了个懒腰。啊啊,香烟的味道真好。
「辻先生,真正的光碟片在哪里?」
听到远近这么问,辻回答: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深信东西在我这里,但我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总之,我发现自己被盯上之后,就去找神立先生商量,先一步和他合演了这出戏。」
「那你们怎么知道光碟盒上写的日期,还骗过了田中?」
「我看过一次。」
神立回答远近的问题:
「我某次去田中的事务所时,有人不小心把光碟片拿了出来……田中反常地勃然大怒,骂他『这种东西现在别拿出来』。上头的日期和我妈的生日一样,所以我就记住了。」
「不过就算知道日期,字也不可能写得一模一样,所以我们只好赌一把了。亏我们这么辛苦,功劳却全都让给了警方,你好歹也要感谢我们一下。」
「谁要感谢你啊。身为警察还感谢黑道,那我这警察也不用当了。」
远近露出吃了酸梅般的表情,这么说道。一名刑警对他说:「远近先生,我们先出去啰。」这次的行动,应该是由组织犯罪对策部,和※搜查二课联手进行的。(译注:日本警察机关中的部门,主要负责查缉诈骗等智慧型犯罪。)
「这年轻人演技还不错嘛。」
远近望向菊池说道。菊池回了声:「是的,啊、咦?」他似乎还不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什么都不知道。」
辻笑着向远近说明。
「……不知道?你们没有告诉他这个计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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