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李以诚几乎要忍不住脱口问出。你是谁?这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杨肖文。
「我知道你跟他感情好,连你妈都认同他,但我会等,以前我错了一次,后悔四年,我不想再错第二次。」说完,杨肖文低头轻轻吻了他。
「如果等不到,那我就动手抢。」
李以诚知道了,这个是现在的杨肖文,是这四年里新长出来的,更加直接利落,自信沉稳,但都藏在看似依旧的温柔之下。如同当年他们的痛,李以诚外显张扬,而杨肖文内隐深藏。
这个人变成巨型飞碟红豆饼,不对,这种程度应该叫鲷鱼烧。李以诚不忘活络脑内剧场。
杨肖文抱着他继续说:「所有的相遇都有原因,我昨天晚上才想通,我们在北京不是错过,而是时间未到,四年前的事也是为了让我们变成现在的我们,然后我们才能好好在一起。四年前我们身上都是伤,真的在一起,也只会……」
「我知道。」四年前他们各有执着,各有魔障,无论如何走不到一起。
杨肖文用脸侧轻轻蹭了蹭李以诚,「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等,我会一直对你好。」说完又轻轻吻他,「好好玩,我等你回来。」
「……走吧,飞机要飞了。」
李以诚送杨肖文到机场,杨肖文抄下他的MSN,拿过他的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住址,「我会打电话给你,你MSN要常开,好吗?去玩的时候记得寄明信片给我。」
「入关了,」李以诚说:「你回去慢慢等吧。」
第10章 「我们都给彼此一个机会。」
因缘生灭
上海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酝酿,气候一如往常,难得有雨,经常有风,燥热的空气让皮肤发干。
李以诚依旧生活在常轨上,那个和杨肖文共度的夏日周末,像一场短暂却回味悠长的梦,只是梦醒后的他们保持着联络,杨肖文比以前更懂分寸,进退之间拿捏得很好,恰到好处的亲近,适度介入他的生活又不踩到他的底线,他们聊琐事,很多的琐事,他们让彼此慢慢深入对方生活的最细微处。
李以诚知道杨肖文用的还是同一招,像藤蔓慢慢侵入他的心里,然后强硬的生根发芽,最后只能被包围,就像他带杨肖文去里弄里看的攀满常春藤的栏杆。
李以诚静静的任藤蔓攀附,现在的他是个铁铸兵马俑,就算大片把藤蔓砍除,也顶多掉点漆。
他思考的不是要不要给杨肖文机会,他犹豫的是,要不要给自己机会。
今年要三十岁了,他不想玩你追我跑的游戏,就算杨肖文不介意花时间追着他跑,他也不愿意浪费别人生命,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他必须先给自己机会,才能给杨肖文机会。
这些年来,他和其他女子有些零零星星的感情事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情感淡薄,或是因为杨肖文将他带到一个别人无法同行的境界,在那两个月,静谧的生活和性灵的美好,还有品味相近的和谐纯粹,都让他被深深触动,往后的四年,尽管他对这种触动有着强烈想望,但最终只得「无味」两字。
而和杨肖文两天不到的相处,他却感受到明显的波动,一种单纯的吸引力所引起的波动。
该再度爱上杨肖文吗?他不知道,并非害怕什么,只是无力,所以他选择干耗着。
六月底,李以诚迟迟无法决定旅行的方向,所以他闭眼在地图上一指,指尖停在甘肃的瓜州附近,旁边有个城市叫敦煌。
七月初,李以诚出发旅行,直接从上海坐了快四十小时的火车到敦煌,戈壁在他眼前展现出巨大的美,他怀抱着震撼和感动在敦煌住了两星期,直到毫无生机的死寂逐渐将他的情绪吞噬,最后连美味的羊肉串也无法抵挡心情的低落。
在考虑下一站的方向时,他听到青旅的背包客准备坐着巴士往南,翻越祈连山到青海的德令哈,于是他们结伴同行,在德令哈停留数天后,他独自一人东行,越过青海湖到青海的省会西宁。
这时已经接近七月底,他在西宁的青旅住了几天,天气炎热,在准备动身往南时,他听到同房的背包客提起夏河,夏河有座著名的藏传佛教寺庙拉卜楞寺,离西宁只有四个小时的车程,于是他改往东行,中午时分到达夏河。
他在青旅放下行李,往寺庙大殿的方向漫步,沿途拍照,当他赞叹着寺庙的巨大时,隐隐觉得这座庙似曾相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到青旅后,他上网搜寻。
「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电影《天下无贼》的拍摄地……」
这是那座庙。他在电影院里看过,后来在电影台里看过无数次的那座庙,《天下无贼》里的那座庙。
那时刘若英在大殿前用绝望的姿态拜佛,那时刘德华在转经筒长廊偷皮夹,那时杨肖文坐在他身边,在黑暗的戏院和他十指紧扣,那是他和杨肖文看的最后一部电影,在二○○五年的台北冬天,他生命里最惨淡、却闪闪发亮的冬天。
他突然涌出些微眼泪,停在眼眶里。
李以诚在夏河住了两星期,每天在早晨的微光中向寺庙走去,在大殿外和藏民一起跪拜,认认真真对大殿里的每座神佛磕头,认认真真把三公里长的转经筒长廊转一圈,再回到大殿旁的佛塔附近静静坐着,直到天光隐去。
有时杨肖文打来电话,数千公里外的声音有些模糊,李以诚总是笑着说:「我今天在拜佛。」
他把杨肖文从心里每个角落拖出来,旧的、新的、温柔的、坦白的、深情的……全摊在大殿外让阳光曝晒,北京的错身、上海的重遇、无意间来到的寺庙,他知道有力量在牵引他们靠近,杨肖文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无关于性别或他们的曾经,只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劫、是他的咒、是他在万千红尘注定要遇到的那个人。
世事皆是因缘生灭。
离开夏河那天,他第一次寄明信片给杨肖文,「我们都给彼此一个机会。」他认真写着,然后拿起明信片衬着拉卜楞寺当背景,拍了一张照,再把明信片投入邮筒,让他的决定横越千里到那个人的信箱里。
他不知道人跟人之间错开的环结,需要多大的努力,才能回到当初的完满,于是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靠近对方,看他们是否有可能走入彼此生活里,以对方做为安身的终站。
就算寄丢了我还有相片存证,你最好乖乖的把信送到。李以诚在阳光下笑着摸了摸邮筒。他知道无论如何,这次和杨肖文会有不同的结局。
他最后一次向神佛磕头。
从前在台北,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的空间移动,餐厅、电影院、BF、各自的住处,密闭的空间把人心和爱恨挤压到极致,直到他走入那些大山大水,才明白凡事都有余地。山川不变,更显人世苍凉,这次他们在苍凉人世里一步不岔的遇到,他向神佛深深顶礼感激。
他最后一次走那条三公里长的转经筒长廊。
过去他用情感依赖来做自我逃避,他放任命运判决,不争不求;现在的他独立完整、心智强韧,他化解了所有的不甘和忿恨,不再仰赖别人付出感情来拯救他,也不再利用感情依附来逃避孤独,世上能救赎他的只有他自己,想要被触动,想要有人同行,就得自己去争去求。
离开夏河,李以诚动身往北,到西安看兵马俑,「我看到我兄弟了,不过我比较帅,而且这里烤羊肉串的是蓝眼睛的回族帅哥!」杨肖文打电话过来时,他正在回民街啃羊肉串。
他一路向北,刚进内蒙古,就接到杨肖文电话,「我收到明信片了,我会等!我会等!」电话里的声音异常激动开心,「我今天学会煮咖哩鸡,回来煮给你吃。」
后来有两天的时间,李以诚都在想咖哩鸡和明信片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对咖哩鸡没有特别的爱好。
他在内蒙古一路东行,在八月底到达鄂尔多斯,这时杨肖文打来电话,说下周会到北京出差。
「我那时应该在呼和浩特,你带义美小泡芙来,我就去北京找你,很近。」李以诚躺在草原上笑着说。
「我带一打给你!牛奶口味对吧。你不是在蒙古,怎么会近?」在杨肖文的认知里,一小时以内叫近。
「很近啊,大概十小时的火车,你要住好一点的饭店,我两个月没睡过弹簧床了。」在李以诚的认知里,二十四小时内的都叫近。
杨肖文周二到北京,李以诚在草原上又晃了两天,周四晚上十点多才到。杨肖文要到火车站接他,被他笑着拒绝。「你一定接不到,车站里的人差不多有整个台北市那么多。」
李以诚坐着地铁悠哉的在晚上十一点多晃到饭店,两个半月不见的杨肖文拿着小泡芙等在饭店门口,他看见杨肖文那傻样子就忍不住笑出来。
李以诚跟着杨肖文走进房间,立刻把背包卸下,背包重重的落在地毯上,扬起许多土尘,杨肖文好奇的试背,却险些被压倒。
「保重龙体啊大武兄,这至少十八公斤吧。」李以诚语带嘲笑,挖苦了杨肖文一顿,然后二话不说去洗澡,洗完直接往弹簧床扑去,在床上滚两圈,满足的叹一口气,然后,睡着了。
李以诚睡到隔天中午,醒来后,在桌上看到杨肖文留的纸条,「我去公司,六点下班马上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杨肖文的字,果然锐利沉稳,笔划清楚没牵丝,字如其人,连留言都如其人,简单利落。他把纸条收进背包里,出去胡乱找东西吃,然后回饭店继续睡觉。
多睡一点,明天杨肖文回台北后就没弹簧床了,睡饱再去东北玩。他打好如意算盘,把脸在柔软的枕头上磨蹭两下,又睡着了。
过去两个月,李以诚睡的都是青年旅舍最便宜的多人间木板床,有时味道怪异,有时人多吵杂,虽然身体慢慢调整成适合旅行的状态,但底层还是积压了许多疲累,所以一碰到饭店里的弹簧床,他就陷入雷打不动的冬眠状态。
再次醒过来时,李以诚看见杨肖文坐在窗边入神的看着书。这场景跟医院那天还真是一模一样啊。他在心里叹口气。不过现在我两只眼睛都是雪亮的哼哼哼。
他伸个懒腰,翻身在床上滚两圈。
「醒啦。」杨肖文放下书走过来,伸手就狠狠的抱住李以诚,委屈的说:「昨天没抱到你就睡着了。」说完用头蹭了蹭,活像李以诚这几天在草原上看到的牧羊犬。
唉我只是说要给你机会没说要跟你交往啊这位大哥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一位亲爱的你没有意识到你是小三吗……
「我饿了,」李以诚伸手摸摸杨肖文的头,说:「我们去王府井吃东西吧。」
李以诚熟门熟路的带着杨肖文坐地铁到王府井,九月初的北京有微凉的风,两人并肩往小吃街的方向走,走到小吃街牌楼前面靠近步行街的地方时,李以诚突然停下说:「那时我停在这里看地图,想找东华门夜市,雪就落下来,掉在地图上,我还想这是什么,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雪。」
那时他举起手臂看着细细的雪落在羽绒衣上,轻轻在心里向杨肖文问候,然后在雪中继续朝着东华门的方向走。
「我在里面的一个卤煮摊子前。」杨肖文带着李以诚往小吃街里面走。
李以诚在心里算着步子。
「就这家。」杨肖文停下来。
七十六步。
当他在心里向杨肖文问候时,那个人就在他左手边七十六步的地方吃着一碗卤煮。
二○○八年五月十四日,地震让他们在网路上重遇,一个在成都,一个在台北。
二○○八年十二月十日,他们在北京看着冬天的初雪,两人距离七十六步。
二○○八年六月十二日,他们在人潮汹涌的上海街头相逢,一步不岔。
缘份缓步的向他们侵逼,每隔半年就将他们往对方推近,他们从来不曾错过,只是还不到相遇的时刻。
李以诚指着卤煮,笑着对杨肖文说:「你跟这摊子有缘,再给卤煮一次机会吧。」
回去要用这个号码买彩券。李以诚吃卤煮时,在心里下了慎重决定,缘份重逢什么的都比不过上亿彩金啊。
两人吃饱喝足回到饭店之后,李以诚对杨肖文说:「你坐下,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他打算开诚布公的把事情都说明白,他要一个清清楚楚的开始,就像武林高手要堂堂正正地对决。
杨肖文紧张的在床边坐下,李以诚拉过椅子,坐在杨肖文对面。
「你想跟我在一起?」李以诚发问。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杨肖文直直凝视着他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即使我不爱你也没关系?」李以诚也直直的凝视回去。
「你会爱上我的,我会等你爱上我,我会让你爱上我。」杨肖文放柔目光,「小诚,我们都三十了,对自己诚实点吧,你明明知道我们互相吸引,而且我们比谁都适合。」
李以诚默默看着杨肖文,决定使出杀手锏,「我那个亲爱的是邱天。」
「……」杨肖文的表情瞬间只剩绝望灰败,整个人如死尸般瘫坐在床边,许久之后才喃喃的说:「你们在一起了……」
你也知道对手是他的话,你完全没希望啊,哼,你什么级数敢跟天天比,我们家天天温柔善良会打架又是我哥就可惜没脑子……李以诚默默享受着杨肖文的绝望带给他的莫名快感。啊,好爽。
直到杨肖文快化为尘烟被风吹散时,李以诚才接着说:「我们没在一起,我跟他平常讲话就是这样,不过他现在是我哥,你最好……」话还没讲完,杨肖文就扑上来抱着他猛亲。
「你别高兴得太早,坐回去!」李以诚把杨肖文的头推开,看进杨肖文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知道我们互相吸引,我也知道你适合我,可是这四年我们变得太多,你对我而言几乎像个陌生人,我对你的感情在这四年都磨光了,现在我心里对你没半分情意,所以我们先做朋友,重新开始,慢慢来好吗?」
「好,」杨肖文紧抱住李以诚,「我会等。」我会等你爱上我,我会让你爱上我。李以诚知道杨肖文没说出口的部份。
「嗯。」李以诚抚着杨肖文的背。我也会努力爱上你,只要你别再伤我的心,不然这次我会自己把你扁成武大郎叫你爹娘都认不出你。
「我会好好巴结大舅子。」杨肖文补上一句。李以诚听得大笑。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静静并躺在弹簧床上,就像上海的那个夜晚,玩着对方的手指和头发,李以诚把两个月来看到的点点滴滴的美景,在广阔戈壁里听到风声吹动的每一个片刻,在无边草原看到夏日夕照的色泽,都分了一些给杨肖文。
他没有告诉杨肖文拉卜楞寺的事,那是他的秘密,压放在日记底层里真正的秘密。
但是他给杨肖文一颗石头,「小礼物,在一座寺庙的大殿外捡来的。」杨肖文笑着收下,慎重的放到随身背包的夹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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