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秀芝被眼前青年的一字一句所震惊,她嘴唇颤了颤,问道:“那你的需求是什么?你为他做这么多,你想要什么?”
封野指尖摩挲着发烫的茶杯,手指在那劣质的青花纹路上刮过,染上一点麻木的微红。
“我希望,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也有人能陪伴左右,共同分担忧愁喜悦。”
“伯母,请您一定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再离他而去了,好吗?”
第36章 京剧名角与废物少爷(17)
自顾崇礼被抓进监狱后,顾家抛了不少银子进去,什么消息都没有打探到,还被警察署严查了通往的货物,导致商铺生意日渐低迷,顾晓寒常常去了码头无事可做。
顾继德便把家中许多商铺的账本交给他打理,一来是他本身健康状况堪忧,做这些事情来越发体力不济,另一个是想培养顾晓寒,顺便给顾崇晟一个教训。这顾家终究还是他顾继德说了算,一个毛头小子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什么别的心思。
他倒是知晓顾晓寒同封野登报的绯闻,想起之前封野放言要追顾晓寒的事情,心以为是少时风流,只训了顾晓寒两句,没有多加管束,毕竟有了顾崇礼这个不孝子在先,这些普通的花边新闻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崇晟的病还没有养好,数九寒天,伤口恢复的慢,便只能天天在家中趴着,什么也干不了。
正值春节,顾家这个年却过得冷冷清清,家中不是老弱就是病残,连顾晓寒腿上的纱布都是才拆了不久,每日走路还是得杵着拐杖。
初六过后,前来拜访的亲朋好友少了,顾晓寒在仓库中点收到的年货,一手执笔记录,要准备被把这些礼都恰当合适地还回去。
他的目光在一罐茶叶上顿了顿,这是顾崇礼娶得那个王氏夫人老家送来的,还没下笔,佣仆上前说是封家的人来拜访了。
顾晓寒笔尖一抖,在白纸上落了一个黑点,他转过身,正想回正厅,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诶哟,顾少爷,忙呢?”封野笑着,看了一眼仓库,“收了这么多礼呢,欸,我也带了,正好放在这里,就不劳烦你家伙计另外拿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罐茶,顾晓寒愣了一下,就见封野径直走上前,放在旁边的货架上。
顾晓寒望过去,见到两罐包装一模一样的茶叶并排着,看起来诡异得很。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封野,脑中的线索串成了一条线,封野冲他挥了挥手,笑道:“这茶叶贵得很,你可别偷喝。”
站在一旁的佣仆大概也是知道这两位少爷之间的爱恨情仇,识趣地退了下去。
封野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对顾晓寒眨了眨眼,两人心有灵犀地一对视,便把这事翻了个篇。
二月初的时候,王氏生了一个女儿,顾继德虽有些遗憾,但抱着奶团子一样的小女婴,仍旧非常高兴,这是他第一个孙女。
顾崇晟伤养得差不多了,被父亲送去了学校,让他老老实实待着,炼一炼性子,别去管家中的生意了。
顾崇晟虽然恨顾晓寒恨得牙痒,却又不能反驳父亲的话,整日气闷,嘴边上火长了个燎泡。
大太太从仓库里拿了一罐花茶,每日给顾崇晟泡着,让他稍安勿躁,是他的总会是他的。
可能是那花茶起了作用,顾崇晟确实感觉舒服了不少,心情轻松,每日都要泡上一大壶。
大太太听说那花茶是王氏老家种的,忙让王氏寄信给家中又送来了不少,看着儿子似乎没有了以前的疯魔,舒了好大一口气。
顾晓寒仍旧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情,顾家的纷争他从不去纠缠。顾继德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看着日渐起色的商铺生意,越来越发重用顾晓寒。
他自觉时日不多,自从那次动了肝火,整个人像得了痨病一般,隔几天就会呕一次血,也管不得多少事务,日日待在家中养病。
封野再一次见到顾崇晟,是在顾家小孙女的满月宴上。
这时候虽然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但仍旧带着由冬入春的凉气,顾崇晟只穿着一件很薄的衬衫,整个人苍白而疲劳,眼窝深陷,脊背佝偻起来,像是身负了千斤重担,整个人如漏风的气球一般蔫了起来,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
他嘴里嚼着两颗茶叶,眼神沉冷,带着凌厉的恨意,望着封野。
顾晓寒似乎注意到了顾崇晟的恶意,走到封野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把封野挡在了自己的怀中,冷冷地瞪了回去。
这只是宴会小小的一角,没人注意到这场暗潮涌动的闹剧。
封野扯了扯顾晓寒的衣角:“走吧,他已经疯了。”
封野最后淡淡地望了顾崇晟一眼,似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没有必要了,既然顾崇晟已经陷进了他自己创造的恶果之中,那就没有必要再亲自动手了。
半个月后,接到匿名举报,警察署查封了东街后巷的一条贩毒产业,对这片灰色地带来了一场彻底的大清洗,拔萝卜带泥一般扯出一片权贵资本。
顾崇晟正在名册之中。
顾继德得知此事,呕出的血染了半边床,整个人苍老了十多岁,头发近乎全白。
他拉着顾晓寒的手,求顾晓寒把顾崇晟从狱中捞出来,经历种种,就算他已经隐隐猜测到这一系列不幸之后的真正推手到底是谁,他也不敢去求证了。
顾崇晟是他花费了二十年心血教导出的儿子,他定不能再失去一个,就算顾家的财产拱手送人,也不能断了血脉香火。
顾晓寒缓缓抠开顾继德皱纹满布的手,勾起了一个温润的笑容,就像顾继德在那个茶楼第一次见到顾晓寒一般,谦谦有礼。
顾继德像是被人毒哑了喉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一开口就是乌黑的血块,胸肺都撕扯起来。
“若今日进去的是顾崇礼你会救吗?”
顾晓寒神色淡漠。
“若今日进去的是我呢?”顾晓寒轻轻附身,轻柔的话语却像刀般捅进顾继德的心口,“嗯?父亲。”
他眸光微动,俊美的面容即像是天神,也像是恶鬼,他无情地诵读着阎王向顾继德下的最后宣判。
“顾崇晟可是贩毒。你知道他为了一己私利,迫害了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吗?”
“他犯的是罪,不是错。”
“我从小市井长大,不是圣人,没那个善心救他。”
“至于顾家的家产,恕我直言,也不是那么让我心动——”
“毕竟……”顾晓寒忽然笑了起来,语气之间全是讽刺,“这本身也不是您的家产,若是追根到底,这整个家原本应该姓秦吧?”
话音刚落,顾继德猛然瞪眼,目眦尽裂,他呜呜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我母亲当初让我改姓,我拒绝了,若是改了,可就进不了顾家大门了,您说是吧。”顾晓寒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哦,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您想知道吗?”
他从桌上抽出一张报纸,慢条斯理地抖了一抖,用清润的嗓音念道:“顾崇礼走私案宣判结果已出,于三日后枪毙——”
他缓慢地拖长了声音,像是要说得更加清楚。
顾继德猛烈地咳嗽,雪白的床单上顿时洇出一朵乌黑的罂/粟来。
顾晓寒合上了报纸,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顾继德,看着这个既可怜又可恨的老人,抿着嘴讽刺地笑了。
“你放心,就算没有我,您那大太太舍得让顾崇晟在狱里受罪吗?”
大太太和顾崇晟外公那边下了许多功夫,给顾崇晟整了一个精神分裂证明,险险地把他从狱中捞了出来。
顾崇晟似乎被折磨得没了半条命,整个人瞪着干涩的眼睛,像两颗突出的灯泡,死人一般被抬回了家中。
他像是真的疯了,认不得周围的人,发了狂得到处找东西,在地上打滚撞头,吓得一屋子人都不敢靠近他,连大太太都被抓出了一道伤口挂在脸上。
好不容易找人把他绑住了,他嘴一张咬掉了自己半只舌头,只好被人用帕子堵住,像囚犯一样锁进了房间。
“嗯……嗯!嗯!”
顾崇晟疯狂地挣扎,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大太太于心不忍,给他摘了嘴中的布。
“茶……茶,我要茶!”顾崇晟眼神无光,猛烈地晃动着身体,身体中的病瘾发作,谁都不认了。
顾晓寒走进了房间,顾崇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浑身惊恐发抖,眼珠剧烈转动,喘着粗气。
“茶?”顾晓寒笑了一声,手中握着一罐花茶,“想要吗?”
剧烈的欲望压下了心头的恐惧,顾崇晟含糊不清地嘶吼,目光紧紧地盯着顾晓寒手中的东西,似乎那才是救命稻草。
顾晓寒轻笑一声,打开铁罐,乌黑干涩的花瓣被稀稀疏疏地洒在地板上,转而践踏成齑粉。
顾晓寒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当着顾崇晟的面,让佣仆把碎片和粉末扫干净。
“熟悉吗?这可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东西,换了个包装就认不得了?”
大太太在一旁,惊惧地盯着顾晓寒,他手中的茶叶,正是她随手从仓库中拿出的那种——那不是王氏老家的茶吗?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这竟是顾崇晟贩卖的毒品?
难道是自己一步一步造成了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吗?
……若她那天没有拿那罐茶,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大太太在惊疑之中痛苦地捂住了嘴巴,原来他们从很早开始,就已经陷入了这难解的圈套,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第37章 京剧名角与废物少爷(18)(已修)
三月五日,一张传票寄到了顾家,通知顾崇礼的死刑在八日上午九点正式行刑。
顾继德瘫痪在床,顾崇晟疯了大半,顾家唯一能去的便只有顾晓寒一人,他也不得不去。
封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非要跟着一起去,因为说实话,无论出于恶意还是善意,出于正当防卫还是蓄意报复,一个人的死亡总不是轻如鸿毛的,即便是恶贯满盈的罪犯因自己而受刑,心中总归会有一丝微妙的不适感。
这件事情封野也有参与,断不能让顾晓寒一人去面对,更何况,封野自觉得自己暗地里做的阴招损多了。
两人坐在开往刑场的汽车之中,气氛有些沉重,两人不说话,司机也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看着前放,专心开车。
顾晓寒坐在一旁默默生着闷气,他不想让封野去,不希望封野和这些事情沾上边,太脏了。但他更多的是在气自己,气自己还是不够强大,怎么能让放在心尖上的这个娇少爷去为他殚心竭虑呢,封野这种苦也没吃过的小少爷,为了他差点跟家中决裂,还为了他去做那些脏手的事情……
顾晓寒越想眉头凝得越紧,几乎能夹死苍蝇,封野看着忍不住伸手去戳,却被顾晓寒一下抓住了手腕。封野扭了扭,挣脱不开,顾晓寒气得看不都看他,只紧紧地箍住他的手腕,愤愤地捏了一下,像是在温柔地宣泄自己的愤怒。
“诶呀,男朋友,别生气啦。”
顾晓寒不知道封野口中的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多了也知道这是一个亲密的词语,眉头稍稍舒缓了一下,仍旧捏着封野的手腕不放开。
封野轻轻笑了一声,从后座的另一边挪进,半个身子都贴着顾晓寒,把头靠在他的肩窝讨好一般地蹭了蹭。
“别气啦。”封野换了一只手,掐着顾晓寒的下巴,把人转过头正对着自己,直视那双微微愠怒的桃花眼,“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是我也想保护你的,晓寒,我也是一个男人,总不该活在你的荫蔽之下。”
“虽然有的时候我也乐地当一个废物,”封野在顾晓寒下唇摸了一下,企图让他开心一点,“但想到你这么优秀,我决定我还是不当废物了,至少要给我宝贝儿争光是不是?”
封野说不了两句话就不着正形,笑嘻嘻地蹭上去撒娇耍赖,那殷红的唇瓣就在顾晓寒眼前晃来晃去,像花中蜜糖诱惑蝶,唇齿间都散发着丝丝甜气。
顾晓寒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上去……
一股子甜桂花味。
顾晓寒在封野唇角咬了一口:“吃的什么这么甜?”
封野刚刚在顾晓寒生闷气不看他的时候,偷偷吃了两块桂花糕,这下被抓了个正着,只好转过头,装作没听见。
顾晓寒盯着封野后脑勺那个可爱的小漩儿,终于浮出了一点笑,半垂着眼帘,静静地注视着封野。
汽车到了刑场,早就有警察署的人在门外等着,穿着笔直的制服,腰间绑着枪,冲顾晓寒一行点了点头,转身带他们走了进去。
两人被领进一个空旷的房间里,这房间十分空旷,却没有封野想象中刑房那么阴森可怕,反而是干干净净的,头顶有一扇大天窗,光透进来,显得格外明亮。
房间前面拦着很粗的铁栏杆,栏杆中有一个小门,房间里原先有十多个警官,见家属来了,都纷纷散去,仅剩了行刑的那几个人。
封野被顾晓寒抓着手不松开,自觉脸皮厚,也没有顾晓寒厉害,当着狱警的面,握着他的手秀恩爱。
其中有一个狱警冲顾晓寒点了点头,从刑房另外一边门中,领出一人来,正是顾崇礼。
顾崇礼在狱中似乎被折磨了许久,原本健康的身材竟变得骨瘦嶙峋,他上身套了一件单薄的灰色狱衣,下身是配套的裤子,没有鞋,光着脚踩在地上。整个人像被套在一个过大的灰布口袋里面,隐约能见到肋骨微微凸起,全身都呈现着一种死寂的灰白色。
在见到顾晓寒的那一刹那,顾崇礼情绪忽然失控了,直冲地想要往外奔,他被狱警狠狠反扣住双手,满眼猩红,目光如箭一般射向两人紧握的双手,忽然发疯一般笑了起来。
顾崇礼的声音像灌了一百斤沙子,说是鬼哭狼嚎也不为过,在空旷的刑房中更加疯魔。
狱警死死压制住顾崇礼,其实他不用这么用力,顾崇礼好几天粒米未进,出了早上被逼着喝进去的那一杯葡萄糖水吊着他的命,其实他早就已经犹如强弩之末,憋着一口怨气,奄奄一息。
顾崇礼被绑在刑场中间,他忽然抬头剜了一眼封野,破锣般的嗓子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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