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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暮雨(古代架空)——蘅楹

时间:2021-06-26 10:00:06  作者:蘅楹
  他态度坚决,祁回不好继续逗留,惴惴不安走到门外,也不敢离开太远,就守在门边。
  未几,房内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接着门被大力推开,面如土色的祁宴踉踉跄跄走出来:
  “祁回……备马,我要去庐阳……”
  他看上去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瞬就要倒地不起。
  祁回箭步上前搀扶住他:
  “大人!大人!您怎么……怎么都说胡话了啊?!庐阳距京城少说也有两千五百里!你就是把马跑死,也赶不过去啊!”
  祁宴推开他,坚持往前走,迈下台阶时,一脚踩空,跌坐在地,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
  “夏薰还在等我……我得去接他回来……”
  他双眼发直,手在空中徒劳地抓着。
  祁回忍着酸涩的眼泪,跑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扶起。
  祁宴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从脖颈连着胸腹尖锐作痛,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
  他眼前漆黑一片,已然不能视物。
  祁回搀着他的手,只觉得他掌心又湿又凉,于是顺着手腕去摸他的脉。
  指尖下,祁宴的脉象凌乱而纤细,祁回即便不通医术,也能意识到这不是正常的脉搏。
  这时的祁府还没有别的下人,连个能帮忙的都没有,祁回只能先将祁宴送回屋内,再去找大夫。
  他把祁宴的手搭在肩头,想背他起来。
  祁宴不肯,反反复复说着:“去庐阳……现在就去……夏薰还在那里等我……”
  祁回道一声“得罪了”,一掌劈向他后颈。
  祁宴无可奈何地晕死过去,祁回背起他就往屋里冲。
  在祁回看不到的地方,祁宴的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滚入他的鬓发间,逐渐消失不见。
  七年后,祁府暗室。
  祁宴告诉夏薰:
  “这些年我成日浑浑噩噩,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我总觉得我早就死了,死在听闻你死讯的那一天,如若不是对你的思念经久未灭,我只怕早已是三尺黄土下的一具白骨。”
  夏薰抚摸着木人的眼眉,祁宴刻下的刀痕深深。
  祁宴沉痛道:
  “之前你问我,如果我当时见到了那把梳子,我会去见你吗?我不想骗你,可那时我着实不知该如何作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我不会,也不能,如果我不能证明自己与你毫无干系,便无法救下你……”
  夏薰举起木人,对着暗室外的烛火,细细看过木头的纹理。
  “这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桐木,木人背后还有我的姓名与生辰八字,这不是寻常之物。”夏薰屏息凝神,像是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是厌胜。”
  祁宴面如平湖,眼神坦然。
  夏薰心神动摇,五味陈杂:
  “厌胜一事,一经发现,便是满门抄斩,连诛九族,你为何……要行此危险的咒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完结啦!
 
 
第56章 共夜语
  祁宴握住木人,同时也覆盖上夏薰的手:
  “在你死后,我很多年都没有梦见过你,我以为,一定是你对我心怀怨恨,不肯入我梦中,可我真的很想你,有一天我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记不真切你的模样了,我害怕我会忘记你,从那天起,我开始学着刻木人,每刻一个,就会在脑中回忆一遍你的音容笑貌,我想,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样子。
  “几个月前,我实在太想你了,我对自己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见你一面,我暗中找来了巫师,说来讽刺,从前我根本不信神鬼之说,听闻他人议论,只觉得荒诞可笑,如今心有所求,这般虚无缥缈的咒术,居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巫师告诉祁宴,想借厌胜之术召唤已故者的亡灵,需取桐木刻出逝者面目,于木人背后刻下生辰八字,再取已逝之人的贴身之物作为凭借,两者合一,在圆月之夜供奉于牌位前,如此,便可在梦中与其相会。
  祁宴拿起摆放在香炉旁的锦袋,里面装着的是夏薰的一缕黑发。
  “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时,我悄悄取下的你的头发,我将它当做唤回你的引子。”
  巫师的话,祁宴一一照办,还专门买来槐叶冷糕置于桌上。
  他想着,如果夏薰真的回来了,还有喜欢的点心可以吃。
  他知道祁回是怎么看他的,他也许早就把他当成了疯子,可祁宴不在乎了,只要能见上夏薰一面,性命也可以割舍。
  祁宴恍惚道:
  “那天晚上,我果然梦见你了……我梦见你从外面走进来,见到桌上的糕点,就坐下来吃,我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扰了你,我慢慢走到你身后,叫你的名字,你回过头,我还没看清你的脸,你的胸前突然出现大片血迹,鲜血越来越多,顺着你的衣服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我想抱住你,刚往前走了几步,一低头,忽然见到你胸前插着一把刀,而刀柄正好握在我手中……你哀怨地望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祁宴的手顺着夏薰的胳膊上移,一点点来到他背后,轻轻使力,将夏薰揽至怀中:
  “其实我记得很清楚,你告诉我过我,连夏弘熙都不知道你真正的生辰,我刻在木人背后生辰八字,想必是不准的,可我还是梦见你了,我猜,一定是因为我过于思念,又太过愧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信是我害死了你……我那么喜欢你的,怎么会、怎么会没能救下你呢……?”
  他话语间隐约带了哭腔。
  这一次,夏薰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他把脸抵在祁宴的脖侧,喃喃道:
  “所以,你才去了窦州……?”
  祁宴贴着他耳畔,恍如大梦初醒:
  “我害怕你有心愿未了,才托梦给我,第二日我便紧急赶赴岭南,幸好我去了……幸好、幸好……”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在夏薰的灵位前,他多年的痛苦思念终于告一段落,他思之如狂的爱人还活着,还会呼吸,还有心跳……还依偎在他怀中。
  夏薰深深地呼吸着,透过薄薄的衣料,祁宴的心跳传到他身上。
  就在祁宴空悬的一颗心终于要落到实处时,他忽地发觉,手下的触感有些异常。
  他的手掌正贴在夏薰的后背,衣服下隐约透出横七竖八的突起,祁宴神情一凛,用力摩挲,感觉到夏薰整片后背都有类似的情况。
  他急忙问:“你背上是怎么回事??”
  夏薰没想到他有此一问,平静道:
  “是杖刑的伤痕。”
  祁宴愣住,和夏薰拉开一点距离:
  “什么杖刑?”
  夏薰觉得奇怪,抬眼看他:
  “本朝律法,判了流刑的犯人,流放前杖责三十,你不是做过大理寺丞,你不知道吗?”
  祁宴如闻晴天霹雳,颤声说:“……什么?”
  可他早已醒悟。
  他的心猛地一跳,脑袋“轰”的一声像要炸开了,他浑身发麻,只觉身体遽然向下沉去,如陷重重泥淖。
  他曾任大理寺丞三年,怎会不了解当朝律法?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流放的犯人都要受满三十杖才能出京?
  但他就是忘了。
  与夏薰重逢的喜悦太过热烈,以至于他的大脑和他的心一齐骗过了他。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以为夏薰没受什么罪,尤其是发现他还活着以后。
  他以为夏薰在牢里没有受到狱卒欺负,他以为他平安无事地上了囚车,他以为他到了窦州就顺顺利利假死脱身了。
  他想,尽管夏薰恨他,可他还是把夏薰保护得很好,他保住了他的命,他安插的人手虽未派上用场,但屡遭波折后,夏薰到底恢复自由身了。
  他总想着,这一路虽苦,结局终究圆满。
  所以他强行把夏薰带回来了,他总是认为,只要夏薰知晓他曾为他做过的努力,就会原谅他,就会抛却所有过往,与他再无间隙,重新和他在一起。
  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对彼此赤诚相待。
  这段时日里,他无意识地忽略了许多,但现在,过往的一切细节在他脑中如炸雷般浮现:
  在广宁楼上看的那一眼,他简直大错特错,夏薰不是睡着了,他是刚受了杖刑,晕倒在夏闻腿上。
  夏薰在梦里总是喊痛,总是呓语他的名字,不是因为被夏形烧伤的手,而是为了曾经皮开肉绽的后背。
  夏薰会说自己背疼,夏薰的体质弱了许多,夏薰不愿被他碰到后背。
  还有夏薰一入秋就开始咳嗽。
  这根本不是水土不服,分明是当年的杖刑所致。
  三寸宽的木板击打后背,足足三十下后,即使是身强体健的壮汉,也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轻则筋骨断绝,重则当场毙命。
  而夏薰还要带着这样血肉模糊的伤口,长途跋涉三千里,远赴岭南的不毛之地。
  夏薰没有死在路上,已是老天垂怜。
  酸涩的波涛汹涌在祁宴心口,让他恨不得放声大哭,痛苦的战栗阵阵席卷,他紧紧搂着夏薰,头埋在他颈窝,将呜咽深深咽下。
  夏薰不忍见他如此痛心,缓声安慰道:
  “原来你不知情?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疼,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何况当初还有贺琮帮我,他——罢了,都过去了,我自己都忘了,你又何必旧事重提。”
  祁宴用尽全身力气拥抱着他,夏薰被他勒得生疼。
  祁宴心中的悲凉,如滔天激流出闸,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他视若珍宝的夏薰,他豁出性命也要救下的夏薰,他唯一爱过的夏薰,因为他的决定,竟然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
  事到如今,他还有何颜面将他留在身边?
  祁宴牙关紧咬,靠着夏薰瘦弱的肩膀,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追悔莫及,注定遗憾终生。
  他哑着嗓子,嘶哑地问:
  “夏薰……你还想回岭南吗……”
  夏薰怔了怔,没有回答。
  祁宴听懂了他的沉默,他喉头发苦,像有万斤重担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又酸又涩,好似咽下了千根银针。
  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好……我让你走……夏薰,我放你走吧……”
  三日后,西郊寿河畔,长亭边。
  祁宴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他买下一辆相当坚固的马车,还雇了个老家就在窦州的马夫,担心夏薰路上吃不饱穿不暖,他亲自采买了一大堆东西,将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他一件一件数过行囊,数完第一遍后,又从头开始数第二遍。
  夏薰就在旁边看着,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
  就这么来来回回数了几趟,祁宴才终于放了心,回头叮嘱夏薰:
  “所有你能用到的,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缺什么先别急着买,到行囊里翻,实在找不到再花钱买,除了吃穿所用,我还给你备了一袋碎银子,到时候你送给沿途核查的官兵,他们就不会为难你,还有,我专门给你带了水袋,你总咳嗽,要时常喝些水,润润嗓子,另外——”
  夏薰听不下去了:
  “可以了,我都记住了,你都说三遍了。”
  祁宴眼睛一瞪:
  “别说三遍,只要你能平安回到窦州,三十遍我也说得,耐心听我讲完。另外,我已经修书一封给你大哥,告诉他你要回去了,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夏薰点点头:
  “行吧,还有别的吗?”
  祁宴忍了忍,道:
  “……没了。”
  夏薰转身欲走:“那我上车了。”
  祁宴叫住他:
  “夏薰!”
  夏薰回头看他:“怎么了?”
  祁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方木盒,打开盒盖,内里是两枚金镯。
  祁宴顿了顿,说:
  “这是我娘的嫁妆,也是她唯一留下的遗物,我成年回京后,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回来,现在……就送给你了。”
  夏薰看了一会儿,说他不能收: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样都不能收,你应该好好留在身边,方可缓解思母之念,况且我身为男子,没有能用上的时候,你还是留给——”
  祁宴打断他:
  “这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你……未来的妻子。”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沉寂下来,方才他们共同营造出的看似轻松的状态,像风中的一握灰,一吹就散了。
  属于离别的沉重之意,如潮水般将二人吞没。
  祁宴吸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惜比哭还难看:
  “金镯是送给新娘的礼物,日后你成亲了,自然就有能用到它的地方,到那时——”
  祁宴舌根发木,快要张不开嘴:
  “……到那时,别忘了写封信告诉我,我再给你备一份厚礼,保证比此物还要贵重,如何?”
  夏薰原地站了许久才有所动作,他接过木盒,塞入怀中。
  长亭边,不只有他们要分别,寿河沿岸,有不少男男女女都在此作别,他们有的很快就能重逢,有的也许此生不复相见。
  送别的人都会折下柳枝,赠与即将离去的远行客,初秋时节,柳树的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祁宴垂眸,低声说:
  “我就不折柳赠你了,窦州是你心心念念要回去的地方,我怎能狠心将你留下,只是……从此后,我余生再无任何心愿,惟愿你一生平安,永葆康乐。”
  夏薰低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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