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杖要送到手杖店去保养,怀表和金表链也要送到钟表店去清洗,确保它们的光泽是明亮的金黄色;
帽子的衬里要换成新的,鞋子不仅要用掺入白糖的鞋油擦得铮亮,还必须喷上从香水店买来的科隆水;
准备搭乘的马车要进行检查维护,马车前的风灯要清洗干净,内部的装饰也必须更换成最近流行的风格;
甚至连拉车的马儿都享受到了平时享受不到的待遇——在彼得老爹的帮助下,它们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耳根处扎上去还没有多久的缎带也被取了下来,换成了系着山茶花的新的粉红饰带。
阿尔莱德以自己需要外出处理另外一些事情为借口,就这么狡猾地用这些琐碎的事情分散了他的朋友的注意力,让路易不再陷入在不良的情绪里。而作为他授意的帮手之一,玛丽非常出色地完成了阿尔莱德交给她的任务——在发现路易根本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维利耶·杜·特纳之后,她重新变得落落大方起来,请示的每件事情都非常巧妙,既让路易没有太多时间去想索洛涅和第十二区,又不至于让他因为过度在意而陷入到新的压力和烦恼里。
“我突然理解索洛涅·格罗斯泰特先生不想去舞会的原因了,虽然我还是不赞同他要把夫人的请帖卖掉的想法。”
在被一件件琐碎无比但又确实必要的事情给忙得焦头烂额之后,路易这么对阿尔莱德抱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索洛涅·格罗斯泰特想要把他收到的德·布戈涅子爵府邸的舞会邀请函卖掉的主意不值得提倡,但毫无疑问地,这种处理办法确实能免去随之而来的一大堆问题——以及相应的一笔笔支出。
“哎呀,这就是维持身份的代价嘛,路易!”阿尔莱德回答他说,“当大家都这么做的时候,我们也只好这么做了,否则会被视为异类的。”
阿尔莱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为了安慰一下他的朋友,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真的在德·布洛涅子爵府邸看到了因为不懂规则而被上流社会排斥出去的“异类”。
而且被排斥出去的还是一个他们曾经见过的人——巴黎大学的那位大学生,维利耶·杜·特纳。
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舞会邀请函上标明的时间是那天晚上的九点半钟,这对外省来说是一个晚得不可思议了的时间,但是对于巴黎的人们来说却只是普通的舞会开始的时间而已。因为身份不同的人到达的时间也是有着默认的先后规则,身份较低的受邀者到达的时间往往需要更早一点,阿尔莱德和路易在七点多的时候就开始搭乘他们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出发了。
德·布戈涅家族久负盛名,这个家族的历史能够追溯到太阳王的时代,虽然中间经历过波折,但这个家族还是保持了它崇高的名望并在大革命之中保住了它大部分的资产,没有像很多在大革命之中被摧毁的贵族世家一样就此没落——仅仅以此而言,这就已经是一个足够令阿尔莱德的父亲费尔南·德·格朗维尔伯爵嫉妒至极的成就了。这个家族在巴黎有好几处的住所,这次被子爵夫人用来召开雾月第一次舞会的是处于圣日耳曼区的府邸,那片郊区临近和布洛涅森林齐名的散步胜地杜乐丽花园,是贵族们最青睐的高雅居住地带之一,有非常多的老牌贵族府邸都在那里。
虽然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但是马车夫完全不用担心找不到通往德·布戈涅子爵宅邸的道路——在驶入圣日耳曼区的主干道后,入目所及全是向着同一个方向缓缓行驶的豪华马车,只需要跟着其他马车一起走可以了。不过和那次在喜歌剧院还能看到卡拉施敞篷马车或者兰道敞篷马车不一样的是,这次路易看到的马车类型就相对单调得多——基本上一眼望过去全是贝尔利努式厢式马车、双座或者四座的轿式马车,这些马车如果说有什么共同的特征的话,大概就是全都是有盖的箱型马车。
最后还是阿尔莱德告诉了路易其中的小奥秘。
“晚上参加舞会的基本规则就是只能搭乘有盖的箱式马车,如果搭乘这种类型之外的马车,虽然仆人们嘴上不说,但暗地里他们就会嘲笑不懂规矩的人,就像嘲笑搭乘出租马车前去的人一样。”
阿尔莱德说的出租马车指的是每公里要按照路程远近收费一到两个法郎的短期出租马车,如果是按年租赁的,虽然也是出租马车,但那就归类到私人马车的范畴里去了。
“这要求未免也太高了吧!如果我家乡的夫人们也这么对待她们的客人的话,那她们大概好几年都举办不了一次舞会了。”
路易想了一下自己家乡小镇有舞会的时候有多少参加的人是能够搭乘马车前去的,得出的结论是如果马贡的舞会发起者也采用这个标准的话,整个马贡能够体面地参加舞会而不被嘲笑的绅士淑女就算全部加起来,也凑不够八个人来跳上一曲夸德里尔舞。
“毕竟这是在巴黎嘛!”
阿尔莱德不以为意地回答。
德·布戈涅子爵府邸是一座非常壮观的建筑,一座华美的宫殿——没错,这座府邸的豪华程度只能用宫殿来形容。它高达十数米,通体洁白,八根藤蔓花纹通体缠绕的“Y”型希腊式大理石门柱优雅地向上延伸,支撑起建筑的主体,在门柱的上方是无数栩栩如生的精美雕塑,组成了一幅巨大的骑马狩猎浮雕图。令人惊叹的是,宅邸的设计师以非常巧妙的手法,将多达十数个枝形水晶煤气灯封闭后安置在了门柱和浮雕的空隙处,这些煤气灯周围是透明的玻璃,发出的光芒在玻璃的散射之下照得整个府邸正面亮如白昼,简直是梦幻一般的场景。
阿尔莱德的马车跟在其他人后面驶入了宏伟的布戈涅府邸的中庭,那里已经停了数不清的马车,于是他们只能停在了中庭侧后方的门廊下面。马车刚一停下,穿着绣有德·布戈涅家族徽章制服的随从马上走过来,为他们打开马车的门扇并放下马车的踏台。
路易把子爵夫人的邀请函交给为他们开门的随从,但那个年轻的随从并没有接过去,而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先生,邀请函请等会儿交给迎宾的人。”
这时候另外一部马车驶近了这边,那个随从马上走过去,准备为那辆马车放下台阶——原来这些随从只负责这一件事情。
“邀请函应该是要交给玄关大厅的人。”阿尔莱德这么对路易说,他带着路易走上那宽广的外接式阶梯,在阶梯的尽头是三扇相连的豪华大门,此刻全都打开了,每扇门边都各站了两个迎接的人。
这还不是负责接收邀请函的人,进入大门后,是一个宽广的玄关大厅,巨大的爱奥尼亚式柱子支撑起的天花板上悬下绚烂的枝形吊灯,地板是洁白的大理石,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这里看到的都是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好闻的香水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绅士的手里都拿着邀请函,却不见主人的影子——原来这座布戈涅府邸被设计成了好几个相连的大厅,这只是最外面的玄关大厅而已。
从玄关大厅有一道装饰着橄榄枝和无花果图案的门通往第二大厅,门边堆满了用作装饰的鲜花,这些在寒冬腊月里难得一见的鲜花如果放在喜歌剧院苏拉夫人的花店里,保证能卖出不菲的高价,但在这里它们只是最外层大厅的点缀而已;鲜花簇拥的那扇门的两边各站了一位制服笔挺、笑容可掬的随从,他们侧后方各有一张铺着金色锦缎桌布的桌子,坐着负责登记收回的请帖的人——原来这才是客人们交出邀请函、进入真正的舞会大厅的地方。
大概是这一批的客人到达的时间都比较接近的缘故,玄关大厅里站了不下二十位收到邀请的先生以及衣着华美的淑女,这让负责登记的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路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壮观华丽得让人目眩的玄关大厅,他注意到了玄关大厅的上方是透明的玻璃窗,看起来第二大厅二楼的人可以通过玻璃窗俯视玄关大厅的人,那效果肯定就像从剧院的二楼观看舞台一样;他还注意了一下其他的客人的服饰,发现先生们大多和他们一样是深蓝色或者深黑色的帽子、裤子和外套,而淑女们都是有着长长褶皱裙摆的低胸晚礼服,脖子上是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戴着白色或米色手套的手中则必定会有一把扇子——看来对于女士来说,礼服、钻石和扇子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们参加这场舞会需要花费的可比先生们多得多了。
在观察因为提前到达而排在他们前面的人的时候,路易忽然看到了他之前见过的维利耶·杜·特纳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路易差点惊叫出声来,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赶紧轻轻地推了阿尔莱德一下。
第42章 雾月·社交季开始的舞会(二)
“怎么了,路易?”
阿尔莱德本来正和他身边的一位先生互相点头微笑致意,被路易推了一下后,他有点疑惑地转头来看自己的朋友。
“阿尔,你看那边的那个人,”路易压低了声音,用目光示意阿尔莱德看向左边的宾客:“我觉得很像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个巴黎大学的学生,维利耶·杜·特纳。”
“什么?!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地荒诞——在左边队伍前面的真的是他们曾经见过的那位大学生,他很神气地站在一位先生和他的夫人后面,背挺得板直,高高昂着头,仿佛一位即将出发去征服敌国的将军。他身边没有同行的其他同伴,但手里拿着一份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邀请函。
确认了那真的是维利耶·杜·特纳之后,两位朋友彼此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的眼睛里都是惊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身为能出入宫廷的名流,德·布戈涅子爵夫人会不会给一个在巴黎读大学的外省学生发出请柬,所以,维利耶手里的邀请函是怎么来的?再一联想到索洛涅说过他会把他的邀请函卖掉,他卖出去的那份邀请函,该不会那么巧就是到了这位维利耶·杜·特纳先生的手里了吧?
“索洛涅认不认识特纳先生?”路易有点惊慌地小声问阿尔莱德,这感觉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伙伴想要作弊,结果却正好被教师抓到——如果维利耶拿的真的是索洛涅的邀请函,那这个撞在一起了的到达时间简直就是个灾难!举办舞会的主人就在第二大厅等着和从玄关大厅进入的客人们握手呢,从他们现在所在的玄关大厅都能偶尔看到子爵夫人的身影,他们要怎么向德·布戈涅子爵夫人解释拿着写着索洛涅·格罗斯泰特名字的邀请函的人根本不是索洛涅这个问题啊?
“他俩不认识!”同样想到了这一层的阿尔莱德也有点着慌,他恨恨地磨了磨牙,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诅咒:“这家伙,真会给我招麻烦!”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维利耶·杜·特纳还是索洛涅。
这个时候维利耶前面的先生已经把邀请函交给了负责迎宾的人,然后和他的女伴一起走入那道通往第二大厅的门去了;维利耶走上前去,照着其他人的样子把邀请函交给负责收回邀请函的随从,然后抬脚就想往里面走。
“先生,请稍等一下。”门左边负责收回请帖的随从笑容可掬地将维利耶拦了下来,他拿起维利耶交出去的邀请函,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看维利耶,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回头把维利耶的那份邀请函递给了在桌子后边负责登记来客姓名的人。
戴着眼镜、负责登记拜访者姓名的年老随从把邀请函接过去,翻开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了一下维利耶。按照对待其他宾客的做法,这个时候他应该开始把请帖上的名字抄录到那本登记宾客姓名的大本子上了,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再次把邀请函举了起来,举到一个跟眼睛齐平的高度,然后眯着眼睛,视线在眼前的请帖和站着的维利耶之间反复打量。
这个做法导致了检查维利耶的请柬的时间和其他人比起来就格外地长,渐渐地,玄关大厅里的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猜是那个人的衣服有问题?”
“我的天哪,他要是去成衣铺子门口当个展示的木头人,肯定会让铺子的生意非常好!”
“这位先生的品味真是让人不敢恭维,我敢说舍韦酒家的侍应都比他穿得更适合参加这次的舞会。”
如果维利耶·杜·特纳需要检验一下他是否能被上流社会接纳的话,那么也许不用进入第二大厅,在玄关大厅的这些低低的嗡嗡声就已经判定了他没有可能融入这个他万分急切地想要融入的地方了。这些窃窃私语没有定形,也不是由任何一位有身份的先生或者夫人正式发表出来,但它们就是存在并且能决定一个人有没有进入这个圈子的资格,就像那句话说的,上流社会有身份的人对于另外一个人是不是“自己人”总有着狗一般灵敏的嗅觉。
“他的外套不是很合身,你看他的肩膀那里。”阿尔莱德侧了一下身体,压低了声音对路易说:“应该不是量身定制而是在成衣铺子里买的,款式也是很老气的款式,我敢说成衣铺子的人肯定是为了把货物卖出去而蒙骗了他,让他认为这是足够体面地穿到这里来的礼服。”
“难怪我觉得他有哪些地方怪怪的,但就是说不出来——可能是他和其他先生都不大一样吧。”
路易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他有点焦虑地努力试图听清楚子爵府邸的随从对维利耶的称呼,好确定这个人拿的到底是不是索洛涅的请帖——圣母玛丽亚在上,他真诚地祈祷事情不要那么凑巧。
被随从特殊对待的维利耶·杜·特纳肯定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他脸上依然是那种将军般的神气,但现在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壮胆了;他高高地昂着头,转动脑袋扫视着整个玄关大厅,急切地希望能够出现一位救世主、一位足够有身份的人来和他攀谈,好把他从被质疑的处境之中拯救出来。
一位先生和他的同伴从维利耶旁边经过,他们把邀请函交给了右边负责收回请帖的随从而没有受到质疑,负责登记的人只是看了一眼就把他们的名字登记到了宾客名册本上;在经过维利耶身边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两步的距离,这位不知姓名的先生却特意停了下来,从口袋中抽出了掌上型的带柄眼镜举到眼前来观察他,那样子就像在观察什么稀罕的珍奇异兽一样,并且露出了一种无言的冷笑。
这种对待动物园里奇异动物般的行为和冷笑无疑比最嘲讽的话语还要杀人于无形,这无疑深深地伤害到了维利耶·杜·特纳的自尊心,乃至于他在看到阿尔莱德和路易的时候简直就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跟他们打起了招呼——这位先生想要进入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舞会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乃至于他大概忘记了请帖上的名字并不是他的真正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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