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萧飒沓下意识地准备作出闪避反映的那一刹那,摩托车早已停靠在距离不足一米的正前方,穿深色长袖衬衫块头并不算大的女驾驶员潇洒十足地做了个摘头盔的动作,那幅尊荣便整个暴露在等待者的视线之下!
头盔下面居然隐藏着一张布满细纹的老妇人的脸!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花恄,花小吉啊。
等等!自己没花眼吧?这台拉风摩托车的驾驶员,怎么会是她?
萧飒沓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更不是在做白日梦。
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女机车手,正是如约而至的花恄本尊!
于是脑海中不免冒出两句唱腔,大意是讲“肉夹铁”的摩托车驾驶员,自诩比开小汽车的人更能在风驰电掣中体验到无拘无束的人生感言。
你在车窗里享受舒适,
我在清风中感悟自然;
你被局限束缚,
我却自由自在。……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坐上来!”喊话间,阿花婆的手里像是变魔术般不知从哪里拿出第二顶头盔,抛给跟前略微感官失神的萧飒沓,不由分说地邀他骑上机车后座,至于她本人,则将刚摘下来表明身份的头盔重新戴好,预备启程。
“阿婆,我们去哪儿?”萧飒沓像个萌娃般言听计从。然而,这台摩托车的启动者毕竟是位有点岁数的老太太,从后面揽住她的腰身,像个小媳妇般坐在后面任由摆布,总觉得这一幕怪怪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伴随着轰隆的马达声,机车终于不紧不慢地在辅路上驰行起来。
“跟我走不就行了,哪来这么多废话,担心把你给卖了不成?”阿花婆头也不回地咕哝道。
“那倒不是。不过,”萧飒沓之前也曾坐在别人身后感受机车穿梭狂飙的快意,但阿花婆驾驶着摩托在二环上不紧不慢地招摇的窘况,却相当令人忧心。便吞吞吐吐地建议说,“像现在这样显摆您的坐骑,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沿途交警的注意,不如……”
“大小伙子的,没出息!”阿花婆故意大声叱责,不知是埋怨萧飒沓谨小慎微,还是炫耀她的神通广大,“放一百个心好吧,交警哥哥是绝对不敢拦我的‘黄蜘蛛’的。我刚才对你讲过没有,‘黄蜘蛛’,□□神兽的大名,我亲自给取的,够响亮吧。它是特地托人改装过的高性能宝贝,你说实话,到底惊艳不惊艳?”
“惊……艳……”萧飒沓一字一眼地回答道,与其说是惊艳,不如说是惊吓。黄蜘蛛,蜘蛛,八只脚的节肢生物,听上去怪恶心的!转而又想:“黄蜘蛛”的话,莫不是把《变形金刚》里狂派的“红蜘蛛”和博派的“大黄蜂”两个角色的名字简单拼凑在了一起?琢磨来琢磨去,胃部不适感似乎有所升级,晕车?笑话!怎会,从没有过,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如此羸弱不堪吧。
一路无话。本该尽快问她有关照片的事,又唯恐分心惹祸,暂且强忍住好奇。
黄蜘蛛以不超过40公里的平均时速,中规中矩地带着一老一少跑了大约二十分钟路,驶入三里屯地段后不久,便停在了酒吧街聚集的繁华路段的边沿。
“到了,下车吧!”阿花婆提着嗓子大声宣布。
“这里是……”萧飒沓伸展腿脚脱离机车后座,取下头盔交到阿花婆手上。
放眼望去,周边的环境在暮光的点缀下若隐若现地透着音韵激荡和罗曼蒂克。扑面而来的是,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氛围,还夹杂着闷绝的酒香及淡雅的香薰气息。
“记不清这条街叫彩虹还是水彩了,店铺的洋文招牌我也不明白意思,你自个儿瞧瞧吧,反正要我带你来的地方就是这家店了。”阿花婆将黄蜘蛛停妥,收拾好头盔之类的行头,迈步走到离停车处最近的一家酒吧正前,整个人往门口一站,伸手向上指了指还未点亮的霓虹灯牌。
☆、冻龄双亲貌似若隐若现
萧飒沓顺着阿花婆的手势抬头望去,原本黑魆魆并不显眼的灯牌犹如霎那感应到来客的存在,就在他仰视的一瞬间绽放出斑斓夺目的荧光色彩,共同勾勒出阿花婆口中所谓的洋文招牌。上面明明白白地显示着一串字母序列:
Nataku Night Bar。
“这条街跟彩虹和水彩都没关系,而是叫做七彩路的。”片刻迟疑后,虽然曾有短暂的心动过速,但萧飒沓仍面不改色地像是解释给阿花婆听。
“好像是叫你说的这个名字吧。”阿花婆满不在乎地点点头说,“我平常习惯了只认路,但都不愿去记街道的名字。北京的市井胡同枝枝叉叉,既多又复杂,都记住的话太费脑子,认得,找得到就足矣了。”
“这家酒吧叫做‘哪吒夜店’,不久以前我曾单独来过,一个人喝到不省人事。”萧飒沓像是自我解嘲般缓缓说完,继而将目光投向引路的老太婆,“刚才听您老人家提过一嘴‘要我带你来’,难道是有人让您特意把我领过来的?”
“你猜对了一半,但我这老婆子同样有事找你。你应该清楚,关于你发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我其实有话想问你。”阿花婆做了个开门的举动,“走吧,别干杵在外头啦,跑了老半天,口干舌燥的,先进去喝点解渴的,我们再聊正经事行吗。”
萧飒沓跟着阿花婆进到酒吧里头。
“哪吒夜店,我说呢,倒真是店如其名!”酒吧店堂内,阿花婆望着墙上贴得到处都是的哪吒肖像画、写意画和年画,恍然大悟般唏嘘不已。
萧飒沓无语,先是联想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哪吒之友”,很快又纠结于自己讳莫如深的哪吒身份。
由于时间尚早,人不算多,随便找吧台空位坐下,阿花婆先唤服务生接连调了两盏牙买加冰咖啡解渴,然后又点了一杯血腥玛丽小口小口地品。萧飒沓只要了一杯鲜榨石榴汁,常温不加冰,避免因刺激肠胃加剧不良反应。为了回报当初在林儿胡同二层小楼,阿花婆把那颗红富士削皮切半与自己分享的恩惠,买单自然都由他这个晚辈负责。
在得知阿花婆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的情况后,萧飒沓慷慨地让服务生拿来快餐菜单,阿花婆毫不犹豫地点了牛扒芝士焗饭和脆皮奶油海鲜汤两样。趁着上菜的间隙,总算有机会把话题转到关于全家福的讨论上。
“照片的真实性,可以保证吗?”阿花婆果然见多识广,首先暗示对方没必要在一张假照片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这个当然。阿婆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拿专业仪器鉴定过,绝不可能是假的。”萧飒沓一面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一面利索地从兜里摸出手机,从照片库里选中全家福,点开后搁在吧台二人眼前的柜面上供讨论时参照。
“上面这三个人,跟小伙子你应该很有渊源的吧?”阿花婆抽纸巾抹了抹嘴。
“嗯,除了小时候的我之外,这两个成年人其实是我失踪多年的父母。”为探查真相,萧飒沓并不打算对阿花婆有所隐瞒,而是毅然选择了开门见山。
“自以为是的小家伙……”措不及防地,阿花婆突发感叹道,“好吧,咱们姑且不论这个模样长得跟你很像的孩子是谁,就当他真是小时候的你好了。我更关心照片上两个大人的情况,照你的说法,他们是你‘失踪多年’的父母?”
听阿花婆话里有话,萧飒沓只轻轻点头认可,示意对方继续。
“问题在于,不久前我可亲眼见到过照片上这两个人,就在林儿胡同被烧毁的那栋小楼上,”阿花婆把脸一沉,“你有印象没,记得我之前跟你讨论过他们的事儿来着?”
“但上次在林儿胡同和您聊天那会儿,并没有听您提起过任何可能跟我父母沾边的话题啊?当时让人觉得疑惑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周无疆他们四个人以外那对神秘男女,您亲口告诉我说有两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没能在火灾中幸免的,对吧。”萧飒沓深吁了一口气,将信将疑地反问对方,“如今您又突然爆料说,您还在那栋小楼里见过我父母,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讲。”阿花婆平淡不惊地解释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混乱,因为在见到你用微信发给我这张照片那一瞬间,我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现在终于可以把这份不可思议,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你了。不对,应该说,你所感到的不可思议,在强度上肯定会远远超过我的感受。小伙子,在我把这件事一五一十讲给你听之前,你一定得有心理准备才行,毕竟这里面包含着不少颠覆三观的元素,而且事关你‘失踪多年’的父母。”
“您不用担心,这点承受能力,我还是有的。”萧飒沓定了定神,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时间轴”修表店里廖老头子有关照片的种种猜测,以及随后仪器鉴定给出的结论。既然已经证明照片不是有人故意伪造的,那么阿花婆手上又握有什么王牌呢,真叫人既好奇又期待,其中还夹杂了对于未知的浓厚不确定感。
“实话告诉你吧,问题就出在那对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女身上。看过照片之后,我总算弄明白一件事,这两个人吧,竟然就是……”阿花婆右手随意捏起用来切割牛排用的餐刀,漫无目的地借锋利的刀刃,在盘子里剩余的几片生菜上划了两下,忽而抬起刀尖指着全家福上萧飒沓的父母说,“就是你‘失踪多年’的父母!”
“我没听错吧?阿婆,您是在说,那俩不明身份的人,就是我的父母?别介,您可真会帮我找亲戚啊,不带这么玩儿的。”萧飒沓听完阿花婆的论断之后委实感觉啼笑皆非,“您明明说过,那天在楼上和周无疆他们聚在一处的一男一女,是两个年轻人的,怎么这会子突然改了口,以为这两个人是我父母呢。他俩才多大年纪,年轻人的话,就算只占着年轻的尾巴好了,充其量也不过三十五、六岁。您老人家先仔细瞧瞧照片上我父母的模样,他们在我十三岁时已然是这个样子,换做不久之前的话,难道不应该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啊。就算再如何保养,或者利用化妆等手段来掩盖真实年龄,假扮年轻人装嫩的话,难度也忒大了不是……”
“怎么的,怀疑你阿婆的判断力啊,还不赶紧把你那副像是见着老年痴呆患者现身说法的眼神收起来!”阿花婆语气平缓,看不出丝毫气恼的意思,反倒心平气和地给萧飒沓摆事实讲道理起来,“你阿婆是什么人,对方易没易过容难不成还分辨不出来吗?”
易容?这两个字传入耳朵之际,萧飒沓整个人一激灵,却说不出什么异样。
只一秒钟功夫,阿花婆言之凿凿的辩白从模糊逐渐转清晰。
“好歹他们六个人聚会时我也在场,也算得上半个当事人吧。不瞒你说,这六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我仔仔细细打量过多遍,这是我们生意人的习惯,俗话不是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输吗?”阿花婆顿了顿,下意识望了望萧飒沓半痴半呆的眼睛,“记住阿婆今天说的话,一个人的相貌经过刻意修饰,或许可以鱼目混珠。但这个人的表情,这个人的举手投足,以及隐藏在表情和举手投足底下的性情,就是所谓‘人的本质’,绝对骗不了明眼人,至少骗不了像你阿婆我这种水准的明眼人!在我看来,他俩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所以我称他们为‘年轻男女’。对比照片上这两个人来看,尽管表面上年龄貌似有较大的出入,但我敢拿人头担保,他们确实就是我当时在小楼上遇到的那一男一女!”
萧飒沓沉寂半晌无语,似乎对花恄“敢拿人头担保”这个论断中蕴含那份不容挑战的确信深以为然。
“至于二十来岁光景的年轻人,为什么会以中年人的面貌和十三岁的你一块儿拍照,我也是一头雾水。”阿花婆减慢语速说,“更何况,二十来岁的人回到近二十年前的话,也就不到十岁,比你还小三、五岁,试问怎么可能为人父母呢?”
阿花婆逻辑缜密的推论,明显刺激到萧飒沓原本就吹弹可破的神经。的确,在那次旅游留影后不久之后,父母便如人间蒸发般行踪不明,这些年来即便利用职务便利,暗中借助机构探员的力量展开搜索,仍旧一无所获,徒增了挫败与失落。更为糟糕的是,他本人除了对旅游留影这个片断记忆犹新外,对于旅途过程所发生的一切,就连此行的目的地,全都遗忘得一干二净,这件事本身极不正常。
夏天。一九九八年七月。旅游。父母。合拍全家福。
☆、居然连男主都被人冒充
被时光的雕刻刀无情抹杀,所剩无几的记忆碎片,不料竟残缺到这个地步……
萧飒沓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自己父母的音容笑貌。
也许是受全家福先入为主的干扰,脑海里所能形成的东西,除了模糊不堪的影像,便只有照片上那位以莲花般装束示人的女子,以及她身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显得平淡无奇的男子而已。
记得廖老头子非常明确地告诫过,照片上那个酷似少年萧飒沓的男孩子,其实跟真实的萧飒沓是不同的人。
假萧飒沓?萧飒沓浑然间双目圆睁,惊出一身冷汗。
继修表匠廖老头子之后,此时又从第二个旁观者,花恄嘴里听到有关身份的质疑,不由得引发了他的警惕。看情形,这件事并非一笑了之就可以轻易忽略的。
方才短短半分钟的合眼冥想,萧飒沓以最快的速度把童年记事至今的往事草草过了一遍,竟发现本该记忆犹新的重要情节,尤其是自己同父母绝大多数相处的珍贵场面,都如鸟飞不留影般不着痕迹。
诚然,往事暗沉不可追,以前之所以刻意回避去想念与父母在一起那一幕幕,纯属是为了免于让自己过度伤怀;但事到如今,类似这种非正常状态的失忆,却叫人不知所措,不免疑心是身体的某处出了故障。
接续着父母失踪的日子往后遐想,不禁发现了一条更令人惊异的线索:完整清晰的记事,居然始于加入M机构成为Ether一组探员当日!确切地说,在此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儿,包括自己为何能够加入机构,具体怎样成为探员,脑海里只有些许概括而零碎的片段罢了!
天哪,这是什么状况?
“要么就是,一直以来被你认为是对的东西,其实都是错的。”阿花婆突然表情严肃,收起脸上所有看起来容易给人造成误解的慈祥和戏谑,“那些被你追捧成真的东西,其实全是假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一点没有。”
57/67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