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我根本听不懂,我只要那个人无恙。”萧飒沓的表情显得很决绝。
“你完全可以做出那样的选择,你有这个权利。”哪吒之友摊摊手。
“那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那个人……”萧飒沓如释重负。
“你倒不怕对方是机构为你精心设计的陷阱?”哪吒之友话带讥诮。
“不可能,决不会,那个人没理由骗我。”萧飒沓无比断定地摇摇头。
“不到最后关头,没人知道结局。但愿你的等候不是徒劳。”哪吒之友的声音里夹杂着感慨世事无常的意味,“记住,遇事一定不要做出轻率判断!”
“阿花婆,也就是今晚带我来见您的老太太,居然说前不久在北新桥见到过照片上假扮我亲生父母这一对男女,而且这两个人越活越年轻了,跟二十来岁的少男少女没有区别,您说这可能吗?”萧飒沓突然想到刚才哪吒之友曾经说过,照片上的一男一女已经出发去通远门了,但阿花婆分明见证过这两个人在林儿胡同尖顶小楼的二层被黑衣人处决掉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我有多大?”哪吒之友回答得莫名其妙。
“我真的还有不少疑问毫无头绪,希望你不要简单敷衍过去……”萧飒沓正怯生生地求助对方,不料哪吒之友竟当面把手过来,指尖似乎捏着一根仿佛是用白纸卷成的小小纸棍。
“这又是什么?”萧飒沓不知对方用意何在,只得先伸手接过来。
“我的临别赠言。”哪吒之友得意地哼了两声,“起决定作用的好东西。”
“起决定作用的好东西?”萧飒沓惶惑不解,怔怔地望着对方。
“你知道的,不用多解释。”哪吒之友微微点头答道,“虽说即使没有我的临别赠言,你也终究会揭开令人困扰的谜题,但我给你这条临别赠言,可以帮你有效节省思考的时间。”
萧飒沓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细如火柴的纸棍展成一张长方形的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由七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单词:pinhole。
☆、原来你们合起伙来玩我
“这到底是……”萧飒沓昂起头,打算像之前那样再度寻求哪吒之友的点拨,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伫立的位置。
“人面不知何处去”,只剩下隐约从身后传来的夜店笙歌。
起风的夜,偶尔几声熟谙的鸟鸣传入耳畔。
萧飒沓呆呆地杵在原地,默默忍受着脑海里各种纷繁芜杂情报引发的信息爆炸。哪吒之友来无影、去无踪,历来占据主动权的都是他,他想透露什么就透露什么,不愿透露的就守口如瓶,既然他说“临别赠言”,那就谁也阻挡不住他离去的脚步。虽说有关父母的生死、《大神之门》一书的作者、机构在自己周边布局的目的尚未可知,但到底从哪吒之友那里获取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是啊,还有很多要紧事等着自己处理,现在不是无精打采的时候。
目前的处境够糟糕的吗,还有比这些年来浑浑噩噩的营生更糟糕的吗?
是时候适当让神经麻木麻木了。本来拥有的东西就不多,无欲则刚……
不过,哪吒之友所说的pinhole,读起来怎么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pin……hole……
眼前蓦然飘过一缕粉红。
粉红,萧飒沓曾经以为是自己亲生母亲的那个女人的标志性色彩。
pinhole?牝猴!不就是那个女人拿给廖师傅修理的那块名表铭牌吗!
是了,pinhole,一定是“牝猴”的英文汉译!
“如果哪吒在,没有原稿也无妨,起决定作用的是时间……”周无疆托阿花婆捎来的那句话,合乎时宜地回响在耳畔。
重新抖擞抖擞精神,萧飒沓转身返回哪吒夜店那扇小门。穿过酒吧大堂,直接走到七彩路街边,随手招呼了一辆不远处停靠候客的出租车,往方舟九间房打道回府。推开方舟院门,房间里空无一人。萧飒沓若有所思地取过黑色旅行包,从里面掏出那块被取下指针的破表盘子,举在眼前看了又看。突然,他恍然大悟般想到了什么,身子一颤,几乎用奔跑的速度往返地下室储物间,小心翼翼地从保险箱里拿出鸭舌帽冒充快递小哥送到贺景鹏家,最后经由真贺秋凌之手交到自己手上的那本《大神之门》成书。
虽是公开出版物而非原稿,但周无疆说得明明白白:没有原稿也无妨。
是啊,没有原稿,只要有贺景鹏生前收到的《大神之门》,想来也是一样的。
因为现在哪吒在:萧飒沓自己就是哪吒。
而且起决定作用的时间也在:毕竟这块牝猴表盘子正安然躺在手心。
哪吒,《大神之门》,牝猴表。
万事俱备,是时候揭晓周无疆留下的这条哑谜了。
胸有成竹的萧飒沓此时早把混乱、迷茫和其他一切负面情绪全都抛诸脑后。
一路走来,被人骗得够多、够惨,接下来终于可以亲眼见证“真实”了……
就在此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把手机抓到眼前一瞧,原来是谭教授办公室的座机号码。勉强寒暄了两句,只听听筒那边说:“你提供的树叶样本,经过外观比对和细胞化验,证实是非常罕见的菩提树品种,叫做千手菩提。这棵树的树龄更是老得惊人,说出来简直难以置信,至少在1400年以上。根据现有资料,目前国内尚未发现第二棵这个品种的菩提树。”
“千手菩提?”萧飒沓联想到千手菩提珠茶,脱口而出。
“对。不过,除了品种本身非常珍贵外,倒没有发现这棵树跟其他种类的菩提树相比有其他特别的地方,我们实验室会加紧研究的。有新的进展,第一时间告诉你!”谭教授谦逊地说。
“那谢谢了!回头我请客!”萧飒沓不愿继续浪费这位植物学家的宝贵时间。
“好,改天再聚!挂了。”对方回应。
同样出于礼貌,每每遇到这样的场合,萧飒沓总会等候对方首先挂断电话,这次也不例外。不料正当他把手机从耳侧放下,伸出右手食指点击屏幕打算返回桌面的那一瞬间,机身喇叭里却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似乎那头还有人在说话!
怎么回事,莫非话筒没有放好?刚按下免提键准备提醒对方,冷不丁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句“把千手菩提的事,向萧飒沓和盘托出,真没关系吧”,听声音是谭教授说的,不由得禁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继续往下听。
“龙纹已经得手了。接下来需要萧飒沓引导我们尽快找到这棵千手菩提的双生树。只有他先行动起来,我们才能有所作为。”居然是顶头上司邢英华的声音!难不成谭教授在跟自己通话之际,此人就站在对方身边,对交谈内容进行监控?
“这个龙纹还真有两下子!他既然唤醒了萧飒沓体内的哪吒记忆,顺利的话,我们就可以通过他找出婴冢迷宫的位置,最终开启进化之门了。我很好奇,进化之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说话人又换成了谭教授。
“那就要看龙纹接下来表现如何了。”邢英华说。
“您慢走。”最后是谭教授的声音。
隔有半分钟的光景,大约是将邢英华送至门口又返回办公桌跟前的工夫,电话线那头忽而传来一下沉闷的响动,紧接着便只听得见电话占线发出略显急促的“嘟嘟”声了。
根据经验判断,这个沉闷的响动应该是谭教授把话筒扶正放好时的动静。
真的这般事有凑巧吗?对方是有意为之,故意让自己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还是并不知道没有放好话筒?但这些都不是萧飒沓此刻关心的重点,他眼下整个人全部的灵与肉,全部的神经元和身体细胞,都被龙纹两个字占据。
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龙纹,你可真有两下子……
萧飒沓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心。趁收拾东西之际,找到一瓶胃药,正准备寻杯水来吞服,忽然想到了刚才哪吒之友提到的“种子”。
萧飒沓忽然有点明白这两个的真正含义,这让他头皮发麻。
盯着手上那瓶胃药看了半晌,猛然间,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把药瓶扔到一边......
同日。从下午开始,龙纹在微信上给萧飒沓的留言就一直收不到回复了。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事。问过司徒青洛和颜鸢儿,他们倒也没说什么。
拨打对方电话,被告知已关机。定位的结果,显示手机处于方舟院内。
傍晚时分,龙纹再也沉不住气,撂下手里负责的案子,匆匆赶往方舟。
驾车行驶在二环路上,应急车道上竟不时有鲜红涂装的消防车呼啸而过。
临近方舟地段,注意力突然被漆黑天际里映红的隐约火光所吸引。
白羽望见黑色的浓烟,从密集的楼宇空隙中奔突而出。
当他赶到离方舟最近的一条小街时,发现新能源车寸步难行。
他下车,快速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在消防水柱的尽头,目睹了孤独燃烧的九间房。
火势的范围控制得很好,像是人为的艺术,只局限在方舟院内熊熊燃烧,丝毫没有殃及周边建筑。
等到大火被完全扑灭,整个方舟随之化为一片废墟。
他怅然若失,如行尸走肉般在胡同里走着。
周围居民议论纷纷,说了些什么,对他而言都是虚无。
龙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回驾驶座上的。
他如鲠在喉,想说,想喊,但到底没有说,也没有喊。
副驾驶座上放着什么东西。
奇怪,下车前明明还没有,上车来就突然有了?
那是一个金黄色琥珀质感的玉枝杈,犹如传说中龙角的造型。
私底下,萧飒沓习惯把这东西叫做“凤足”。
龙纹如履薄冰地把它拿起,捏在手里。
☆、旋花和色子到达目的地
方舟火灾两个月后。
玖月旋花和色子拖着倦怠的身体,一前一后地紧随老者的步伐。
“今天这样的大雾,还适应得了吧?”老者脚步略微迟缓,侧脸朝向身旁不过一步之遥的玖月旋花,目光深邃地打量着这位模样看起来至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丫头。
旋花默不作声,像个跟屁虫般坠在身后的色子却抢过话头答:“接近傍晚的光景,又没出三伏天,想不到整个城市居然还被这种浓烈的雾气封锁着,实在稀罕。但更让人难以应付的,其实是这个地方的热度,重庆作为国内三大火炉之首的名声在外,可见绝不是盖的!半天下来,整条命快被艳阳天给融化掉,我去,这回总算明白什么叫做‘爆烤人肉干’了!”
不料色子这番有感而发,立刻招来旋花的嫌恶,“清水出芙蓉”的她竭力压低声音提醒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一路上我不都教过你常用的重庆方言吗,不知道热炒热卖就算了,还一味在大街上卖弄你的京片子,难不成希望我们的行踪马上被对手察觉吗?”
“不好意思啊,我这是急火攻心,热得烦躁,一不留神,把你嘱咐过的注意事项抛到九霄云外了。今后改正,一定改正!”一米八高身材匀称的毛头痞帅小伙尴尬地抓抓头发,难为情地自嘲起来,遗憾的是宣之于口的还是京片子。
好在旋花没心思跟他磨嘴皮子,只深叹一口气,并不露出得理不饶人的意思。
“你这个性情,过了这么些年还是一点没变呐。”感叹间,老者“呵呵”窃笑了两声。
旋花仍显出无动于衷的表情,对于老者饱含讥诮的评论,全然不予理会,仿佛对方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做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程度就足够了。
同闲聊相比,更让人绷紧神经的是周围独特的环境。只见街道两旁林立的高楼,全随着大大小小的山丘地貌迂回蜿蜒的曲线而波动身形,影影绰绰地隐遁在缥缈的雾霭中,仿佛每个角落都设下了陷阱和埋伏,足以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融入此情此景的所有活物。
气氛重新变得沉闷,老者见主动搭讪丝毫得不到旋花的赏识,便不再多言,回归到单纯领路人的角色。
色子闲来无事,瞄了瞄不怎么像单纯信口开河的老者,又探头瞧了瞧前方旋花脸上的颜色,仿佛没看出任何门道,偶尔又用手掌扇扇风,却摆出一副并不因此觉得凉快的架势。
与色子漫不经心的态度相比,旋花对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路人都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心。
即便是佝偻缓行的老人或活泼好动的孩子,举手投足也有如过电影胶片般尽收眼底。
或许对于旋花而言,老人杵着的拐杖没准会变成一柄长刀,瞬间在她身上连戳无数个血窟窿;而孩子擎在手里把玩的溜溜球,则完全可能化作一颗突然抛出的微型炸弹,其火力足以把她崩到永世不得超生的彼岸。
老者将色子和旋花带到停靠在路边的一辆白色面包车旁,先是跟光膀子露白肉的胖驾驶员用重庆话寒暄了几句,接着招呼二人钻进中排车座,他本人则直接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面包车引擎随即发动起来,劈开热浪勇往直前。
“这破轱辘箱子怎么连空调也……”色子正嘀咕地抱怨,见身旁的旋花投来厌恶的一瞥,顿时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憋回嗓子眼,只是不住地用手擦拭布满额头快要滴落下来的汗珠。
“凤生哥,他这人说话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你别往心里去。”旋花不带任何面部表情地向老者解释说,“眼下这样的局势,你还能出面替我们周全,我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毕竟过去……”老者动了动嘴唇本想吐露点什么,顾忌到紧挨旋花坐的色子那满眼的戏谑,终于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代之以“谁见了都会帮你一把”之类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叫他什么来着,凤生哥?听旋花转性似的主动与人为善,色子不免来了兴致,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在心头来回翻滚,但碍于老者和白胖子都在场,眼下暂时只能保持缄默。
白胖子操纵面包车熟练地在饱含山路地形特征的重庆主城奔驰,车轮的轨迹时而掠过在过山车般百转千回的立交匝道,时而与半空中呼啸而过的单轨列车并驾齐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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