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事发突然且情况紧急,王获见院内拴着一匹黄鬃马,心想应是刚才三人中一人骑来的,连忙松开栓在木桩上的马缰,翻身上马,朝牛耳山方向飞驰而去。途径一处酒肆时,担心自己势单力薄,便下马问老板要来笔墨,用定陶王宫暗语在白布上写好一封密信,交由对方遣可靠的伙计转交南宫守卫,提王获之名即可。并从随身钱袋中预支了二十钱,告知信若安全送到定有重谢,若有闪失酒肆全员性命难保。
见有利可图,酒肆老板自然唯命是从,当即嘱咐一名长相机灵的伙计策马直奔南宫送信。
王获重新上马,一路扬鞭,火速赶赴松柏林据点。
牛耳山山麓。松柏林中。山洞,红蛟会据点。
洞中石桌石凳、锅碗瓢盆俱全,虎皮王座旁竖立着一面画有红色蛟龙状图腾样式的黑旗。
十来个身手敏捷的紫衣蒙面人刚步入洞中,迎面便过来两个壮汉,一个络腮胡子,一个脸上带疤,原来是红蛟会成员赵武和牛福。
“人带来了吗?”为首的紫衣人声音低沉地问。
“自然,自然。”赵武点头赔笑。
“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带路,等完事了账,大家方便!”紫衣人首领催促道。
“带路好说,好说,不过......”牛福伸手做了个要钱的举动。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紫衣人首领不耐烦地承诺。
“三头蛟叫我等务必先收钱,再交人。”赵武死乞白赖,“您看是不是......”
“给你们按图索骥用的画像呢?”紫衣人首领态度暂无松动。
“在此,画像在此!咦......”牛福掏了掏袖口,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便有点焦虑。
“弄丢了吗?不是说好妥善保管,成事后归还吗?”紫衣人首领恶狠狠地责问。
“不会,绝对不会弄丢,想是刚才安置那人时,不留神掉落在洞内地上了,到时定能寻到。”赵武从旁申辩,执意先要见钱才能提人。
紫衣人首领无奈,侧了侧脸,身旁的手下随即掏出一个布袋,交到赵武手上。
赵武和牛福手忙脚乱地松开布袋口,满眼都是黄澄澄的金疙瘩。牛福捏出一颗放进嘴里用牙齿狠狠咬了咬,然后笑逐颜开地冲赵武点点头。
赵武将布袋口系牢揣入怀里,转身和牛福往洞里面走,不忘回头示意紫衣人跟上。
紫衣人首领留下四个手下驻守大厅,带着剩下的人跟在赵武牛福身后往深处去。
山洞构造复杂,沿途虽是直路,但大洞小洞不计其数。赵武和牛福领着紫衣人转了好几个弯,总算停在一处黑魆魆的洞口前,两人捡起洞口藏着的火石,麻溜地点燃洞口左右石壁上挂着的大油灯,火光顿时照亮了洞内百尺见方的宽敞空间。但见洞府披红挂彩,寝具妆台一应俱全,西南旮旯还坐着一个两门对开的紫檀大衣柜。
☆、男儿妆(上)
“这是正月十五那天三头蛟迎娶四夫人时留宿过的洞房。”牛福嬉皮笑脸地解释道。
“话说三头蛟和几个堂主说好带队过来的,怎么这个时辰了人还没出现,怪事,真是怪事......”赵武嘀咕了两句,觉得每逢收钱的好事,三头蛟都会迫不及待,况且这次碰到的是事关百金的大买卖,跟大主顾会面,更没道理姗姗来迟......
“究竟把人藏哪里了?”紫衣人首领心无旁骛。
赵武不及细想,指着纱帘掩映下的寝台道:“我们把人放床上了,毯子下面盖着的就是,绝对万无一失,各位爷查验便是。”
紫衣人顺着赵武的指引走到寝台边,只见红色绒毯下果然鼓鼓囊囊地罩着什么东西。
“给我把毯子掀开!”紫衣人首领吩咐道。
站得最靠前的一个手下将红毯一揭而起,随手丢到床边的地上。
谁知红毯下哪里有半个人影,不过垫着两个绣花枕和几截断绳索充数罢了。
“人呢!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应该乖乖在床上躺着的人,现在去哪里了!”紫衣人首领顿时凶狠地咆哮起来,使得洞穴里的紧张空气又增添了几分。
“是啊,人呢,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徒生变故之际,赵武牛福面面相觑,张皇失措。
洞内空旷,一览无余,除了那座紫檀大衣柜外,没有足够藏人的屏蔽和死角。
“容我想想啊......”赵武若有所思地分析道,“我们哥俩把人放到床上,刚走到洞内大厅,恰好跟各位爷接上了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此人的同伙尾随我们哥俩进洞,随后潜伏在大厅和这个山洞之间沿途的某个洞穴里,趁我们刚放下人离开前往大厅的机会,他就马上溜进来救人了。”
“照你这么说,人应该还在洞里?”紫衣人首领觉得赵武的话在理,毕竟大厅里留有紫衣人把守,正面突围的可能性很小。即便强以为之,多少总会闹出动静来。
“对,就在......那个地方!”赵武忽然用手直指紫檀大衣柜。
“躲进衣柜里,不是自寻死路吗?”紫衣人首领心里有点犯嘀咕。
“各位爷随我来。”赵武领众人走近紫檀大衣柜,两手左右开弓地拉开柜门,露出空无一物的柜内空间。
“我想起来了!”牛福总算看明白赵武举动背后的深意,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脑门道,“曾有一次,三头蛟酒醉后向兄弟们炫耀过,说是他新辟了一处秘境宝地,能够俯览牛耳山大瀑布的景致,难不成......”
“没错,想必就是此处无疑,因为再没有第二种解释!”赵武言罢,自信满满地伸手仔细踅摸衣柜内部表面,待手指触及到板材上某个略微鼓起的地方时,便传出一声沉闷的动静。响声过后,衣柜后板向上升起,一段上升的台阶顿时呈现在众人眼前。
“是了是了,想必这应该就是直通半山腰上观景台的石阶了!”牛福欢呼起来。
☆、男儿妆(中)
“我们这就带各位爷上观景台寻人。观景台是死路,谅他们插翅也难飞!”赵武牛福主动请缨,正要把脚迈进衣柜,却见紫衣人没有立刻跟上来的样子。
“除了红蛟会的人,可有外人知悉这紫檀衣柜的机关吗?”紫衣人首领突然问。
“是啊,救人的不像是来自组织内部,如果真是外人多事的话,那就极有可能是......”赵武眼前一亮,似乎梳理出了头绪。
“星辰!对,一定是这该死的小子!”赵武牛福异口同声。
“星辰?此人什么来头?”紫衣人首领追问。
“这小子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婴,被雒阳城东郊小商村附近星辰观里的无妄道人捡到,寄养在当地一处无儿无女的农户家里。老道把道观名指给这小子做姓,从小教他武功。虽然刚过束发之年,但这小子功夫已经十分了得,时不时找我们红蛟会麻烦。之前他曾潜入过组织的多处据点,坏了三头蛟不少好事,可惜谁也奈何不了他,只有敬而远之。”赵武道。
“以你们红蛟会的势力和手段,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和替他撑腰的老道?”紫衣人首领不信。
“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星辰和无妄道人警惕性太高,老道的武功和法术更是出神入化,不瞒各位爷,我等不是他们的对手,为此还吃过大亏,所以短时间内不敢招惹他们了。”牛福补充道。
“此人长相如何?”紫衣人首领需要了解对手的面貌特征。
“惊为天人。”赵武拽流行词。
“惊为天人,什么意思?”紫衣人首领迷糊。
“就是生得好看极了。”牛福俗不可耐地抢着解答道,“不是一般的好看。”
“不是一般的好看?好看到了什么地步?”紫衣人首领不以为然。
“好看到,就算你明明知道他是男人,也忍不住想‘上’他。”牛福咂么咂么嘴。
“闲话少说,各位爷还有正经事呢!”赵武埋怨牛福离题万里,朝紫衣人们堆笑道,“待会各位爷见了星辰那小子,再慢慢欣赏不迟,等到合力制服他之后,是杀是剐,还不是任由各位爷处置?”
“我们自会上去,你俩可以先走了。”紫衣人首领阴阴地宣布。
“我俩真的可以先走吗?”赵武牛福兴奋,金子已到手,实在没必要再跟着紫衣人冒险,何况他俩早领教过星辰的厉害,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不失为一步好棋。
“当然。三头蛟和他的心腹恐怕已经等你们等得不耐烦了......”紫衣人首领朝手下们投递眼神,眼神中满是杀机。
“您是说三头蛟和堂主们?他们在哪儿?”牛福傻呵呵地问。
“黄泉路上......”紫衣人首领示意手下动手。
“怎......怎会......”见对方杀气腾腾,赵武牛福终于清醒意识到面临的厄运,但为时已晚。
寒光闪过之处,两个坏蛋颈部破裂,瘫倒在地,血溅当场。
“你们留下,把尸体处理掉,一并投入掩埋三头蛟那伙人的大坑里吧。”紫衣人首领点中两个手下收拾现场,又对余下的六个紫衣人挥挥手,“你们跟我上去,抓紧了结掉刘欣和那个叫做星辰的多事者,然后回去复命。”
☆、男儿妆(下)
吩咐完,便领着手下穿过衣柜隔门,快步沿石阶上行而去。
石阶尽头,悬崖峭壁突出去一块巨石平地构成的观景台边,大瀑布的雄姿尽收眼底。
一股水帘,犹如一幅巨大的白布带,腾过巨石边缘直射而下,激潺翻滚,澎湃咆哮,径直泻入百尺之下的深潭中,珠玑迸发,水汽蒙蒙,在夕阳的余晖中映出七彩虹色。
刘欣席地而坐,因一口气攀爬上数百级台阶而气喘吁吁,仰望背对自己面朝悬崖边凝望瀑布据说叫做星辰的男子,似真似幻,百感交集。
“多亏有你,我才能透过大瀑布的水雾看到这么美的残照。”刘欣起身走近瀑布,与对方比肩而立,发出由衷感慨。
“这道夕阳,很有可能是你此生最后见到的风景。”星辰的声音冰冷如霜。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于予论乐,配天之灵。”刘欣忘情叹道,“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直到昨天都素未蒙面的人,今天竟然为了救我而不惜身陷绝境。”
“你想多了。”星辰说,“我不过是见着小凉头上戴着你曾在台下戴过的花环,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感动。于是头脑一热,在得知你和你的朋友遭遇危险之后,想硬充一次扶危救困的英雄好汉,还你这份感动而已。我这点微不足道的虚荣心,倒博了你的谬赞。”
“听你说起我朋友,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刘欣惦念王获的安危,不免揪心。
“他们的目标是你。”说罢,星辰从怀中掏出那张绢布,交给刘欣。
“这......这画像是从哪里得来的?”刘欣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此画像乃是宫廷画师的技法,其精湛细致程度绝非民间画家可比,画像与真人的相似度也是出奇的高,暗自吃惊绢布的出处。
“是从虏你那两人身上掉落的,被我偶然拾得。他们一个叫赵武,一个叫牛福,都是雒阳城地界上的地痞团伙红蛟会的人。”星辰不解,“你和你朋友显然不是本地人,却何时得罪了这些人?如若不然,就是意在图财,先行绑架,而后勒索你的家人,也未可知......”
“也许吧......”刘欣虽嘴上敷衍着,心里却不这么想。没有哪个地痞流氓团伙拿着出自宫廷画师之手的藩王肖像画索要钱财,反常举动之中,定然牵涉到巨大的宫廷阴谋,看来是有人担心自己进京面圣后真的被选为天子接班人,急欲除之而后快......
自己尚未进宫,宫廷斗争就已经拉开了帷幕,正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刘欣虽不愿主动去害别人,但也不甘就这样在进京途中白白让人给害了,更不忍连累旁人,使星辰因为自己的缘故无辜受害。
“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适才我在下面发现洞里多了好些来势汹汹的紫衣蒙面人,这些人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着武功高强的气息,想必也是冲你来的......”星辰蓦然一怔,侧脸望向刘欣,猜测道,“刘欣,刘......莫非,你是皇族的人?”
☆、深潜(上)
“如你所言。实不相瞒,我是定陶王刘欣,字和。此次赴长安面圣,自封国启程,途经雒阳,一时心血来潮,便只带上侍卫从南宫偷溜出来了。阴差阳错,在城隍庙遇见了星辰和你的小朋友。”事已至此,刘欣毫无掩饰地坦言道,“又蒙你相救,这才能好端端地站在你身旁,向你介绍我这貌似高贵却处处如履薄冰的身份。”
“刘欣好可怜。”星辰怅然。从他的嗓子里发出刘欣两个字的磁性读音,干净,诚挚,不禁让人觉得既亲切,又舒服。
以前从未有人把“可怜”二字加诸堂堂定陶王身上,尽管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星辰这样说,不免极为贴合刘欣由来已久的孤独心境,这份孤独心境,其实是他长期以来曲高和寡的自傲、自负、自我强迫甚至自虐交织混合形成的畸形心理,如今被对方可怜二字一语中的,抚慰之余,也有些许治愈的效果。
“星辰何尝不可怜,为了救我,如今被困半山腰,陪我一同看雾霭中的日落。”刘欣苦笑,五味杂陈本以为对方会因获知自己的藩王身份而有意隔阂,不想反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既然他有望被对方治愈,自然也期待能够治愈对方。
“你怕水吗?”高挑鼻梁勾勒出完美侧颜的星辰,俯视着瀑布的水流,未置可否地问。
“不怕!”刘欣作出一副赴汤蹈火的骄傲气概。
“你会水吗?”星辰继续问。
“不会!”刘欣斩钉截铁地答道,猛然意识到不会游泳本不配在人前傲娇。
“至少今时今日,不会水的刘欣比会水的星辰更可怜......”星辰唏嘘,依稀望见数十丈下水波激荡的深潭,感知到潭水汇入伊河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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