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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梁川(近代现代)——诗无茶/生酒祭

时间:2021-07-01 09:29:26  作者:诗无茶/生酒祭
  那是五年级的一个大课间,距离那场争吵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我一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憩——说是小憩,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我从来没有朋友。阳台和教室嘈杂一片,纷攘之间,班主任在门口锐声叫我,说是家长来找。
  我懒洋洋起身出去,对自报“家长”的人并没有什么兴趣,多半是保姆之类。
  意料之外地,来者是许久不见的那位管家。
  他落魄了不少,往日衣冠楚楚,如今蓬头垢面得我快认不出了。我不相信短短两个月没有经济来源会让一个向来风光的人堕落成这样,想来是他自己不愿打理仪容。
  他看见我,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半成品一样的笑,面部肌肉很久没活动似的,那笑扬起一半就僵在脸上,勉强得十分不体面,所以他的嘴角很快又耷拉下去。
  我有些不太自然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他灰蒙蒙的眼睛亮了一瞬,招手让我过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所有的同学从没见过如此不光鲜亮丽的人来找过我,还自称是我的家长,此刻他们那些裸露地显示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已经从四面八方投射了过来。我向来孤僻,不喜与人为伍,不管有或没有,那些人的心思在我眼里已经自带了一分敌意。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人潮中心,让我感到有些蒙羞。
  他却浑然不觉,见我不动便自顾走过来抱住我,像往常一样同我亲昵,脸上粗硬的胡茬扎得我发疼。
  我躲闪不及,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后知后觉地停下了动作,此时我的肢体与眼神已经毫无保留地显露出了对他的抵触。
  他松开了我,眼里满是震惊和难过,五年级的孩子竟然可以忘恩负义成这样。他哪里肯相信,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于亲疏最是泾渭分明,他们的世界里,感情没有灰色地带,不熟了就是不熟了,没有所谓的人情世故做羁绊,对回忆过往的抛掷最为狠心和决绝。
  成年人眼中一晃而过的两个月对孩童而言漫长得可以跨别一段人生,他想不通,也给不出自己一个我态度如此转变的理由,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妈告诉了我一切。
  有了这个想法,似乎我对他的万般抵触都解释得通了。
  他茅塞顿开,刹那间神色变得痛不欲生,仿佛对我犯下的什么永世不得超生的滔天大罪被公之于众。
  他开始抱着我痛哭流涕,双膝跪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忏悔,嘴里含糊不清地不断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只是因为你长得像他……我没忍住……没忍住……对不起……”
  我惊慌失色,僵直了身体不敢有什么动作,一直等到附近的老师被这里水泄不通的场面引起了注意。
  没人敢上前从我身上把他拉开,他的精神状态已经逼近了崩溃边缘,三两个与他周旋的老师对他进行的劝阻此刻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保安终于从楼下赶来,越来越近的脚步与警告声意味着这场拉锯战似乎要面临尾声。
  他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此刻我已经被他拉到了阳台边上。
  那个管家对保安和校领导的吼叫威胁置若罔闻,只突然抬头很凄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纵身一跳,衣襟带着他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擦过我的耳畔。
  “你不是他。”他说,“我爱你。”
  我在他头颅砸到地面的前一秒被老师一把拉走遮住了双眼。接下来是整栋楼层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尖叫,再往后老师对我长达数小时喋喋不休的安抚,我妈脸色苍白赶来接我的蹒跚步态还有萦绕耳际不肯散去的鸣笛声在我那一天的记忆中交织成了一片混沌。
  我是在那时候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十分冷漠的人,这件事整个过程中,无论是旁观者如老师,亦或是参与者如我妈,似乎每一个人所受到的心理冲击都比我更大,我在情绪稳定下来过后心中便没再有过什么起伏,仿佛灵魂只是旁观了一场高潮迭起的戏剧,而主角凑巧是我的肉体。
  我依旧每天独来独往地上学、吃饭和玩耍,我的生活轨迹和爱好习惯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周围同学邻居看我的眼神与过往有了些不同,但这对我而言完全不足挂齿,我那时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大不了只是让我从孤僻变得更加孤僻。
  我想我能做到如此平静,大概率是因为我没有亲眼目睹到那位管家的死亡。因为两年后我目击了肖禾在同样的位置跳楼而亡时的惨状,自此那一幕成了我一生中永不消散的噩梦,亦是我性格从一种极端扭曲成另一种极端的开始。
  小升初的时候我妈问我是要继续在这所私立学校就读还是转学去生活条件不太好的市一中,我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我妈听完我的回答以后眼里难得地泛了泪光,她摸着我的脸,明明面前就我一个人,嘴里却不知道哽咽着在骂谁。
  “我儿子才没病。他开不开心难不难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委屈坏了,你们欺负他不爱说话。他不说你们就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能不知道?你们又不是他妈。”
  我的吃穿用度与多数公立学校的孩子有着或多或少的差异,加之我从小到大交流得最多的只有对我唯命是从的保姆,于是那些久积而成的语气和态度总在不经意间也被我带到了与新环境里的同学相处的习惯中。时间一长,我又成了人群里傲然独行的那一个。
  初一下学期开学,肖禾转学而来,落座到全班唯一的一个空位上,成了我的同桌,我人生中的第二个朋友。
  他和我所遇到的那些同龄人不太一样。以往不是没有过想要和我做朋友的小孩,可我脾气实在太差,任自己怎么被讨好,对谁都爱答不理。
  肖禾的耐心简直好得出奇,打挨着我坐开始,什么都会事无巨细地关心和照顾,从作业上交时替我一道一道检查错题,到课间做操结束后第一个跑回班里为我接好温水,即便我从来不喝,他也永远乐此不疲。明明跟我同岁,却温柔得像个哥哥。
  班上开始起了些不好的言论,起初我没有在意,慢慢地,只要肖禾同我一起,周遭就会吹来带着些刻薄与嘲讽的眼风,伴随着四起的窃窃私语。
  这种置身舆论中心的感觉我再熟悉不过。
  我曾从五年级那一场事故后忍受了长达近乎两年这样意味不明的眼神与议论。
  可每当我看向肖禾企图通过对视证明自己所感受到的不是错觉时,他总面无波澜地回望我,带着他一贯的温文尔雅的微笑,那笑就是在直白地回应我:“你想多了。”
  验证我心里想法的那场架打得猝不及防。
  公立中学的厕所没有隔间,那天我在最后一个蹲位照例倒掉自己从来不吃的牛奶燕窝粥,还没起身,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你看肖禾那样,上赶着给人写作业,人家稀罕嘛?”
  “不知道的看他那样,人家还以为他是夏泽他哥呢。”
  “还哥,”那个人哼笑一声,“真以为自己和夏泽长得有点像就能跟人做兄弟了?那夏泽眼比天高,看得上他?顶多是个跟班。”
  “跟班也看不上啊,他那点头哈腰的,跟狗也就差根尾巴了。”
  我蹲在原位仔细想了想,临走前数学老师突然通知要交作业,而我昨天确实忘了做,所以今天第一次开口请肖禾帮忙。
  至于像狗的问题,我决定亲眼出去看看说话的人差不差那两根尾巴。
  他们在小便。
  我把手里的餐具盒盖分开,将最尖锐的棱角对准他们的后脑勺,蓄力下起死手朝他们掷去。
  救护车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教室重新誊抄昨天的数学题,走廊上面若干老师的脚步声纷杂混乱,有胆大的跑到后门去听墙角,说是有人在男厕发现了我们班两个同学晕倒,身边满地是血。
  肖禾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了我一眼,思想斗争了几秒似的,笑了一下摇着头又转回去继续自习。
  我眼角余光没有放过这一切。
  “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他飞快地将练习册翻页,眼睛却盯着开篇一道题的题干久久没有移动。
  “你想说什么?”
  “我……”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算了,怎么可能呢。”
  我来了兴趣:“你先说说。”
  “是……”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回题目,又看了我一眼,“是你干的吗?”
  说完仿佛觉得自己的猜想过于荒诞和恶意,又立马快速摇头:“算了……对不起,我脑袋抽……”
  “是我。”我说。
  他难以置信:“为什么?”
  “他们骂你,说你是狗。”我对肖禾的震惊有些失望,以为他能给我点别的反应。
  “可你也不该……”
  “说错话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我“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拿起笔继续抄题,“我不罚,他们就不知道随便说话的代价。”
  后来校领导查监控轻而易举地用排除法找到了我,我供认不讳,当着家长的面一字一句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包括我打人时挑选的工具、角度和力道技巧。
  我妈还在赶来的路上,有位家长听得浑身发抖,在所有人不经意间抓起手边的烟灰缸砸向我的额头。我看着瞬时朝我飞来的重物,正准备闭眼躲开,躲不开就受着,等了半晌,除了一声闷哼和玻璃碎在地上的声音以外什么也没等到。
  我皱着眉头睁眼,肖禾挡在我身前,目光有些涣散。
  我伸手朝他脑后摸去,汩汩热血朝我手心冒个不停。
  他费力勾起嘴角对我笑了一下:“别怕,没事。”
  然后倒了下去。
 
 
第14章 
  肖禾对我,所有人都以为是蜉蝣撼树,可我却真的动摇了。
  那段时间学校以避免扩大影响为由给我停课了一周,我妈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只是为了不让她儿子对着每天在办公室强词夺理的市井家长道歉。
  奇怪的是,肖禾平白无故挨的这一记重伤,纵然起因是我,我妈也从头到尾将他安排妥帖,可在病房那么多天,我们没有见过他的家长,更没人去学校替他申理。肇事的人也因此见风使舵,对自己犯下的错置之不理,愈发肆无忌惮要追究我的责任。
  后来我妈用了手段,连哄带吓让对方闭嘴收手,这件事自此不了了之。
  只是肖禾昏迷了整整两个周才醒过来。
  那两个周我没事便跑到病房坐着,跟他说话,告诉他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趁火打劫的人嘴脸有多丑恶,又让他快点醒过来,我每天都在等着他醒过来。
  我听说昏迷的人虽然不能睁眼,但意识是清醒的,他们能接受到外部的信息,能思考,能收听声音,因此我每次坐在他身边都不敢让自己嘴巴停下来,我不善言谈,却绞尽了脑汁在他面前没话找话,即便我知道根本得不到回应。
  有些时候我也不说话,就守在床边撑着下巴看他,看他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睡觉的样子,明明为他的昏迷不醒而慌乱着,却又因为看着他的睡颜而感到一丝平和。
  那两个人有句话说对了,肖禾确实和我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他闭眼的时候。
  他的眉眼不像我,比我温和许多。
  后来他醒了,他一醒就笑着告诉我他听见了我所有的话,他笑得还是那样和煦,我却一不小心哭了出来。
  我妈很喜欢肖禾,因为肖禾,她第一次看见我有了正面的情绪起伏,我每天起床睁眼心里有挂念的事,会因为外界的东西而牵扯感情,这些都是她以前很难见到的。
  可肖禾对她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疏远与冷漠,他也对着她笑,对着她说阿姨好,但那笑容里刻意的距离感是肖禾从不会给我的。
  我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伙伴,尽管我性格难改,脾气又臭,说话时即便有意改正也依旧总带着股颐气指使的味儿,但肖禾从不会认真与我置气,似乎再难以消化的破事到了他那里,笑一笑就能过去。那时我们上语文课,老师教我们所谓“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问我们看到这个词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人是哪个人物,我第一次主动举手发言,扬着下巴一字一顿地向全班宣告:“肖禾。”
  我真心喜欢的朋友,我将我所有的真诚、赞誉和青睐尽数奉上。
  肖禾恢复以后的那个夏天,比起他刚来时消瘦了许多。倒不是他被砸了脑袋那一下后才突然瘦下去,而是他身体似乎一直都在慢慢变差,只是那次意外加剧了他瘦弱下去的速度。
  临近期末考的那个升旗仪式,他终于晕倒了。我等他醒来以后迫切地询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沉默了半晌,告诉我他是个孤儿。现在寄养在小姨家,可家里人对他不好,连最起码的温饱都成问题,每天下了课回去能不能吃上热饭都是看运气。
  我脱口问道:“你爸妈呢?”
  这次是没有尽头的沉默。
  我没过多追问,让他期末考试这一个周去我家住,他答应了,当晚同我一起回了家。
  家里所有的备用钥匙在保姆那里,我向肖禾指了指保姆房的位置,告诉他有什么需要就去敲门。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妈出差,我吃了宵夜便回屋早早睡下,肖禾一个人留在客厅复习。半夜醒过来时肖禾还没回房睡觉,那时已是凌晨,我放心不下,决定出去看看,结果客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我不想吵醒保姆,于是开了灯,打算挨个挨个打开房间门查看一下。刚刚走到第二间空房门前,肖禾的声音遥遥从某个地方传来。
  我寻着声音找去,发现他站在客厅外的小花园里,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不知是月色太过凄清还是他本身就很单薄,脸色看起来竟是苍白得泛了点青,即便他就笑着站在那里,也让人感觉摇摇欲坠。
  我走出去,肖禾站的那块草地正对着我妈房间的窗户,窗帘没关,我往里看了一眼,往常一丝不苟的桌面今天有些杂乱。
  我当时要是再多看几眼,仔细看看,会提前发现插在我妈电脑上的那个u盘,可惜我没有。我的注意力被肖禾踩在草丛里的光脚吸引去了,前一晚才下了雨,草泥上的雨水都还没来得及干。
  我皱着眉头把他拉走,嗔怪道:“院子门口放了换的拖鞋,就算没看到也不要打光脚。”
  他还是那样笑笑,好像一笑什么事都可以不计较,他自己不计较,也替我赊了一场不计较。
  考试结束那个下午我和他站在教室外的阳台上晒太阳,他突然问我毕业于哪个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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