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葳蕤收起手中的灵石,灵气被结印封在其中。
同样的灵石还有六块。
那六块已安放在祭台附近,这最后一块他则会随身携带。
七块灵石构成长洲山大乘期修士最善用的阵法——七星聚灵阵。
引天地之气,生发万物;凝虚空之境,幻化成形。
宓葳蕤清楚自身灵气不足,思虑再三后决定用这个稳妥的法子。
至于修为不足。
如今的他虽只是元婴后期,但他作为妖修本就与寻常修士走的路子不同,再加上天资卓越。
于布阵一道,即便比炼药水平差上些,越阶布下大乘期聚灵阵也是绰绰有余。
夜里月白风清。
皎洁的银辉在地面上印出一片片素影,空气中弥漫着静谧之感。
白露山与山中众人皆陷入沉睡。
翌日辰时不到。
宓葳蕤便由人服侍着起身沐浴,随后换上之前早就备好的神使衣饰行至青丘殿。
仪式当天,山中不论何人都需全天斋戒。
只不过比起舒舒服服待在各自院落的其他人,作为神使的宓葳蕤直到祭礼开始前,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吟唱一遍先代国师留下的诗文。
吟唱随心而为,没有固定的调子。
直到宓葳蕤跪坐在神狐像前,窦章才神神秘秘地从石像下方的机关道中取出诗文交给他,“这便是先代国师留下的《涂山歌》,你要用心吟唱。”
宓葳蕤听到诗文名字时,便觉得似曾相识,等看到陈旧的刻本上熟悉的字眼,一时间哭笑不得。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①……”
这分明就是长洲山中万年前早已飞升位列仙班的涂山人所做。
此人预感到瑞兽白狐出现,乃大吉之兆。
果然不久后请求天神降福于涂山之地,涂山人人不论优劣皆有了修行的灵根,有了灵根便意味着开启了通往仙界的大门。
这样天大的机缘对于凡人而言,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
是以涂山人为了感谢白狐和天神,咏唱了这首《涂山歌》。
但宓葳蕤却是再清楚不过。
这位万年前飞升的前辈,也只是在梦中梦见了白狐出现,所以诗文中的“九尾庞庞”,更多是对白狐的臆想和美化。
师祖在他幼时曾给他唱过这首诗文。
当时还笑说,若非他感孕而生,怕是连他也不知道,原来白狐根本没有所谓的九尾,说着还会拿着他白绒绒的毛尾巴扫扫明镜台上沾染的污浊之气。
美其名曰,物尽其用。
不然白白浪费了炼化不了的周身灵气。
宓葳蕤静静地摸着刻本上字迹。
窦章见此,最后嘱咐了一句,“殿内有铜壶滴漏,你便以此为准,祭礼开始前,会有大司礼着人带你前往祭台。”说罢便离开了青丘殿,他还要去雍华居负责惠仁帝今日在祭礼中的一应事宜。
宓葳蕤凭着记忆中的调子,轻声哼唱。
大殿中回荡着迷离断续的歌谣,如鲛人低吟,又似玉石之声。
青丘殿五里之内,并无其他居所。
往日人迹罕至。
不过今日仪式例外,有不少护卫守在殿外。
这些护卫虽是宫中一等一的好手,五感敏锐,身手矫健,但作为凡人自然感受不到吟唱所引起的灵气震荡。
直至日落,祭神仪式的祭礼才正式开始。
祭台设置在白露山山顶。
惠仁帝已站在祭台之上,手持祭文。
随着大司礼的出声唱礼,鼓乐齐鸣,曲调深沉悠远,庄重肃穆,结尾重击的鼓声震彻山林。
“跪——”大司礼喊声震天。
这一跪后,还有三次叩首。
惠仁帝声调平缓地颂读祭文,宓葳蕤听着困意止不住地上窜。
直到“……敬告神狐,以谓苍天。”这句话落下,散开的烟气意味着祭文在火盆中燃尽,宓葳蕤才提了提懒散的身体。
祭礼前奏,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算上待在青丘殿的六个多时辰,宓葳蕤庆幸还好自己并未傻乎乎地一直跪坐在青丘殿内。
若真老老实实跪到祭礼。
如今眼前这九九八十一道石阶,便不是以合天道,而是用来逼人渡劫的磨难了。
宓葳蕤走在前面,徐锦州作为随侍稍慢一步。
每踏上一阶,大司礼便会唱一句祝词。
此时神使和随侍必须站在原地,将杯中盛着的蜜水洒向四周。
这个过程比之前更为漫长。
宓葳蕤踏上祭台的那一刻,清楚地听到身后的徐锦州嘀咕了一句,“可算到了。”
徐锦州的话让宓葳蕤不免动了动眉心,点在上方的火焰也随之跳了跳。
祭神仪式的过程中,除了大司礼,其余人皆要保持缄默,他不信徐锦州会不知道,可这人依旧明知故犯。
埋在祭坛周围的灵石已经感应到了宓葳蕤怀中的阵眼。
容不得宓葳蕤分心想别的,靠灵气打通的七星聚灵阵正在慢慢联结。
窦章随身携带的龟甲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他神色惊疑,还不等他去思考为何,龟甲便承受不能直接碎成了齑粉。
宓葳蕤沐浴在蓬勃的灵气之中。
操控着四下盈溢的灵气幻化成形,团团荧光犹如明月落下,冻土中探出头的草木新芽迅速生长。
不过片刻,祭台周围已漫如春夏,初时冬日的萧瑟冷寂一扫而尽。
众人皆被这般奇景震撼。
再想细看,发现竟是不能直视站在光芒中央的宓葳蕤,强行看下去,双眼则被肆虐的灵气灼伤,不得不收回好奇的视线。
离宓葳蕤最近的徐锦州和惠仁帝皆狼狈地难以睁眼。
众人之中,唯有祭台下紫气护身的喻苏抬着头。
宓葳蕤脸上绑着的黑色缎带已经被灵气冲散。
他缓缓睁开眼。
灰蓝色的眸子淡淡扫过祭台之下的众人,最终视线落在喻苏身上。
今日的喻苏穿着正统的朝服,青领白纱,赤罗敝膝,头戴冠冕,腰间革带佩玉,处处妥帖精致。
赤红的衣衫。
与宓葳蕤曾经的想象完全契合。
这种羸弱的病态美让人更有摧毁的欲.望。
喻苏整个人定在原地,视线被掠夺,他清晰地感觉到心房在逐渐失守,偏偏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宓葳蕤为所欲为。
两人遥遥相望。
一时间,天地万物骤然失色。
第32章
明月初升。
轻软的月光柔和了磅礴的灵气,草木生长的速度悄然放缓。
祭台如云阶月地。
道一句仙境也不为过。
宓葳蕤和喻苏的目光交缠。
不过祭台到祭席的咫尺之间,却仿佛跨越几世光阴,冲破天地樊篱。
这样的场景给宓葳蕤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受控制地朝着喻苏的方向抬起手,轻颤的指尖只触到一片虚空,心中的隐痛来的太猛,却也让宓葳蕤回神。
喻苏见宓葳蕤背过身,刚刚迈出的步子惊醒般猝然收回。
他垂下头,心中落寞。
眼里的光似乎也随之蒙上一层阴影。
两人各自将情绪掩藏的干干净净。
原本满溢的灵气趋于平缓。
祭台显露出本身的样子,炸裂的光渐渐黯淡,宓葳蕤将剩余的灵气幻化作九尾狐悬浮在半空之中。
此情此景,正犹如神狐踏着飘渺云雾而来。
“皇上,这,这是,神狐显灵了!”大司礼说着匍匐在地,“天佑伽邑,福泽四方!”
窦章站立不稳。
不仅是因为随身法器被毁,更多的是惊异于仪式中竟然真的出现了神狐降世。
惠仁帝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入目的苍翠直击内心,神狐在祭台周围流连,原本奉上的祭品已全然消失不见。
作为神使主祭的宓葳蕤在幻化出神狐时便伏身跪拜,这般作为在祭台跪拜的众人中并不显眼。
他用灵气推动神狐走向惠仁帝,在距离只剩不足几步时,猛地跃起撞了过去,随之如烟似雾般消散,似乎融进了惠仁帝的身体。
惠仁帝吓得向后倒退一步,被礼官扶住。
大司礼紧张地起身冲过来,“皇上,您可有不适?!”
惠仁帝感受到骤然清明的神思,眼中厉色稍减:“朕感觉体内的顽疾似乎有一扫而空之感。”
说着他动了动肩颈,往日里的沉重酸痛背部此刻肌肉松弛轻盈。
窦章和大司礼自然清楚惠仁帝的沉疴。
太医院每两日便会为惠仁帝针灸一次,若是遇到阴雨天,痼疾发作起来,还需要连续服用疏通经络的汤药。
可惜用遍了宫中民间所有的方子,都无法根治。
“皇上,这是神狐见您内政修明赐下的福泽。”窦章顺势跪下,口中歌功颂德的话接连而出。
宓葳蕤静静观察着惠仁帝的神色,幻化的灵狐扑向惠仁帝是他有意为之。
灵气洗涤确实会给人焕然一新之感,不光是惠仁帝,今晚站在祭台上的其他人,顽疾多多少少都会有舒缓之感。
只不过时效有限,但在惠仁帝回宫前,身上的沉疴都会被灵气压制。
如此为之倒并非他有多么好心,主要是未免自己成为靶子。
若是所谓的神狐跃过一国之主仅赐福于他,想想都不是件美妙的事情。
宓葳蕤心如止水。
默默听着惠仁帝与大司礼和窦章的对话。
虽言辞间对神狐颇为尊崇,但惠仁帝始终眼底平静无波。
果然为君者表现出的敬畏神明,更多是为了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祭礼还剩最后一环,皇上既然无事,便重启礼乐继续传香敬香,免得误了祭礼的吉时。”大司礼提醒道。
惠仁帝沉声应允。
窦章上前将线香点燃。
传香这步要经由神使,窦章回过身递给宓葳蕤时,对上他染着神采的双眸,手一抖差点捏断手中细细的和合香。
电光火石之间,窦章便做出了决定。
不论如何,此刻容不得半分差错。
他阖了阖眼,稳住颤抖的双臂将手中的香递给宓葳蕤,再由大司礼接过呈给惠仁帝。
惠仁帝敬告上天,最后将和合香插入香炉中。
白露山上下众人再俯首,同惠仁帝一齐再拜高处的神狐像。
祭礼毕,帝王先行。
宓葳蕤眼盲之事在白露山并非秘密,但此时站在祭台上的除了国师和作为随侍的徐锦州,多是宫中之人。
唯一能暴露他眼盲的九九八十一阶。
——在惠仁帝来白露山之前,宓葳蕤就在窦章的要求下走了无数次。
每一台石阶的宽度高度,他就早熟记于心,便是闭着眼都能轻轻松松走上祭台,可何况他看得到。
惠仁帝在一行人的簇拥下缓缓而行。
经过宓葳蕤时,攸地停下开口道:“国师,朕记得此子名为葳蕤?”
宓葳蕤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惠仁帝眼中的探究。
他恍若未觉,不紧不慢地合手行礼,举止间挑不出半分错处。
不得不说,这副无悲无喜的平静姿态,看上去确实有几分超然世外的谪仙模样,而且给人一种久居山中不通俗物之感。
窦章看不出惠仁帝的喜怒,谨慎道:“确如皇上所言。”
“葳蕤……这名字倒是应景。”惠仁帝看了看周围盛放的草木,语气不轻不重,但其中暗藏的深意让人不敢去想。
窦章弯着的腰又弓了几分,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惠仁帝为何会提起这茬。
帝心难测。
虽无人敢明面上指出,但窦章却是清楚,惠仁帝的心眼怕是比针尖大不了多少。
宓葳蕤是他和三皇子计划中关键的一环,是以决不能让惠仁帝对他心生防备。
窦章的心思千回百转,不敢轻易答话。
宓葳蕤也听出了惠仁帝话中的意有所指,不过他并不慌乱,“皇上引得神狐降世,福泽众人,臣有幸才能见此盛景。”
“葳蕤本不过寻常二字,此番得以金口玉言,难得显得贵重了不少。”
惠仁帝久久没有出声。
窦章紧张的心弦紧绷,“皇上,臣的这位徒弟向来心思耿直,还请皇上……”
惠仁帝打断了窦章告罪的话,“国师不必惊慌,朕倒觉得你这个徒弟倒是有几分胆色。”
“葳蕤确实天资极高,此前炼出超品丹药的便是此子,臣不过是惜才罢了。”窦章替宓葳蕤转圜。
惠仁帝点点头,安抚道:“国师的忠心,朕最是清楚不过。”
“不敢在皇上面前居功。”窦章恳切道。
“随朕一同下去吧。”惠仁帝虚浮了一把,等窦章站直身体,率先走上石阶。
祭礼虽然结束,但神使和随侍在和合香燃尽之前,不能离开祭坛。
宓葳蕤看着惠仁帝走下祭台后,无视呆立在原地的徐锦州,回身时悄然将祭台附近那六颗灵石中残存的灵气打散。
没有灵气的灵石与地面上普通的石头无异。
即便山中无人拥有天赋的灵根,以防万一,宓葳蕤还是决定谨慎些。
线香已经烧去了三分之一,香灰颤颤巍巍地落尽香炉中。
宓葳蕤看着香头处的时明时暗的星火,悬着的心渐渐落到了实处。
第33章
此后的几天内。
祭神仪式上的种种奇景异象,尤其是传的神乎其神的神狐赐福,果然成为了白露山中议论的焦点。
“你是说,除了朕的顽疾,那个叫宓葳蕤的少师之前中毒瞎了的眼也复明了?”惠仁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木书桌。
贴身太监李忠不敢隐瞒,“正是。”
“不过不止如此,礼部陪祭者中患有头疾的三人,随行护卫中患有腿疾关节疼痛者,症状皆消。便是老奴……两年前小腿处烫伤留下的疤,仪式之后也几乎看不出以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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