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仁帝对于赐福一事一直抱着狐疑的态度。
可以说,太.祖之后,伽邑国连续几任帝王都未曾见过传说中的神狐。
每两年举办的祭神仪式除了奠基圣兽在百姓心中崇高的地位稳定皇权,更多变成了形式上的存在。
惠仁帝的理智冷静在此时发挥到了极点,他不觉得自己比起先帝太.祖有何过人之处。
况且他登基二十多年,唯有此次祭神仪式出现神狐。
若说不寻常,似乎也只有……他下旨让喻苏回京一事。
联想到三年前柔妃自缢,喻苏被害出花,紧接着他下令将五皇子送往白露山休养,似乎这些事发生没多久,他便收到了北边昆城地龙翻身的八百里加急。
当时他也未曾多想,但如今再回头看。
此后昆城频频传来喜报的同时,他留在白露山的探子也传来消息称五皇子熬过了天花,日益康健。
惠仁帝心中一跳。
竟是有这么多巧合。
这难道是神狐赐下的天谕,在警醒他什么。
惠仁帝找到了说服他的理由。
可一旦这个想法深入脑海,越是琢磨越是让惠仁帝心惊不已。
“李忠,去竹林海传五皇子来见朕。”惠仁帝终于出声道,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寻到答案应有的放松,更多的是凝重和防备。
喻苏接到口谕。
虽不知惠仁帝为何此时唤他前去觐见,但还是稍微打理了下仪容便起身跟上了李忠的步子。
一行人走到竹林海通往院外的小道时,正巧撞上打算出门去山中药田的宓葳蕤。
“殿下也准备外出。”宓葳蕤先一步开口道。
这是两人在祭神仪式后第一次面对面,喻苏还记得宓葳蕤那日留给他的背影,心中的热切还未来及升起便已然冷却。
“父皇唤我去雍华居,如此便先行一步。”说罢转身离开,丝毫没有以往的拖泥带水。
如今宓葳蕤不用再刻意假作不知,是以喻苏表现出的疏远和冷淡他看得分明。
这样抗拒的模样让宓葳蕤拧眉沉思。
喻苏到达雍华居时,惠仁帝刚刚批阅完一本奏章 。
听到通传,他并未停笔,而是转手拿起另一本。
喻苏走进屋内,撩起衣袍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惠仁帝翻阅奏折,“起来吧,坐下说。”
喻苏谢恩。
坐到一旁的靠椅上。
“听闻那个名叫宓葳蕤的少师如今还住在竹林海。”惠仁帝问得很是随意,但纸张发出的脆响显得屋内气氛骤然收紧。
喻苏不解惠仁帝为何有此一问,但他既然敢让宓葳蕤住进院中,便想到了会遇到的种种情形。
“此前刺杀,正是宓少师救了儿臣一命。”
“若是算上三年前儿臣见喜那次的照料,宓少师已救了儿臣两回,而且刺杀一事,到底因儿臣而起,事后宓少师身中剧毒目不能视,儿臣到底觉得欠下了恩情。”
喻苏微微低垂着头,脸上的忐忑一览无余。
惠仁帝盯着喻苏并不言语,似乎在确认他表情的真实性。
良久后,见喻苏愈发紧张,惠仁帝终于大发慈悲般,开口打破了一室沉寂:“那你可知,这个宓少师曾帮着你大皇兄给你下过毒。”
喻苏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惠仁帝收起手中的奏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喻苏诧异。
不过不是因为宓葳蕤受大皇子给他下毒一事,而是此事竟然会从惠仁帝口中听到。
他的好父皇果然对他们不放心。
“知恩图报并非坏事,但识人不清便是大忌。”惠仁帝训斥。
喻苏起身重重跪下,那失了力气的身体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张了张嘴:“父皇,我,儿臣,怎会如此。”
“你看看你这样哪有半点皇子的样子。”惠仁帝似是气急。
喻苏猛地抬起头看向惠仁帝,急切地辩解道:“儿臣只是觉得……”
“行了,你退下吧。”惠仁帝不耐地挥挥手,“此事朕不欲出手,该如何做,你自己拿主意,莫让朕失望。”
喻苏紧咬牙关,脸上带着几分不服气,但碍于惠仁帝的威严,只得行了礼起身离开。
李忠见五皇子离开,上前将惠仁帝手边的茶满上,看了看惠仁帝不见怒意的脸,笑说道:“三年未见,五皇子还是同往常一样,敢和您顶嘴。”
“他这性子到底还是像柔妃多,这么几年也没什么长进,朕不免要替他多操心几分。”惠仁帝语气无奈。
李忠嘴上称是,心里却是另一番感想。
当年柔妃如何死的他就算不知全貌,这么多年下来也能猜个大概,更不用说某次轮到他守夜,他还听到皇上睡梦中喊着柔妃的名讳,让人放过他。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皇上怕不怕李忠不知道,但他这做奴婢的便是知道也要烂在肚子里。
第34章
雍华居外不断有护卫来回巡视。
无人敢擅自靠近帝王住所,更不可能从外随意窥探院内。
喻苏走的不慢。
浑身压抑的怒气仿若化为实质。
安顺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眼见着主子的脚步由快到慢,最后停了下来。
虽不知主子和皇上之间的谈话为何,但由主子此时的表现可见所言之事并不愉快。
厚厚的云层笼罩着白露山,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光亮。
即便午时刚过,待在室外也没有丝毫暖意。
安顺看了看天,大片的乌云压了过来,“主子,快要落雨了。”
“那便回吧。”喻苏的声音很平静,但安顺却听出了一丝并不明显的冷意。
天边雷声大振,电光照亮了阴沉的天色。
山雨欲来。
待在药田的宓葳蕤并未着急离开,直到接近晚膳才独自回到竹林海。
他前脚踏进院中,后脚暴雨便倾盆而下。
“少师,您回来了。”决明手中拿着蓑衣和斗笠,显然正打算出门。
自从宓葳蕤眼睛恢复,行动不再受限,便不愿让人处处跟着。
是以如非必要,决明绝不会上前碍眼。
宓葳蕤应了一声,他觉得今日院内有些不同,进屋后才反应过来,除了决明,屋内屋外竟是再无他人。
“兰芷呢?”宓葳蕤端起桌上的温水一饮而尽。
决明本就打算说起这事,宓葳蕤问起倒是正好,“听说五皇子今日从外边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午膳也没用,兰芷姑娘不放心,午后说去看看。”
“所以,看到现在未回。”宓葳蕤单纯是在陈述事实。
决明看到宓葳蕤嘴角的笑意,一时间也分不清这笑是怒极还是漫不经心,迟疑地应答道:“是。”
得知喻苏被召见,宓葳蕤便预料到当是惠仁帝决定出手。
这比他猜测的还晚了几日。
想来就是这几日的功夫,让惠仁帝排除了他身上的嫌疑,默认了窦章选择,也正因如此,必须尽快斩断他和喻苏之间的联系。
被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好,不过今日竹林海周围终于没了那些扎人的视线。
惠仁帝不愧是他所见,疑心最重也最为谨慎理智的国君。
这样的人极度自私,绝不会容许出现超出他掌控的事情,同时为了将权力握在手中,平日里更是极其注重养生修道。
然而在书中,惠仁帝却于五年后突然暴毙。
此前宓葳蕤未见过惠仁帝,怀疑是不是他身上藏着暗疾,但祭神仪式帝王亲临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惠仁帝身上的龙气虽在变少,但体魄绝对要比同辈之人强健的多。
如无意外,惠仁帝只会寿终正寝,所以他的死必然存着蹊跷。
虽不知死因,但道理再简单不过。
——一个人活的好好的却有人盼着他死,八成是挡了他人的路。
联想到惠仁帝暴毙前的掌控欲,怕是他在,三皇子和国师的有些计策根本无法施展。
“把遮雨的东西给我。”宓葳蕤穿戴好决明之前准备的蓑衣斗笠,又开口道,“不必跟过来,你把屋内和隔壁药方的东西整理出来,稍后都要带走。”
说完快步走入雨中。
路边的残竹被暴雨狂风压地伏倒在地。
院中一片凋敝之景。
宓葳蕤踏着积水走进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院子。
“兰芷,你看那是不是宓少师。”杜若端着晚膳走过来时,看到不远处的身影。
兰芷定睛一看,还未开口,书房内便传出喻苏的声音:“宓少师来了?”
“是,主子。”兰芷听到主子开口,莫名松了一口气,看着宓葳蕤,不禁露出感激的神色。
主子这样将自己关在屋中并非第一回 ,往常他们也是无法,只能等主子自己回转。
片刻的功夫,宓葳蕤已经走近。
“殿下还未用膳?”
普普通通询问的话,兰芷生生感受到一阵迫人的威压,身体已经快于思维做出反应,跪在地上回道:“未曾。”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喻苏背着光,语气冰冷:“宓少师好大的阵仗,在竹林海中欺负本殿下的贴身宫女。”
宓葳蕤不慌不忙,缓缓摘下斗笠。
他静静地对上喻苏的双眼。
喻苏的眼眸中没有怒火,也没有冷意,更多的是压抑和死寂。
第35章
宓葳蕤并未立即开口。
身上的蓑衣不停地往下滴着水,落在石板上很快积出一滩水迹。
喻苏看到他沾了风雨衣摆和发丝,目光一顿,清冷的面容不再无懈可击。
廊檐外的疾风骤雨卷携着遒劲的力道,仿佛要将一切击碎。
宓葳蕤走近了些。
挺拔的身形将喻苏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
喻苏看他的眼神像是带着防备的猫崽,明明有些胆怯却还挥着爪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给他来一下。
原本宓葳蕤心中藏着的怒气,见此散了不少。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沉着脸,直把喻苏逼退了一步才轻声道:“臣来陪殿下用膳。”
留在书房侍候的都是喻苏的心腹。
主子未曾开口,他们只得装作隐形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喻苏从宓葳蕤的眼中看出了不愉,他张了张嘴,在宓葳蕤迫人的视线下,终究一言不发地侧了侧身。
宓葳蕤顺势走进书房,见喻苏脚步未动,回过身,反客为主道:“殿下,晚膳就摆在书房可好?”
“嗯。”喻苏声音很低,但杜若和兰芷在话音落下的一刻就动了起来。
厨房准备的吃食很清淡,想来是考虑到喻苏未用午膳。
皇子分例不少。
五菜一汤,荤素搭配。
便是宓葳蕤突然到访,两人一同吃也是够的。
兰芷和杜若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放好,便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宓葳蕤见喻苏不动,也不着急抬手盛了一碗汤放在喻苏面前,“殿下不动筷,臣也只能陪着您一同饿肚子。”
“我不饿,你吃便是。”喻苏意思着夹了一筷子素三丝放入口中,吃的味同嚼蜡。
“刚在书房外需得做戏,如今进屋,殿下对臣也要这般么?”宓葳蕤笑着吃了口打了花刀的清蒸鲈鱼。
喻苏刚刚拿起汤匙砸进碗中,神色不定地看向宓葳蕤,“宓少师这话什么意思?”
“臣不知今日皇上召见殿下为何,但殿下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注,臣心疼。”宓葳蕤说的很明白。
穿书至今,他终于看清了伽邑国宫中盘根错节的形势。
大皇子的目标显然是皇位无疑。
为此他和他的母妃德妃,三年前不惜朝柔妃和喻苏下手。
本以为柔妃身死,喻苏被逐白露山,便能一劳永逸。
可他们万万没料到,惠仁帝对他们做下的事心知肚明。
当年他能未免柔妃一家独大而假装不知德妃陷害一事,今日便能借着同样的理由重新让喻苏回宫。
大皇子和德妃仗着昆城地动,帝王宠信,三年的功夫下来,到底没了以往的谨慎。
私下勾结窦章,以为窦章倒戈。
实则窦章倒戈只不过是得了惠仁帝的授意。
这就是为何惠仁帝打消了对他的疑虑后,一定要将他和喻苏割裂开的原因。
他是窦章选定的下任国师,之前眼盲恐还需窦运作一番,现在没了这个顾忌,他又炼出了超品丹药。
不是他过分自信,成为国师于他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惠仁帝绝不会允许国师与任何一个皇子关系过密,国师能看得见伽邑国的国运,能预知福祸,更不用说,他每日服用的丹药便是国师炼制。
一旦国师与皇子勾结,对惠仁帝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可即便这般严防死守,惠仁帝还是马失前蹄,他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实则窦章早就在暗中为贵妃和三皇子做事。
宓葳蕤感慨。
若不是书中最终三皇子登基为王,而他此前又在青丘殿偷听到了窦章与红玉的密谈。
根本无法联想到,此时在朝中平平无奇的三皇子竟是拿捏住了窦章,并驱使其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
徐锦州是窦章的把柄没错,但绝不仅仅如此。
之前在青丘殿偷听时,窦章打开法器冲向他的那一小缕灵气就是证明。
现下他暂且无法得知那缕灵气的来源。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清楚地认识到,他是窦章选来牵制喻苏工具,虽不知如何牵制,但他和喻苏间的联系便已然难以斩断。
如今回宫在即。
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其他原因,他必须让喻苏知道他并无恶意。
不论喻苏怀疑与否,他都要扫除两人间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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