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设想过很多可能,对于普里特杀死钉子费吉以及在警局门口开枪的理由有好几种推测,其中一定有一种是正确的,因此,普里特是否开口承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这些推测的反应。
艾伦想过他会反抗、会逃跑,甚至会设下陷阱置他们于死地,但从来没想过他会朝自己开枪。一个职业杀手面对同行的枪口也不是毫无机会可以尝试,普里特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麦克脱掉外套,擦去脸上的血,可是血腥味挥之不去。
艾伦明白他的心情,他目睹了伊迪丝的死,又眼看着普里特自杀,久违的无力感是非常危险的情绪,很容易把尘封的记忆引诱回现实。那些用无数的爱和温情抚慰的伤口、抹去的罪恶,又会变得具体而清晰。
“麦克。”艾伦在他耳边轻轻呼唤。
“我没事,别担心。”麦克说,“我们出去再说吧。”
“好。”
回到车里,艾伦问他要不要找个地方清理一下,这样满身血腥味很难让人集中精力去思考。麦克在车上打电话给奥斯卡,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
“是吗?这么说那个叫费吉的家伙是他杀的,和剃刀杀手是两个人。”
“目前来说是这样,在警局门口开枪的也是他。”
“费吉的枪杀案没有归在剃刀杀人案里,两者的杀人风格相差太多。模仿剃刀杀手割喉的手法很困难,开枪人人都会。”
“是的。”麦克停顿了一下之后说,“本来我们认为黑石普里特只是受雇于剃刀杀手,以便在他分身乏术时代替他动手,现在普里特竟然当着我们的面饮弹自尽了。”
“他有可能是为了不暴露雇主的身份和秘密选择自杀吗?”
“潘克警官的情况怎么样?”
“情绪很低落,所以在处理完所有工作后,我和诺曼建议他回家休息。”
“这样好吗?虽然伊迪丝死的时候他和你在一起,但是既然有一个普里特,会不会还有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杀手。”
“你还是认为潘克有嫌疑。”奥斯卡说,“那你觉得他面对伊迪丝的死所表现出来的震惊和悲痛是装的吗?”
“我觉得不是,但是因为伊迪丝和普里特的死反而让我对他产生了更深的疑惑。”
麦克疑惑的是在伊迪丝和普里特的死亡中,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他回想自己按住伊迪丝喉咙上的伤口时,那个女人翠绿色的双眼中流露出的神情,还有普里特把枪口对准自己下颚时,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对了,潘克告诉我,伊迪丝好像得了无法治愈的绝症,也许这就是她临死前求生欲没那么强烈的原因吧。”
“是潘克警官亲口对你说的吗?”
“是啊。”奥斯卡以一种近乎于冷酷的专业口吻说,“如果病灶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法医解剖是有可能发现。你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吗?”
作为一个警察,奥斯卡的内心没有太多感性情绪,就像称职的医生不会因为同情而对病人做出虚假的承诺一样,他的想法是,克雷尔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
是因为就算不说,尸检报告上也有可能会提到吗?
“真讨厌,大家都是警察,干这一行的毛病就是太多疑、太谨慎,我们就像经过专业训练的罪犯一样,把各种各样的可能都想到了,还会考虑每一个细节带来的后果。工作上我们必须信任同事和搭档,可一旦对身边的人产生怀疑,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好像都无法彻底摆脱嫌疑。”
奥斯卡的抱怨中带着几分无奈,可这就是事实,克雷尔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绝症……”
麦克终于明白,伊迪丝和普里特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以截然不同的方法死去,两场死亡之中缺少的究竟是什么——是没有对死亡这件事本身的畏惧和绝望。
“小说里是这么写的,排除了所有可能,那最不可能的就是真相。”奥斯卡说,“潘克仍然是最有嫌疑的对象。”
“你让他独自回家休息是故意的吗?”
“麦克,你这么了解我。没错,我是故意的,而且我让希尔德去跟踪他了。希尔德以前在那个什么会……”
“施乐会。”
“对,在施乐会的时候也是很厉害的杀手,我相信他一定能够既保护好自己又顺利完成任务。”
施乐会可不是个什么会。
麦克忍不住想,不过是希尔德的话,一个人应该没问题。
第49章 捉迷藏游戏
学会跟踪是成为职业杀手最基本的技能。
大多数时候,目标人物没有防备的任务很好完成——找一个隐蔽之处静静等待,一天不行还有第二天,只要在对方老死之前动手就行了。
这当然是开玩笑。通常来说,雇主会规定一个期限,必须在期限之内得手才行。施乐会杀手的委托尤其如此,罗德尼接受的委托通常都涉及几个势力间的巨额利益,因此不能在特定时间里干掉目标就没有任何意义。
希尔德看着远处克雷尔的车,对方似乎根本没察觉有人跟踪。是因为伊迪丝的死让他失魂落魄,还是他早已不在乎自己身负的嫌疑,任由别人观察他的生活和隐私?
不管怎么样,希尔德仍然希望克雷尔能洗脱嫌疑,因为一旦嫌疑成为事实,那所有的理由都不成理由——无论是妻子死于非命,还是唯一的弟弟惨遭虐杀,一切痛苦都不能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太棒了。
杀了几十个人的凶手在监狱里阅读、游戏、健身,他们天性开朗,没有压力——是这个词吗?开朗。希尔德觉得不太正确,但是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替代,负面的词语已经太多了,用那些词指责他们也毫无意义。受害者呢?沉浸在悲痛中,承受着身心俱创的双重打击,即使没有被残酷的现实击倒也难免因为心理上的创伤失去健康生活。
好吧,真的太棒了。
他的手指把方向盘攥得紧紧的。
——希尔德,我一定会告诉你该怎么办,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他的目光直视前方,忽然路边的一个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人穿着皮夹克,靠着一辆黑色的车。
希尔德认出了他,是那天开车掩护摩托车杀手的家伙。他站在路边,似乎在等着希尔德经过,因此看到他就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希尔德猛地踩下刹车,攥着方向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人伸手从驾驶座拿出一件东西。
希尔德仿佛置身于冰冷的墓穴,鼻尖闻到一股墓碑下的泥土味。
那是个兔子玩偶,柔软的身体,长长的耳朵。
它和莉莉差不多高,对一个孩子来说有点太大了。但是,正因为和她差不多高,所以她们才能成为平等的朋友。
——希尔德,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蕾蒂,如果你们回来晚了,就让她陪你们吃晚饭。
蕾蒂小姐落在这个恐怖的家伙手里意味着什么?
希尔德不敢想,但他飞快调转车头。
那个不怀好意的人把兔子玩偶丢进车里,自己也上了车,在希尔德掉头时已经飞快地启动绝尘而去。
希尔德一边追,一边拿出手机按了奥斯卡的号码,但是在拨出去的一瞬间又犹豫起来。最终他还是没有按下拨通键,反而把手机调到无声状态。
这是杀手的习惯,行动时不被任何声音干扰。
他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手枪,这支枪每次被他打空,奥斯卡又会替他换上新弹夹。这种有限的权限内给予的无限信任让他很感动,奥斯卡不必这么做他也会协助他做好份内事。这是他的选择,奥斯卡很清楚这一点,却还是给了他最大的自由——不只是行动上的自由,还有做决定的自由。
你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如何去向上头解释是我的事。
最开始的几分钟里,希尔德一直在反复思考是否要把这件事告诉奥斯卡,是否应该让身为父亲和丈夫的人来决定如何挽救自己的家庭和家人。但是随着时间在风驰电掣的追赶中流失,希尔德的内心渐渐坚定。他会不惜一切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是奥斯卡对他的信任。
眼前的道路越来越熟悉,希尔德确定那辆黑色的车正在往奥斯卡的住所行驶。
他们想伤害的是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吗?
当然不是,他们真正想伤害的只有他,因为他毁了他们满意的生活,所以他们也要毁掉他周围的一切。
社区的街道很安静,孩子们正在上学,大人们也各自忙着工作。
希尔德已经能看见奥斯卡家的房顶,那辆黑色的车却消失在街道尽头。他知道那家伙不过是个引路人,因为他向房顶眺望时,看到阁楼的窗户上有个人影一晃而过。也许是看到了他的车,那个影子在窗口停了下来,几秒种后,窗户打开了,露出那人抱着霰弹枪的身影。
艾许莉和莉莉呢?
车库外停着艾许莉的车,她应该刚从超市回来。希尔德不知道她每天的生活规律,但是早上他听到奥斯卡和妻子通话,让她记得去超市时替他买剃须刀片,所以她们肯定已经出去过,现在回来了。
那些家伙趁女主人出门时悄悄潜入,拿走一件足以证明他们可以在这个家里为所欲为的东西。然后,他们中的一个在他必经的路上展示了这件物品,像恐怖片的预告一样。
跟我来,我带你去会会死神。
希尔德把枪握在手中,推门时看了一眼摆在座位上的手机。
这个时候奥斯卡会打电话给他吗?会不会关心他有没有跟上潘克警官,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希尔德还是决定带上手机,他不想让奥斯卡担心。
十几分钟前,艾许莉回到家就觉得有些怪异。
她把莉莉从安全椅上解下来抱在怀里,小女孩因为冬日温暖的阳光有些昏昏欲睡,伸出双手搂住母亲的脖子。
“妈妈。”
“怎么了小宝贝?”
“希尔德会不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餐?”
艾许莉笑起来:“你只要希尔德,不要爸爸吗?”
“要,但是爸爸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希尔德也会的。”艾许莉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说,“虽然有可能将来他会去自己的家,但是只要他和爸爸一起工作,就会一直和莉莉在一起。”
“真的吗?我要去告诉蕾蒂小姐这个好消息。”
艾许莉把她抱到门口,打开房门。
莉莉跳下来,向着楼梯的方向跑去。
“慢一点,宝贝。”
小姑娘听话地停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几分钟后,艾许莉听到女儿在楼上喊她。
“妈妈,蕾蒂小姐去哪了?”
“她不在你的床上吗?”
“不在。”
“那床下呢?”
“也没有。”
艾许莉把纸袋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洗了手,上楼去找女儿的兔子玩偶。
有几次,她整理房间时试图把蕾蒂小姐放在床头柜的架子上,但是每次莉莉都把它拿下来塞在被窝里。从那以后艾许莉就不再动那个玩偶了,她尊重女儿的习惯,让她的玩具能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可是这一次,艾许莉也没有找到蕾蒂小姐。
兔子玩偶不见了,她瞬间警觉起来。
房间没有变化,除了消失的玩偶之外什么也没有动,但是一定有人来过。
她抱起莉莉,打开房间里的衣柜,在衣柜内侧有个隐蔽的小房间。
“亲爱的,记得我们和爸爸一起玩的捉迷藏游戏吗?”
莉莉点了点头。
艾许莉向女儿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我们的约定是,第一,不要发出声音,直到爸爸打开门找到你。第二,无论听到什么响声都不要动。第三,不要怕黑,不要哭。小宝贝,妈妈会把蕾蒂小姐找回来,在那之前,先让格雷先生陪你好吗?”
她把一个绿色的青蛙玩偶放在女儿怀里,小姑娘捂着嘴对她心领神会地轻轻一笑。
艾许莉亲了她一下,把门关上。
这个衣橱密室经过特殊设计,有足够的空间和空气流通。艾许莉和奥斯卡已经和女儿玩过好几次这样的“捉迷藏”游戏——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动、不要怕黑、不要哭,直到爸爸找到你才可以出来。
游戏效果很好,莉莉对这个游戏表现出非凡的耐心,因为每次奥斯卡都会把她从里面抱出来,再用刚长出的胡茬摩擦她柔软的小脸,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艾许莉关上卧室的门,来到自己的房间,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找到了放在床头柜里的备用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她边打电话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是防弹衣、一支MP5冲锋枪,以及一些应急装备。没错,她在警局一直只是整理资料,做着为警探们提供后勤帮助的文职工作,但警察终究是警察,接触枪械和训练的机会总比普通人多一些。
电话还没有接通,房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第50章 他的故事
街上多了很多孩子。
这些年纪十几岁到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都来自贫民窟,从小在黑街暗巷生活,大多是男孩,也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
他们看似无所事事地在街边转角闲逛、聚集,目光却始终投向来来往往的陌生路人。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踏进那些崎岖的小巷和狭窄的街道,再也不能轻松避开路灯下自得其乐、吞云吐雾的人们的视线了。
不过,他杀人于无形。
想到伊迪丝那双宝石般的绿眼睛——还是不要再想,这样的死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他疲惫地回到住所,看着通向地下室的秘门,忽然有些害怕。
会不会那里的人已经死了呢?
会不会他打开监视器的屏幕,看到的只是一具了无生气、丑陋可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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