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就是堵不如疏的意思吧, 古人的智慧诚不欺人。
短暂地在客厅停留了一会儿, 零便听得二楼书房的门又合拢了, 夜空中的弦月走过了半截,他却还没见着鬼舞辻无惨从里面走出来。
他记得今夜无惨明明还有事儿要去办的啊。
而当零敲了敲书房闭合的门扉,视线终从地板那如同还富有生命力般蜿蜒弥散的纹路中挪出来时,他直接扭着门把手走了进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里面空无一人,熨烫好的笔挺西装正悬挂在壁橱里。
看起来无惨这像是通过鸣女小姐直接离开了这里。
落地的丝绒厚窗帘像是流淌的蜜糖般垂落下来,在微敞的落地窗后,也像是在夜色里绽开的舞女的裙摆般轻轻飘动着。
这很怪,因为鬼之始祖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厌恶着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却又总会在奇怪的小细节上恪守某种规则。
比如他总会将他人的遗言听完后再送那个人上路,又比如他会任由他的十二鬼月们自己发展一些小爱好。
也比如他其实习惯从玄关的大门离开来取得离开某个地方的仪式感。
总之说了那么多零只想表示要是一次两次可能还是正常的,只是这两天来连续几日都没见着十分繁忙却还是宛如上班族一般准时来去的无惨,他就觉得这事儿就有点不对劲了。
鬼舞辻无惨这是在某种条件下躲着他走?这又是为什么呢?
对此听从了鬼之始祖吩咐也总是很繁忙地来宅邸报道的累表示他也不清楚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累坐在沙发上,对于冷冷清清的宅邸他接受良好,完全没觉得安静的他反倒是觉得先前的时候吵闹异常,“大人最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吩咐,也没来找过我。”
“这样啊。”
零瞧了眼钟表,发觉时间好像还不算太晚的样子,见着累百无聊赖一直以来的娱乐活动好像只有翻花绳这一个选项的样子,不禁想到了东京街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
若是他们抓紧时间出发坐上电车的话,在末班的电车结束行程返回之前,还是能留出将整个百货商场上下都逛个遍的时间的。
作出了这个决定零几乎当场就要站起来动身,只是想了想他还需要问一问累的意见:“反正大人不在家,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街上逛逛?”
累对这个说法感到有点奇怪,他慢吞吞问:“逛……街?”
“就是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零沉吟了一下,“嗯,我记得两月前就说有一家照相馆要开张了,去拍个照片怎么样?”
“……照相馆?”
看着累懵懂不解的样子零才恍然这是个江户的尾巴上过来的封建遗留分子了,就是他一时也没法解释清楚:“就是比画像要快得多,能在相片上留下你当时的样子。”
“……”敏锐地发觉零对此好像跃跃欲试的样子,累很识趣地咽下了那一句觉得这没什么意义的意见,然而他还是想问清楚:“为什么要带我去?”
零琢磨了一下:“你要是有想一起合影的人,当然也可以一起去,比如你的家人——当然他们最好不要吓着人了。”
想到这里他就又有了别的想法了,要不他可以重金采购一台照相机玩玩?
老古董的款式要研究起来可能很麻烦吧?
然而听了他的话累还是摇了摇头:“不是为什么要带我去合影……我想问的是,阁下为什么,要带我去?”
没什么差别的问话零一下子也被累给问懵了,他好好想了一下才觉得自己理解了小孩的意思。
“为什么要带你去?”他不那么确定的说,“就是见你好像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事做的样子,带你出去长长见闻也好嘛,这算是我的义务?”
义务?
带上他的家人?
累垂眸听着零很耐心地还在说:“当然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也可以不去,等鸣女小姐空下来我陪你回家?”
“……不必。”那些很遥远似乎期待过的,放在如今却令他提不起兴趣的东西好像又有了存在的价值,累摇了摇头,他将手上缠绕着的白色丝线收回了袖摆中,语气稍稍有些生硬了起来,“我想去,照……照相馆?”
“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累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柔软了起来,能说动他一起出去散散心零还是很高兴的。
他瞧着累很自觉地就将拟态准备了起来,只到肩膀的微蜷短发似乎服帖了一些,纤长的眉睫下那双眼瞳深邃地似乎并不属于这样一具年幼的躯体。
跑上楼的零还在问他:“衣服喜欢什么样式的?和服与洋服我可都准备了,就等着这一天呢。”
咦,他是不是暴露了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不打紧,反正他奇奇怪怪的爱好在小孩那里暴露了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累:“……和服就好。”
这话也不知道零也没有听见,累在客厅里低着头转了转,走到玄关处的落地镜前才微微抬头。
纤弱的身形裹在同样惨白的着物内,并不健康的颜色令他蹙起眉。
不过累好像也没有发现。
映照在镜子里面的自己,拥有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睛。
*
从笼罩着精密仪器的黑色幕布下探出头来的摄影师欲言又止,他那几次三番的举动让零不禁也跟着一起严肃了起来。
“累,”他念着身旁同样端坐着的小孩的名字,“你是不是又没笑?”
“……”
而听着他们对话的摄影师只觉得更加崩溃了。
在他快结束一天营业之前走进来的这两个客人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啊?!
年纪大些的青年倒是一派自如似乎不是第一次照相的样子了,而年纪小小的那个孩子,怎么神情看起来总让他瘆得慌,一点儿活泼的劲儿都没有呢?!
“算了。”零对着摄影师笑了笑作出了终止的手势,“等我们先聊一下,等下不管您见着什么样,就照那样拍。”
摄影师对此表示怀疑但也只能选择同意。
橱窗前摆着玻璃桌面的圆桌与供人休憩的沙发,窗外炫彩的灯光映照进来,很让人错有一种身在白昼的感觉。
累维持着一贯的神色直直地问:“难道拍照片一定要受那个人类的摆布?”
“按照现在的常理来说,大家拍照总会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存下来。”零想了想也没直接给出答案,“比如微笑是用得最多的表情吧?”
累以不语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但谁也没规定拍照片一定要笑吧。”摇了摇手指,一眼看尽未来往后百余年的零也没兴趣遵守这个时候的规矩,“等下你想做什么表情就做什么表情,咱们不搭理他。”
隔壁正在听墙角的摄影师:果然还是错付了。
慢了半拍还在理解他的意思,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了一番陈列在墙上的,那些一众用以作为示范的照片。
无疑那上面的每个人都是在笑着的,但到底为何而笑却是道不明的迷。
视线停留在一张普通的家庭合影上良久,等累看够了转身时却发觉零的注意力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
他顺着那目光望去,照相馆里的石像又多了一座。
透过清澈的橱窗玻璃能够瞧见正对的十字路口的大街与那边总是人来人往的街道,步行街上也有人力车穿插其中,从旗帜上落下的飘带刚巧正浮在行人的头顶,顽巧地在风里飘着就是落不下来。
传统的礼服总有着难以掌控的厚重衣袍与宽大的袖摆,而与之匹配的椭圆形的发髻除却华美之外也诠释了其繁重之处。
盛放着不知名花卉的黑色振袖衬得那肤色越发白皙,点染了正红色口脂的唇色与那梅红色的眸色交相辉映。
无法躲避的视线交错在一起,即使早便察觉到了累的存在,但在预想中没有准备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无惨显然也快裂开了。
今夜的东京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呢。
第147章
关于鬼舞辻无惨为什么要女装这个问题呢, 零在心里也是很艰难地想要给出几个答案的。
为了达成目标的手段?似乎就以前两次他所遇上的情况而言确实是这个理由没错,反正总之不可能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吧?!
盛装打扮的鬼之始祖似乎已经了结了今晚那所谓的要紧事,街对面洋馆的主人迎着赶着正送他出门。
在恍然不知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 西装革履的男人摆着他能展现出的最优雅的姿态,妄图能够博得美人青睐。
在回过味来之后零快要笑曰了,他镇定自若地转身拉过累的手,十分贴心地遮去累那没有光采的眼睛:“没事,这种情况下大人不会计较你忽视他的存在的。”
累以沉默掩饰自己的震惊,说实话对于外表的这层皮囊如何对于鬼而言本就没什么意义。
就是鬼之始祖在小孩心中一直以来处于的位置似乎有点模糊了起来。
位于店铺深处的照相室暖黄的灯光还在亮着, 摄影师百无聊赖还十分困倦地打着哈欠,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接到这种不合时宜的工作的他也是为了两人阔绰的出手才愿意加这个班的。
没办法, 人在东京生活, 总是要恰饭的嘛。
觉得自己十分贴心没有去打扰无惨的计划的零没什么包袱地带着累重新坐下,只是还在思考着内心那个问题的累,看起来更加得心不在焉。
摄影师深深叹了一口气, 想起了进门重新准备进行拍摄的零对他说的话,他到底没再要求他们按照传统的观念摆出甚么姿势来。
就是此时挂在照相馆门扉内的风铃响动了起来。
细碎的铃声遮掩不去那轻柔的脚步声,与那矜贵且该内敛的打扮不相匹配, 推门而入的无惨毫不客气,一点儿都没有打断了别人的自觉。
或许是印象里人们对女性的要求总是精美而漂亮的, 审美将他那苍白的肤色都扭转成了美丽的白皙,时常将自己高高端起的眼神也成了若即若离的冷艳。
“……小姐?夫人?”摄影师听见响动本来还暴躁地从那黑布下探出头来, 只是在见到眼前的无惨时也窒息了一瞬, “请问您是来……?”
对他的到来与当做无事发生觉得概率五五开, 也是并不憷对方选择了前者的零听得无惨用着沙哑而慵懒的嗓音说:“他们来做什么, 我便来做什么。”
摄影师只想打出一个问号:“那请您改日……”
先预约这三个字被无惨以一个冰冷的眼神憋了回去, 零只好弱弱举手示意:“那个, 其实他……她是来找我们的,这要不就一起?”
无惨瞥见了他还未收回去的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到底是压住了心头涌起的怪异十足的情绪。
像是正在等着零的这句话,从善如流端着架子走过去的他微微低头注视着坐在那边的零和累,还未说话,回过神来的累腾地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食指竖在殷红色泽的嘴唇前,只凭这一个动作,无惨便令得累又安静了下来。
怪异的情景看在眼里,一心只有事业,赶紧拍完赶紧下班的摄影师看着只有两把椅子好像不太够的样子,他正想从后面的屋内再去搬一把椅子。
而当他的余光瞟见三人站在一块儿的样子时,他的动作一下子也就停顿了一瞬。
视线从累的身上再挪到无惨的身上再挪到零的身上。
摄影师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明白。
无惨不满他那慢吞吞的动作,蹙眉的神情中语气危险了那么几分:“需要这么麻烦?”
零沉吟了下只好无奈并催促地瞧着摄影师,一锤定音:“就,站着拍?”
“行。”摄影师刚撩起黑布,看着他们的站位又想到了什么般提醒说:“那请您站在孩子的左边,小……夫人站在右边?”
累对着身后的奇怪气压已经快要免疫了,闻言他稍稍抬头,对拍照这件事总得还算有些兴趣的他冷不防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在三双视线的注视下摄影师冷汗涔涔:“就,这、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传统啊……”
瞥了眼墙上悬挂着的相片,时兴的相片中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与白色纱裙的女人一左一右站立在相片的正中,那意味一目了然。
无惨理解了,但又没有顾虑到旁人完全没有理解:“就这么拍。”
终于觉得这次明白了谜语人的真相的零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咬牙:“……就这么拍。”
累:“?”
在这个抉择中小孩总是没有选择权力的那一个,而求生欲也告诉他自己虽然无惨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但他还是不要插话比较好。
决定是做下了,看似进展好像顺畅了起来,然而摄影师觉得自己可能迎来了他职业生涯中的一道最难以跨越的槛。
摄影师的职业病好像又犯了:“夫人和小先生,能笑一笑吗?”
那毫无弧度的唇角简直像了个十成十,他们似乎没能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情。
“……先生您可以站的更近一点。”
并且他知道您的夫人已经足够美艳惊人了,可以将侧身望过去的视线收一收了吗?
这一次并没有人再不悦地打断摄影师的要求,寂静中只有摇晃的钟摆滴答敲响的声音。
精密的仪器在微暗的室内闪烁着转瞬即逝的光。
*
收到洗印出来的相片还需要些时日,在回去等待电车的站点上,零见累盯着附近迟迟也还未收摊的店铺瞧了一眼,便走过去给他买了一包金平糖。
和星星一样的糖果装在玻璃的罐头中供人观赏,好似那在精致包装中的糖果的存在价值便大过其甜美的滋味。
对于收到这份礼物的累而言或许便是这样的。
“玩的高兴吗?”就如同正常的家庭一般,伸手微微环着小孩的肩膀,无惨用随意的口吻询问着手里还捧着玻璃罐头的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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