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只是听着语气就知道他拉不下脸的少爷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顺着那弯弯绕绕的心思来,他握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抵着自己的心口。
“您听。”他偏头笑了笑,“没有在骗您吧?”
迎送火,忘川灯,远处河畔燃放的花火骤然点亮了夜幕,为了驱逐瘟疫与祭奠亡灵而生的刹那之花如今却是成了这江户城中人人追逐观赏的美丽之物。
熟悉的、由人牵动而无法控制的情绪终于蔓延其上,一直以来都是厌恶着一切无法由他完全掌控的东西,然而这一次无惨却顺了那无从捉摸的情感愈演愈烈。
无惨的呼吸微止,隔着薄薄的衣料,不再那么冰凉的手掌贴着那几近触手可得的心脏,幽青的指甲渐渐收短变色。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没有下一次。”
零有些疑惑地放手去看他,而无惨没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那双苍白有力的手钳起他的下颌,又扯过了他的衣襟。
背后是灿烈的烟花,金色的火光摇曳着,算不得好听还有几分刺耳的响声将一切声音遮掩了起来。
他们在烟花下拥吻。
第72章
回到了江户城里的鬼舞辻无惨又忙了起来, 好像能抽空去隔着几条江川的万世极乐教走一趟已经让他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生意受到了一些牵扯。
即使在白日,也在漏不进一丝光线的屋房里对查着账单和其他像是情报类的文件,而到了晚上他还需去应付那些在上流阶层里好似永远也不会止歇的宴会。
有时是在江上浮船画舫, 有时又在歌舞伎演出的剧场,及时行乐在这座江户城内被贯行地十分彻底。
无事可做的时候零也去围观过歌舞伎与人形净琉璃的戏码,有趣是有趣的,就是他将这些有趣的东西偶尔在闲谈间讲给他的少爷听时,那双毫无波澜望过来的梅红色眼睛让这些东西也变得无趣了起来。
“云中绝间姬诱惑了鸣神上人, 然后呢?”缺乏兴致地诉说着自己早就看过不知道多少回的剧目,无惨好笑地在面前的纸上落下一划,“就是为了求得那一场能解决旱灾的雨?”
“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 若是下次再逢旱灾, 便要再使用一次这样的计划?”
他嘲讽道:“自己的命运需由自己掌控, 连这都无法意识到……真是可悲的人类。”
……能将一段话本故事扯到物种级别的鄙视,零也不知道是用着什么表情走出去给他关上门的。
大概是恍惚吧。
*
傍晚的夕阳洒落在庭院内, 而鸣姬小姐的驾笼此时正在他的面前缓缓起行。
身为一年内名声忽然大噪的名角,擅长演奏琵琶的鸣姬小姐也是前不久才被月夕先生迎入府中的女主人。
不提两者间奇奇怪怪的氛围,就是鸣姬小姐每次演出结束回到这座屋宅内身上带着的气味也古古怪怪的。
零有好奇问过鬼舞辻无惨一次,然而无惨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笑,并没有解释。
行吧, 一个个的都是老谜语人了。
想了想好像自己还没听过鸣姬小姐正经演奏的琵琶曲,零也就远远跟在了那驾笼之后, 准备先找到鸣姬小姐演出的地方,再将夜晚的时间消磨过去算了。
然而驾笼停下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演出曲目的剧场, 鸣姬小姐在城下町人流混杂的巷道中独自穿行着, 很快就等到了夜色降临后开始蠢蠢涌动起来的邪念。
这种昏暗的小巷子带给零的观感不太好, 而老套的戏码也总是会在这种不太干净藏匿着这座城光鲜亮丽的另一面里上演。
鸣姬小姐明明是个出色的演员了, 出色的演员难道身边不是应该雇佣什么保镖之类的人么?
她为什么反而会选择独自行走在这样的小巷里呢?
一个明显看上去是喝醉了的醉汉拦住了她的路:“嗝……这不是、哈,这不是鸣姬小姐么?我今天这是走了什么好运了,不花钱就能这么近地看到您?”
说罢他好像是想要动手动脚,而有着一头秀丽长发的鸣姬小姐默不作声,即使还穿着一件披覆在那件漂亮的演出和服外的外衣,她的身形看上去依然纤薄又脆弱。
黑色的长发与这黑夜衬得相得益彰。
零皱了皱眉,打算上去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虽然没带佩刀出门,但驱赶一个醉鬼还是不在话下的。
然而正在他准备付诸行动时,他见到鸣姬小姐终于动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柄匕首。
尖亮亮的看起来磨得很快,一戳绝对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匕首。
他记得鸣姬小姐这是急着赶着要去进行演出没错吧?
怎么掏匕首就掏得这么熟练呢?!
“这个,你要是真一刀捅下去,那就不是正当防卫而是防卫过当了啊。”
见到刀子后酒已然清醒过来的醉鬼骂骂咧咧地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然而见到这样的场景没有选择赶紧离开的鸣姬小姐似乎已经比划起了自己该往哪里下刀,这让零不得不走了出来提醒了一声。
听见了他的声音后鸣姬小姐猛地回头,黝黑漂亮的眼睛收缩了一下,藏起了某些东西。
“……防卫过当?”
见她终于住了手,零举着手臂走过去点点头:“是啊,虽然这样的渣渣确实你戳他一刀不过分,就是把自己牵连进去了好像有点不值当。”
他像是真心在劝说:“月夕先生要是知道了,也会很遗憾的。”
“……”盯着酒鬼从巷子里跑出去,鸣姬小姐到底是没有选择在零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你为什么,会跟在我的身后?”
“本来是想去欣赏你的演出的。”零抬头看了眼天色,催促的意味甚浓,“好像快要到演出的时间了吧?我送你过去?”
鸣姬小姐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只是她的心里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沉默寡言的鸣姬小姐将手拢入袖中,那把昙花一现的匕首还被她握在手里。
直到目送她走入了剧场的后台,零买了票走入坐席,才有空思索起了对方的心思。
[鸣女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10。]
“……我这明明是出手帮她解围了吧,怎么好感度还倒扣了?”虽然用的是疑问句,零心里也稍微有了点算计。
看着空荡一片的舞台上鸣姬小姐迟迟没有露面,慕名前来听曲子的观众早就沉不住气开始喝倒彩了。
“各位、各位客人,十分抱歉鸣姬小姐今日身体不适,接下来会有其他艺人接替今日的演出。”汗涔涔走上来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场屋老板眼看着局面根本控制不住,一咬牙只好哭丧着脸公布:“今日的演出就不收大家票钱了。”
正在炎上的观众们一滞,除了几个鸣姬小姐的单推人还喊着要看鸣姬小姐的演出以外,其他的观众对于这场白嫖的演出已经没有了任何怨言。
初现雏形的资本的力量就是牛批。
听不到自己为之而来的琵琶曲零也没走人,虽然凑巧碰上鸣姬小姐让他兴起了听曲子的兴趣,但要说起来,他本来也没什么目的。
被强行推上来说落语的艺人的演出还挺不错的,不愧是在这幕府治下的江户城,东京城的前身么。
演出直至月上三竿才结束,客人们陆续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得满意就散了场,城下町的忙碌与热闹到了夜里也总是会收拢起来,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时再现。
长屋布散在沿川的两岸,在徒步走回去的路上听了一耳朵的家长里短,零忽然发现有个声音有那么亿点点的耳熟。
“今年的花火大会已经结束了呀,拳师先生要是为了花火大会来的话,那可不凑巧!”
转过一个弯儿眼前的视野便开阔了起来,粼粼的河水散尽了白日中的热气,吹来的夜风也沾染了凉爽之感。
“果然是你。”扶着额头,零倒不是意外会在江户城里见到阿香,毕竟他在打工的时候已经听过见世屋的老板多次雄心壮志,想要打入江户城的艺人体系里边儿来了。
然而零并没有这种在预料不到的情况下忽然重逢的喜悦,他看着身上穿着江户城里时兴款式的和服,脚下踢踏着便于行走的草履的阿香一听见他的声音望过来后就冲着他跑了过来。
蹦跶着小姑娘的反应那就正常许多了,一月不见嗓门还是那样欢脱,活像一只小百灵:“武士先生!武士先生!”
“果然武士先生也来了江户城!”
合着……合着她还是来这江户城里蹲他的?
这倒大可不必。
“别叫了别叫了……”看着先前阿香正在搭讪的、稳稳当当地蹲在栏杆上的家伙,一手把阿香从怀里扒拉下来,他现在是觉得小姑娘可能命里犯鬼,“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跑?先前的教训都忘了么?”
他的目光忍不住总是往前瞟,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原来只是找了个安静地方原地发呆的猗窝座也发觉到了某个声音挺耳熟来着。
“花火大会……?不,不是……”蹲在栏杆上注视着平静的水面,猗窝座本来好像并没有想要搭理阿香的意思,回头望过来的眼神看上去有几分茫然,“你——”
零和他对视了一眼:“嗨,猗窝座先生,没事儿我就带着这孩子先走了,有事儿找无惨大人直走到尽头右拐第三家,有事儿找我……明夜趁早预约?”
猗窝座:“……预约?”
和上次相见不太一样,收敛了某些气场的猗窝座现在也就只有身上的刺青看上去不像好人,平静的金色眼眸映着水面上泛起的雾气,嘴里念着重复的词汇让他看起来有点儿……呆?
“咦,你又认识拳师先生了?”阿香抱着自己的小胳膊抬眼瞧他,“你怎么谁都认识啊?”
“嘘,应该说你怎么总是撞上我认识的人才对。”零心里祈求这位小祖宗别再说了,“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然而听着小姑娘的话猗窝座渐渐回神,他低头看了眼穿着淡粉色和服的小姑娘,斟酌着语气对零说:“我对女……女孩子没有兴趣。”
他想说的是女人,然而连他腰际都到不了的小姑娘着实称不上这个词汇。
零朝他颔首:“嗯嗯,我知道的。”
这他哪有那么快就忘,猗窝座和童磨会打起来……或者说他单方面殴打童磨的理由就是大家的菜谱不太统一。
也算是阿香几次三番运气都还不错,这次撞上的鬼是猗窝座先生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然而这话在阿香听来就更奇怪了:“……武士先生,拳师先生难道是在和你表白?”
零:“你在这江户城话可不能乱说。”
她试图理解,但最后还是垮起了个小猫批脸:“就算不是吧……可是要是长得好看的哥哥们都在一起了,那还有我什么事!”
零觉得和她讲道理不能讲的太长远,只顾眼前就可以了:“猗窝座的年纪也和你差了很多。”
嗯,大概约莫个一二百年吧,零头可以抹掉。
抬头想了想阿香也迅速点头:“也是!”
猗窝座:“?”
零不太想告诉他他这是得了和童磨一样的待遇,不然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或者鬼是会受伤的。
想来猗窝座要是知道了也不太会选择去欺负这个小姑娘。
那么无奖竞猜,受伤的家伙还能有谁呢?
第73章
“这座城池……无论是哪里都散发着令人讨厌的气息。”
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慢慢走来的猗窝座带着某种冷冽的气压。
他好像忽然起了某种兴致想要找人说上一二句,矮矮小小的小姑娘放不入眼内,猗窝座没觉得她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我倒觉得还不错。”零回头望了眼四方的城池内拥挤着栖息点亮的灯火, “比起来日子越过越好了不是么,幕府的这几代将军还挺有手段的。”
战国那样的乱世发展到现在这样大名被按着头参觐交代的幕府统治,尽管并非所有地方都这样安详和平,总得也称得上是遂了那些故友的心愿。
然而猗窝座似乎听不得这样的话。
“手段。”猗窝座嗤笑一声,“与我比试过的家伙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无论怎样的手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零有些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大半夜找他们去比试的?”
猗窝座理所当然地点头:“难道还是青天/白日里去不成?”
……不是他说, 猗窝座先生。
正经人,乌漆嘛黑地在晚上遇到鬼拉着你比试, 不吓尿裤子就不错了, 实力能发挥得出几分?
而且用鬼的体质去和人打,这真的很赖皮啊!
零无语凝噎摊手,而大致只听得懂几个词汇的小姑娘用着不太相信的眼神看向猗窝座:“幕府的将军和武士们都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拳师先生这么说……”
猗窝座用着相当有压迫力的眼神望过去,在见到阿香瑟缩了一下躲到了零的身后,他慢慢才挪开视线。
他心里也觉得奇怪, 明明就算他并不会对女性下手,但也不该会像今夜这般忍耐才是。
“那你这次来江户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零觉得还是得稍稍打听一下,今天回去的时间铁定是要晚上很多。
好像不太会管他但又冷不防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相当在意——他的少爷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之后真的难搞了很多倍。
要是没个理由, 到时候回头总账一起算,眼前的猗窝座先生难免也会被牵连进来。
嗯, 就和上次的童磨教主一个样。
“做什么?”猗窝座一卡壳,纤长的眉睫忽扇忽扇, 下意识地望向天空。
他来到这江户城确实没什么目的, 可他第一眼见着这座城时心中即使升着毫无由来的厌恶感, 那喧嚣散去只余河灯残骸漂浮的江川,令他还是稍作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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