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煦那时候刚8岁,只看了一眼抱被里皮肤又红又皱的钟飞,就嫌弃得拧起眉,傻愣愣地问:“是你亲生的吗?”
李秀兰气得反手给了他一耳光,让他滚去洗尿布。
钟煦很委屈,因为他两年前被她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时候,曾听隔壁大爷说过,李秀兰是因为不能生,又嫌照顾奶娃娃麻烦,所以才挑了他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孩子领回家当儿子。
既然不能生,怎么过了两年又突然生了?
钟煦搞不懂,总是趴在床边盯着嘬奶瓶的钟飞瞧,研究他到底是不是李秀兰的亲生儿子。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研究这些了,钟飞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危机。
养父母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动不动就说要把他送回到福利院去。
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总比在福利院要强,钟煦不想被退养,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做个“好孩子”。
只是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随着钟飞渐渐长大,他在这个四口之家的地位也越来越边缘化。
终于熬到初中时代,他选择了一所全日制寄宿学校念书,本以为就此可以扭转困境,谁知道只是从一个深渊跳进另一个罢了。
因为养父母在生活上的苛待,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优先供着钟飞,他那时候营养严重不良。虽然身体在抽条拔节,但仍比同龄人瘦弱得多。
自然而然的,他成了学校里那些拉帮结派的小团体最喜欢捉弄嘲笑的对象。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力气不大,打不过人家,老师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更不可能去向家长求助——他们现在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要养,根本不会关心他的死活,甚至会巴不得希望他这个累赘早点死掉。
本该是最张扬肆意、爱玩爱笑的那段青春,钟煦过得极其压抑。
但他谨小慎微惯了,受欺负的时候只能咬紧牙关不吭声,而在事后越想越不甘心时,他所能做的最出格的报复,也不过是在晚自习结束后,趁教室没人,偷偷划烂那些人的笔记本而已。
他没有一天不在想着逃跑。
逃开那所令人窒息的学校,远离那些羞辱他的垃圾。
“为什么回来?”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口问。
钟煦从记忆里回神,停下画圈的手,偏头看向身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钟飞低着头,视线随脚下一队路过的蚂蚁缓缓移动,等它们快要抵达目的地时,突然探出一只脚碾死了其中两只。他这才看向钟煦:“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当然恨。
钟煦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钟飞没有出生,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经历所有的屈辱与背叛,过上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快乐无虑的生活。
“其实我也挺恨我自己的,投胎生在这种家庭里,一点意思都没有,”钟飞紧紧盯着他,“当初为什么不掐死我呢?或许我会谢谢你。”
钟煦咬了咬嘴唇,才说:“我只是……想让你闭嘴。”
“为什么要我闭嘴?”钟飞不依不饶,“而且你是受害者,为什么不给自己讨个公道,反而要来掐我的脖子,堵我的嘴?”
钟煦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钟飞那双黑白分明、毫无生气的眼睛,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你难道喜欢别人那么糟践你?”
见钟煦抖得更加厉害,不过才17岁的青涩面孔上,竟浮现出一抹悲悯的讽刺。
“钟小八,你真可怜。”
作者有话说:
我算错年龄,所以决定小八从10岁改成6岁被收养,前文已改了~【今天忙着大扫除,更新晚了,不好意思啊!!!鞠躬道歉,过年我尽量不断更,么么哒】
第二十二章 敢吗”
钟飞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土。
钟煦蹲坐在墙角,仰头看着他,钟飞这几年身高体形变化太大,和他记忆里的形象相去甚远。
还记得高一那年暑假,钟飞当时已经七八岁了,睡觉要占半张床,他便不再跟着父母睡觉,而是来和他挤一张床。
钟煦嫌热,抱着凉席和枕头去打地铺。
睡到半夜时,他还是被热醒了——身后有人贴着。
本以为是钟飞睡觉不老实,摔下床来蹭凉席的,钟煦懒得再折腾,就往旁边挪了挪继续睡。
半梦半醒之间,一只手悄悄从背后伸来,穿过肋下,抚上了他的胸口,钟煦猛地惊醒过来。
他本能地想起身推开,谁知那手突然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无数恐怖电影和故事,在那瞬间闪过钟煦的脑海。
他剧烈挣扎起来,可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捂住口鼻的手越来越紧,甚至连呼吸的空间都不给他留下。
濒临窒息时,另一只手悄然探进了他的裤子。
粗糙的掌心摩擦过皮肤时引起的战栗感,以及突然顶住他后腰的东西,让钟煦头皮都要炸了。
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蛮劲,钟煦向后一记横肘狠狠撞过去,只听一声闷哼,那双大手瞬间卸了力。
他趁机狼狈地逃开,回头一看,竟是他的养父钟大志。
尽管没有开灯,屋内一片昏暗,但钟大志紧盯着他目光实在太过露骨,钟煦一辈子都忘不掉。
钟大志不死心,还想把他拽回去,钟煦一脚踹开他的手,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就仓皇地逃出了家门。
他像被人追杀似的,拼命狂奔。
直到脚底板被粗糙的路面硌出了血,他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
夏夜的街道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影。
钟煦终于能停下来。
他双腿发软打颤,整个人顺着墙角滑坐在地。
因为肾上腺素飙升,他的心脏急速跳动着,口舌发干,他像条脱水的鱼张大嘴巴竭力喘着粗气,但钟大志那只手似乎还在捂着他的口鼻,让他难以呼吸。
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在这样荒唐可笑的情境下,他竟然有了人生的第一次生理反应。
具体细节,钟煦始终不愿意再回忆,因为就是从那晚过后,他的生活彻底脱轨了。
为了逃开钟大志的骚扰,他尽量躲在学校不回家,那些喜欢捉弄他的人抓住机会,变本加厉地拿他寻开心。
当言语羞辱不再能满足他们时,就开始动手动脚。
直到有一次,钟煦被那几个人绑去天台上挨打。
绳索粗糙的倒刺不停刺激着他,令他不受控地回想起那个夜晚,他瘫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旁,蜷缩着满是血污的脚趾,达到高潮的每一个细节。
就像此时这样,肮脏、混乱、令人恶心。
有人发现了他的异样,一脸惊奇地高喊:“我操!这家伙居然硬了,我操,他妈的死变态!”
同伙纷纷围上来,像围观新奇物种一样,嘻嘻哈哈地一边嘲笑,一边对他拳脚相加,骂他是个天生的贱骨头。
钟煦以前挨打从来没吭过声,但那天绷不住情绪,哭了出来。
他恨这些羞辱他的人,更恨控制不住身体反应的自己。
后面越哭越惨,整个天台都充斥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其中有个人大概是厌烦了他的痛哭,终于高抬贵手,制止了这场摧残他身心的酷刑。
“再闹就没劲了,走吧。”
他带头先走,其他人也觉得没意思,便勾肩搭背地结伴离开了。钟煦依然在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去而复返,丢给他一件校服。
钟煦抽噎着抬起眼,那人又扔给他两张纸巾。
后来每次被欺凌过后,那人都会留下来,施舍给他一丁点善意。
听起来很像是一场爱情故事的开端。
可钟煦恨他,恨到用小刀把他的书包、课桌划烂,往他的校服兜里丢针,但钟煦又喜欢他,喜欢到忍不住跟踪他,去偷他晾在院子里的衣服转而塞进自己怀里。
钟煦知道这样做很扭曲,但他控制不住。
赶在彻底失控前,他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连夜跳上了开往外地的火车。
这一走,就是三年。
要不是因为户籍变更问题,需要他亲自回一趟老家,他想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踏进钟家半步,更不会再重温一遍中学时代的噩梦。
那些狐朋狗友的还整天混在一起不务正业,据说已经成了附近片区里有名的混子。
钟煦回来的第二天,就被他们堵在了家门口。他被捆住手脚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只能呜咽着向那人发去求救的眼神,但对方和以前一样,只会束手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遭受即将到来的一切羞辱。
“啧,这几年在外地念大学,人都变水灵了不少。”有人嬉笑着掐住了他的脸,“高中的时候跟豆芽菜一样,现在嘛……啧啧啧……”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其他人也发出了暧昧的笑声。
钟煦摇着头向旁边躲,挣扎中,他撞翻了桌子,脑袋也被茶几磕破了一道口子。
“这么烈?你以前不是被打一下都能享受得硬起来吗?”见实在搞不定他,有人朝旁边吹了声口哨,笑道:“杨沛东,你先来呗,这小子不是暗恋你吗?”
钟煦浑身一震,又惊又怒地瞪大了眼睛。
一直戳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人,夹着半根烟缓步走到他面前,拿掉他嘴里的布条,还不等钟煦发出一声呼救,他就冲他吐了一口烟。
呛人的烟雾瞬间灌满鼻腔,钟煦剧烈地咳嗽起来。
然后他的裤子就那么被扒掉了。
周围响起了一片戏谑的口哨声,钟煦感觉天都要塌了。就在这时候,旁边的衣柜门突然开了,当时仅有13岁还未进入变声期的钟飞,叫声又清又亮,足以让街坊邻居都能听清他的呼救。
罪行戛然而止,野兽轰然而散,但钟煦还处在巨大的惊吓中没有回神。
钟飞发现他眼神直勾勾的,很不对劲,便过来想拍一下他的脸。
谁知还没碰到,手就猛地被反拧住了。
应激反应严重的钟煦,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谁,他疯了似的掐住对方的脖子,嘶吼道:“不要碰我!别他妈碰我!”
当时他的裤子还挂在膝盖上没有穿好,他的表情又是那样狰狞,额头上带着血,很难不令人想歪。
李秀兰凄厉地叫骂着,随手抄起一张椅子狠狠砸中了钟煦的后背。
剧痛终于让他短暂清醒过来,而钟飞也侥幸逃过一劫。只是他没有得到任何解释的机会,就被扫地出门了。
瓢泼大雨当头浇下,令钟煦压抑了近十多年的报复心,彻底冲出闸门。
他偏执地把这一切归咎于李秀兰的偏心和钟大志的骚扰——要不是他们背叛了自己,搞出了钟飞,他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钟煦发着高烧,偷偷回了钟家。
趁夜里,他往门窗上泼了鸡血,用红漆在门板上写了许多脏话,还将家里所有相框里三人的合影全部抠出来,把脑袋的部位用小刀戳烂了。
“其实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我一直醒着。”钟飞说。
钟煦微怔:“……什么?”
钟飞跺了跺发麻的脚,说:“你走之后,我用你剩下的那半桶红漆,故意在床头那里写了‘去死’两个字。你不知道他俩看见那个留言时,表情有多好笑。”
钟煦缓缓站起来,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那么做?”
钟飞耸耸肩没回答,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丢进钟煦的手里,又指了指身后杂乱的小院,问:“敢吗?”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大家过年好呀
第二十三章 频
天彻底黑了。
深沉的夜色浓缩成一滩化不开的墨,铺陈在眸底,完美掩盖住那里涌动的疯狂。
“不敢?”
钟飞发出一声轻嗤,探手要把打火机拿回来,就听“叮”的一声轻响,一簇跳动的火苗倏然照亮了钟煦那双漂亮而阴鸷的眼。
少年平淡无波的脸瞬间兴奋起来,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诡异。
他怂恿道:“别磨蹭了,这可是你最擅长的事。”
钟煦绷紧下颌,拿着打火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当初连夜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可没少骂你,”钟飞附在他耳边,“说什么遇见你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你就是灾星、累赘,天生的贱骨头……”
各种污言秽语,直接戳中了钟煦心底最难堪的伤疤。想到李秀兰带着钟大志跑去仇野面前大闹的情景,钟煦的情绪越发激动。
他低吼着让钟飞闭嘴,随即一扬手,将点燃的打火机丢进了小院中。
院子里堆放着许多易燃的塑料和木材,只需要几个火星子,就能燃烧起来。再加上有夜风助长火势,凶猛的火舌很快越过低矮院墙,烧到了外面。
钟煦胸口剧烈起伏着,熊熊火光将他的脸颊映得通红。
他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钟飞已悄悄绕至他身后,向他伸出了罪恶的双手。
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力将他推向火海,钟煦乍然惊醒,踉跄着向前摔去时,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过短短一秒钟的时间,按理说应该看不清什么,但他捕捉到了钟飞眼中充斥的狰狞恨意。
“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一直在做噩梦,梦里不是你在杀我,就是我在杀你。”
钟飞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笑,他死死拽着钟煦的头发,把人往火场那边拖。
“不如今天咱俩就一起下地狱吧,反正像咱们这种人,活着就是恶心别人、恶心自己!”
钟煦吃痛地叫出声,双眼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视线变得模糊之际,他看到仇野向他飞奔而来,像很多英雄电影里拍的那样,一脚将钟飞踹开,把他解救了出来。
在得救的那一秒,钟煦突然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仇野也回给他一个笑容。
现场交给蒋文安处理,仇野背着钟煦往停车的地方走,钟飞还在身后歇斯底里地骂个不停,两人都像没听见一样。
12/49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